「……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放任身殒，岂不可惜啊……」
东海一战，李相夷身中剧毒，重伤坠海。而他与师兄弟一手建立起来的四顾门，支离破碎，伤亡惨重。
他本不愿苟活于世，却得那普渡寺的老和尚相救。
十年偷生。
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李相夷已葬身东海，从此这世上只有李莲花了。
在这其中……
在这之前……
黄梓瑕在哪里？
他明明记得自己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四顾门，又从路人口中得知黄府走水，黄梓瑕已葬身火海。
他赶到那片废墟时，什么都没有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在那里跪了七日，想为阿梓守灵。
整整七日，无一人来悼念。
大火烧光了整个黄家，如此大案，疑点重重，竟无人前来调查真相。
黄老爷子乃朝中官员，平日乐善好施，城中无一不晓。黄梓瑕不似寻常阁中闺秀，总有几个知己好友。
乔婉娩……乔婉娩找到李相夷，劝说他振作起来，重振四顾门。
他问她，阿梓死了，你不难过吗？
她反问他阿梓是谁。
像是从未认识过那样。
他开始发觉这个世界不对劲。
那时的李相夷也没想跟世界作对，未知力量抹去了黄梓瑕的存在，他即便武功再高，现在也是废物一个，如何与之抗衡。
他没有迟疑，在废墟中抽出吻颈。
鲜血四溅。
……
再次醒来，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身上是被海水浸透，血痕泥沙遍布的破烂衣袍。
方才……昏迷时做的梦吗？
一定是梦。
好端端的怎会失火呢。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回四顾门，当日决战门众想必死伤无数，也不知会怎么善后。
可之后发生的事，全部都，如那荒诞的梦境一般。
……
李相夷记不得是第多少回望着微风拂过泛起涟漪的海面，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怪声，那声音告诉他，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怪声说，黄梓瑕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如今错误已经被剔除，所有人都会慢慢将她遗忘。而他身为主角，只需延续自己的剧情，一直走下去。
李相夷怎会相信呢。
李相夷怎会受他人支配。
哪怕无力阻止，也不愿遵从。
往复循环，不得善终。
后来，可能是世界的妥协吧，他的阿梓终于不是仅有他记得。
还多了个相貌青涩的小孩，消瘦得跟他这个中毒之人都无甚差别。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小孩总想拉着他去看大夫，好说歹说的劝解安慰，说要帮他找他想见的人。
找不到的。
那老和尚曾说，碧茶之毒深入肺腑，长此以往，毒素入脑，终将为幻觉所困，最后……成为一个疯子。
有一天，他再次嗅到那股熟悉的果木甜香。
他分不清是不是幻觉。
因为太疼了产生的幻觉。
因为太久了。
太想她了。
或许，他早就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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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吗？】
“李小花……”
【是她毁了你该有的人生】
“你怎么啦李小花？”
【沉迷虚妄能换来什么呢？】
“李莲花？”
【你留不住她的】
“李相夷！”
神智从噩梦中抽离，李莲花猛然睁眼，细密的汗珠沾湿衣襟，黏腻地贴在肌肤之上。
旁边有人探身过来观察他的情况：“你没事吧，梦到什么了反应这么大？”
他不是用过阿梓给的药了吗，这是眼疾又发作了？
听声音是方多病来了？
李莲花抬手拂开方多病贴到他颈侧的冷毛巾。
方多病也不在意，把毛巾放到一边：“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待着，我来呢就是想告诉你，乔婉娩姑娘不跟那肖紫衿成亲了。”
肖紫衿此人确实不算良配，但对乔婉娩倒是极好，可这与他何干。
一个人待着……又是什么意思？
“多病，你可有见到……”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怯意，他哑声问道，“你可曾见过阿梓？”
预料之中的茫然。
“啊？什么阿姊，哪来的阿姊？”
方多病不记得黄梓瑕。
还是说，根本没有黄梓瑕。
没有系统，没有契约轮回，一切都是他痛苦之时聊以慰藉的幻象。
【恭喜您成功走到最后，剧情圆满落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推开方多病，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故事至此终结，一切尘埃落定】
