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收敛了温和的情绪，眸色复杂。想来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喜欢别的人觊觎自己的国家。他一心发展内部的经济文化，打造千秋盛世，却不是为了给其他国家做嫁衣的。
“你说该如何解决？”
目前摆在眼前的有两个问题，一是像这两个女使一样的人还有多少，分布在哪些官员府邸，目前掌控了送出了多少信息。二是西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最近打算有什么动作。
两个都不好解决，而楼郁能够解决的是后者。
“臣可以马上飞鸽传书让留守的军将打探，必要的时候让人乔装潜入西夏。”
至于和百官有关的事情，他不好处理，更不能说自己能处理。
有共同的敌人在前，官家也没多加试探，而是幽幽的提起了一个组织。
“你可记得前朝的刑狱司？”
刑狱司，全名是纠察在京刑狱司，是先皇的耳目，用来探查百官。那段时间，百官几乎没有秘密，从家中小事到工作大事，巨无遗漏的被呈现在先皇的跟前。
百官也是人，也会犯错。这些把柄被先皇掌握在手里便罢了，可那会先皇偶尔神志不清，情绪波动大，那会他想整治谁，就从那把柄里随便挑，一时间风声鹤唳。
第195章 深不可测
楼郁是经历过这个时期的。不过彼时他才几岁，和年长几岁的太子殿下是玩伴。父亲楼诚业则是手握五十万大军的将军，同样被先皇忌惮。
和如今算是和平的时代不同，前朝末期，皇子间的争斗那叫一个猛烈。当今圣上并非太子，那会是一个有野心但不算得宠的皇子。
刑狱司在先皇手中，从利器变成了离间官家与臣子之间的祸害。更因皇权争夺，有人故意制造一些证据，让刑狱司来查。而先皇糊涂到什么地步呢？他竟是真的相信刑狱司呈现上来的证据，不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一个申辩的机会，就这么下令处死了他们。
死了数个皇子后，臣子们也不免感到悲伤。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够下手，还有什么是先皇不能够做的呢？
那个时候，就有许多大臣打算提前拥护太子上位，直到他们发现，太子才是暗中操控刑狱司的人。
这件事会暴露，当然和如今的官家有关。他有野心，也有耐心，更有大智慧，早就怀疑先皇病入膏肓疯疯癫癫的，是如何能够把握住刑狱司这条疯狗的。
一旦查出证据，再不经意的告诉大臣们，大家只会觉得太子心狠，可以手足相残，可以利用父皇，同时也觉得他城府深。
于是，官家成了那个被大臣们选中的傀儡，打算扶持他上位，同时掌控他，通过他来控制整个大梁。
这个时候，楼诚业站在了官家这边，五十万大军不是说着玩的，在其他人手中只有几万大军的时候，这五十万人就是官家最坚实的后盾。官家得以粉碎大臣们的阴谋，逐渐坐稳皇位，在太平盛世到来之际，又打算实现自己的理想。
楼郁通过官家的动容，猜到也回忆起了这一段。
而这一段，恰是他一生中最黑暗却也是最热烈的阶段。楼诚业是他的建立太平盛世的基础，却也是黑暗的见证者。
可官家毕竟有良善之心，因此此时此刻他是感动，而不是愤怒。偏偏是在提及刑狱司的时候感动，楼郁几乎可以预计到接下来的对话了。
官家：“西夏一事来得突然，大梁毫无准备，也不适合大动周章。”
否则再经历一次风声鹤唳，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就这么荒废了。
“刑狱司是一把利刃，亦是双刃剑，要看用的人是谁。借由这次的事情，朕准你重建刑狱司，然，刑狱司只探查与西夏或是他国的事情。”
刑狱司重建，建立的目的不再如先皇那样，是为了掌控臣子，而是探查留在大梁内的所有细作。
只是这细作潜入得悄无声息，牵扯起来，指不定就会和重要的人攀上了关系。
“只查此事，只要牵扯其中，便可展开调查，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
楼郁无法拒绝：“臣，领旨！”
官家恢复之前温和的模样，“却也不急，左右你已经识破了对方的目的之一，待大婚后再忙也行。”
“臣，多谢圣上体恤。”
官家又似不经意的问：“你的身体如何？上次见定国公时，朕竟是忘记问了。”
楼郁：“回圣上，臣的身体正在康健中，需遵照医嘱，不过一时半会可能……”
他面无表情，又没将后边的话说完，官家立马心领神会，跳过了这件事，让他退下，退下之余也说，没准大婚那日他也会去。
楼郁除了感恩，旁的话一句都不能说。
待出了垂拱殿，又沿着路出角门，风一吹时，楼郁才觉背后一身汗。
他自幼在军营磨砺，后来和北辽抗衡数年，心性被亦被磨炼。鲜少有什么让他感到棘手的人，就算是父亲，他也能不为所动。
可官家不一样，往往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明白定国公偶尔提及官家时的讳莫如深。
那是连父亲都猜不透且需谨慎对待的人。而这就是坐在皇位上的天下之主。
楼郁领的是秘旨，在正式对外宣布前，他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说。当然了，他怀疑，官家也只会让刑狱司存于暗处。
这事，他没瞒着叶云舒。
叶云舒对此事略有耳闻，她追溯之前的记忆定是一无所获，奈何近些月份和文人打交道得多，偶尔听他们评断此事，无一不是拍手叫骂，说刑狱司的存在就是丧尽天良。
大家对这个组织存有恶感，而从古至今，这种天子耳目都是交给天子的亲信来负责。不是内侍，就是暗卫，鲜少有用战功显赫的将军。
叶云舒蹙眉：“那官家到底是希望借由你之手改变世人对刑狱司的印象，还是给你挖坑？”