“不对！阿梓在哪？她在哪？”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这个问题不存在答案。
他咽下喉头上涌的腥甜，口中默念。
黄梓瑕是真实的。
黄梓瑕是真实的。
即便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也不会忘记。
【李莲花，幻象本就虚无缥缈，你……】
话音没能传达到李莲花耳中，因为方多病一掌劈晕了他。
“以前也不是这症状啊？难道是听闻乔姑娘退亲太高兴了，那也不至于发疯吧？”方多病一边扶起李莲花回屋一边嘀咕，“还阿姊呢，连我都快认不得了还想着阿姊……听着挺耳熟，是我忘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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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眼前是两本封页各不相同的实体书，显然她来到了现世。
“统，怎么我离开书中世界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啊，等我查查……】
【主系统祂、祂想强行抹去宿主的存在，让李莲花以为你是幻象，回归剧情……】
【祂居然切断了和我的连接！】
【宿主，我们恐怕……回不去了……】
第37章
◎记忆◎
方公子忙前忙后给二人添茶，又提醒李莲花对面好歹是个姑娘，别摆着张脸，温柔一点。
“你说的这些，我全无印象。”什么红绸舞剑，桃林相伴，他从未那样做过，“婉娩，或许在你的故事里你与李相夷曾经有一段过去，但我记忆中……我此生唯有阿梓一人。”
乔婉娩神情悲痛：“可是相夷，所有地方都找遍了，能问的人也都问过了，根本没有黄梓瑕！”
“是你们忘了她，并非她不存在！”压抑着的情绪陡然爆发，竟让他控制不住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他胡乱擦去，望向那双泪涟涟的眼眸，“纵然如你所说，你曾和李相夷有情，可这十年间你已心许他人，早与李相夷，更与我李莲花毫无瓜葛，如此锲而不舍难道是想让我认清什么吗？”
“相夷，我只是不想看你这样痛苦……”
“痛？这十年来，哪一日不痛。”他缓缓抬起手覆上心口，不曾间断的钝痛似乎快盖过胸腔内跳动的频率，“我以为我等到了她，我以为心意相通就能留住她。可惜一切殊死抵抗在别人看来只是无知小儿的叛逆玩闹……”
“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也许是明日，也许是今晚……何必苦苦纠缠呢，我仅剩这一点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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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如果李相夷是真实存在于历史中的人物就好了，你俩一个在现代一个在书里的架空古代，找对应目标点也找不到啊！】
即便要复刻当年黄梓瑕与李相夷的同频交集，至少得处在大体相似的时空才行。
“书……你说我能回到原来的书里去吗？”黄梓瑕很快否定这个想法，“人家都不要我了，应该也不会理我吧。”
【宿主是指你作为女主角的那本书？我觉得可行！毕竟舍弃你在先，作为理亏方，总不能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吧】
系统效率极高，当即连接上对方进行沟通，很快便收到回复。
【宿主，对方同意了，但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不能参与男主角的人生】
黄梓瑕顿时无语，这男主角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吗？
“你放心，我对什么男主角没兴趣。哎统，能指定穿越地点吗？东海渔村行不行？”
系统卡壳两秒，东海那么大，沿岸得有多少渔村，还好它是先进的智能系统，可以检测到以往去过的地点。
像她先前穿越那样，时间如同漩涡，飞速倒带，直到海风腥咸的气味将她唤醒。
意识回笼的下一刻，黄梓瑕感受到脚下的动静，低头看去，是一只圆滚滚的黄狗在咬她绣鞋上的小珍珠。
“狐狸精？是狐狸精吗？”
那狗被她吓了一跳，转身就跑，眨眼间蹿到个灰麻短衫皮肤黝黑的男人身后。
“什么狐狸精，谁家会给狗起名叫狐狸精。”男人拾起身旁的鱼篓，朝她摆摆手，“姑娘，眼看要下大雨了，快回家去吧。”
黄梓瑕不死心地上前追问：“大哥，请问一下这里可有人叫李莲花？”
“李莲花？咱们村没有人姓李。”
【宿主，同频相遇绝非易事，今晚也看不到月亮了，你还是先找地方避雨吧】
向大哥道谢后，黄梓瑕翻了翻身上的行李。说是每回都有的新手礼包，可这几粒碎银哪够住客栈的。
这次没了会安排好一切的方少爷，只能自给自足。她先去买了几个馒头充饥，又寻了一处凉亭避雨，好在时值盛夏，夜间也不会太冷。
黄梓瑕啃了半个馒头，正望着阴沉的天幕发呆，忽然听到身旁有动静，转头一看，一位紫衣公子走入凉亭，搁好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和雨伞，在她斜对面坐下。
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肖紫衿！】
系统道出答案。
肖紫衿怎么会在这？难不成她已经来到正确的地点了？
可无论她怎么招呼，肖紫衿都未曾转移注意力，甚至与之相触也碰不到实体。
“我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我吗……”
【肖紫衿大概还在被剧情牵绊，所以看不到你。至于宿主为什么能看到他，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你现在居无定所，不属于任何一本书才会这样】
黄梓瑕也明白不能太着急，干脆沉下心观察起肖紫衿来：“瞧他这为情所困的模样，一定是因为婉娩姐姐吧。当年我就看出来他对婉娩姐姐心怀不轨，书里居然还真让他追到了。这般苦恼，怕不是被分手了吧。”
【宿主好像很讨厌他】
“跟李小花作对便是跟我作对，就算只是书里写的我也生气。”
黄梓瑕在这边碎碎念着，看那肖紫衿紧锁眉头叹了两声气，又听到有人软声软语地唤他的名字，这才一改愁容朝外面追出去。
【哎那不是乔婉娩吗！宿主，你可以跟着乔婉娩啊，她肯定会去见李莲花，你和李莲花相遇的几率不就增加了】
黄梓瑕拾起肖紫衿拿剑时不慎扫落在地的油纸伞，本来只是随手一捡，谁曾想就这么拿到了。
“看来是天意让他淋雨了。”
赏了一场雨中情人分手诀别的戏码，除了乔女侠低眸忍泪惹人心疼之外，肖紫衿情场失意倒是大快人心。
只是，时光漫漫，物是人非。
“我可从未见过婉娩姐姐这个样子。”
记忆中的婉娩姐姐，向来待人温和有礼，说话轻声细语，可乔婉娩从不是楚楚可怜娇娇弱弱的。能在高手如云的四顾门有一席之地，也绝不是倚靠男人得来的。
【祂强行扭转记忆，人设剧情都按照原有的发展，不知道李莲花会怎么样。宿主，如果李莲花真的忘记你了……】
这世上唯一会记得她的人都把她忘了的话，那她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宿主你放心，要真成那样了，我也会把你送回现世的……你别哭啊，是我嘴贱，我乱说的！】
它的宿主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开朗，是脆弱至极的琉璃心，轻轻一碰就碎了。
……
伴着淅沥雨声，一双脚踏上台阶，溅起小小的水花。
“姑娘，你怎么哭了？”
第38章
◎灵药◎
“姑娘，你怎么哭了？”
纤纤玉手递来一块妃红色绣帕，她抬头望去，与那双晶莹明澈的秋水眸相对。
“婉娩姐姐？”
“你认识我？”青烟眉微微一蹙，乔婉娩委实没想起曾与眼前人相识，却听姑娘呢喃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姑娘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我自然看得见你。别哭啦，有什么事过不去呢。”
软帕擦去眼下泪痕，动作轻柔至极。从前，她便总是这样安慰她的。
万般愁思终有处可诉，她哽咽道：“我在找一个人，可是我找不到他了。我害怕，等我找到他，他把我忘了怎么办……”
“怎会呢，姑娘这般情真意切，对方若是有心，必然不会忘记你的。”哭得跟只委屈的小猫似的，乔婉娩忍不住点了点她泛红的鼻尖，收回手时才后知后觉这样做是不是太冒犯了些，“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告诉我你找的人是谁，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呢。”
“我在找……”
“乔姑娘！”
乔婉娩转身，只见方多病撑着伞从雨幕中奔来。
那伞想来是李莲花那顺手拿的，伞骨折了两根，伞柄处全是狐狸精的牙印。
方多病进了凉亭，收起伞，拍拍肩膀上的雨水：“乔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啊？我明明……”可等她回头，身后哪还有姑娘的身影，方才总不能是幻觉吧。这点疑虑很快便被抛之脑后，乔婉娩恢复常态，连话音都裹上浓浓的愁绪：“方公子来找我，可是相夷出了什么事？”
“他刚发作晕过去了，我来找你是想同你商量，要不要把他带回百川院。”
“这……只怕他不愿吧。”
“他发病愈发频繁，又不肯好好喝药，你我也不会日日在此，回百川院至少有人照料。若他不愿，便在城中找家客栈安顿，多接收点人气儿，总比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要好。”
乔婉娩思量片刻后，随方多病一道回去。
【宿主，快跟上他们！】
黄梓瑕跟着他们来到李莲花的住处，才不过慢了两步，刚进屋的二人就变成陌生妇人抱着怀中婴儿，朝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她讪讪解释过后退出去。
大雨倾盆，雨滴沿着伞面滚落，随风吹散，寒意丝丝入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