再多的战功，再显赫的名声，沾染了这玩意，就跟泼上了脏水一样，洗干净也有味。死后百年还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怕，之前刑狱司的几个指挥使还有亲事官就是前车之鉴。前朝的那位太子也是前车之鉴，他身为皇族，被骂得更惨，死后这么多年，人们提及他，不破口大骂不罢休。
面对这种现场，官家从未制止过。前朝太子被骂得越惨，越是证明大臣选择他，以及他自己从血海里杀出一条路来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楼郁：“或许都有。”
他能琢磨出官家三分的心思都算厉害的，他父亲也好，太子或是三皇子也好，谁能真正看透官家？
此时两人在明星学院见面，还没聊一会，如意楼的朱老板就过来了，这位老板不好约，脾气又古怪，可手艺好，叶云舒可不敢惹恼了对方，只能抛下自己未来的夫婿。
不久前还彻夜相处过，楼郁毫无怨言，坐在本属于叶云舒专门休息的房间里，慢慢的品茶，偶尔翻阅下叶云舒留下的书籍或者图纸。
“楼阔之！你给我出来！”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楼郁的手一颤，他瞬间敛目，稳稳的将茶杯放下，这才拿起书本看向门外。
好友叶星河以粗暴的方式踹门进来，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禽兽的眼神一样。
在叶星河身后，还有一群看好戏的人。许是没见过风光霁月的叶探花如此粗俗无礼的一面，又许是想知道这妻弟和大将军之间的恩怨情仇，看过来的双眼都亮闪闪的，统一捂着胸口，提前做好准备。
第196章 幼稚
楼郁面色不变，端坐在那儿，捧着本书打招呼，“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
叶星河一字一顿，艳丽的脸沉得可以滴出墨来，说着便大步走进来，‘哐’的一声把门关上。
屋外的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后，选择做了同一个动作，纷纷上前，侧过身，耳朵贴着门板，试图听到里边的一些话语。
杨世里路过后，多嘴询问了一句，有好事者回答了，他立马挑起有些花白的眉毛笑了笑。
“院长在前边会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会回来。”
这老头笑得十分过分：“你们说，要是她回来看到这一幕，会怎么做？”
大家顿时做鸟兽状分散开，不敢再停留。八卦虽好，若是丢了饭碗，那就太可惜了。
待人都离开后，杨老头才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装作义正言辞的模样，脚步却放得很轻，轻飘飘的走到门口，做出了和之前那群人一样的动作。
半盏茶后，叶云舒终于忙完了，这个时候，守在外边的人才敢告诉她叶星河来了的事情。
提及叶星河，就不免提及对方的怒意。大家隐晦的从叶女郎这儿打探消息，毕竟能够让一名兄长发怒的，似乎也只有这个宝贝妹妹了。莫不是征北大将军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院长的事情？
“可把你们能的，”叶云舒冷笑，“不让你们去说书真是浪费了，要不，以后我省笔钱不请说书人，就安排你们去明星楼外边表演可好？”
大家再次做鸟兽状离开。
叶云舒拧着眉头，急匆匆的去了素日里休息的小院，才到小院，就见杨世里朝着外边探头探脑，似乎在警惕什么，结果自己和她四目相对。
就是很尴尬。
叶云舒顿时明白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头子在做什么了。
“过来。”
她微笑的招招手。
以杨世里的年纪，完全可以将叶云舒当孙女看了。只是喔，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孙女是老板，得听老板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忙完了？谈得还顺利吗？”
叶云舒笑眯眯的点头，在这老头要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才突然开口，“听到什么啦？”
语气有多欢快，表情就有多么恐怖。
笑里藏刀说的就是这个丫头。
杨世里眼珠子一转，摊手，“没听到什么，倒是听到你们打了一会，闹的动静还很大。”
注意到叶云舒一闪而过的担忧，他就知道自己的法子用对了方向。
“你再不去制止，怕是婚期得延后了。”
叶云舒抬脚就要走，走出两步远后提醒杨世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说出去，就算是全道长也不行。”
背对着她的老头露出遗憾的表情，这是听到八卦却不能分享的悲哀。他听八卦难道不就是为了传播吗？
叶云舒走到门口，低头一看，发现门板有很明显被踹过的痕迹，其中一个地方还出现了裂痕。
她也侧耳听了听，没听到打斗声，也没听到说话声，只能推开一看，就见楼郁和兄长各坐在一边安静的喝茶。若非房间内一片狼藉，能砸的都被砸了，她还真的要误会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星河出门前穿的是一套月牙白的圆领云锦袍，这种锦袍隔着距离看，就有种身穿云雾之感，十分昂贵。要闯出它的潇洒出尘，还得找对人。
而此时此刻，这锦袍上不是灰尘就是水迹，混合在一起就成了脏污。风光霁月的叶探花成了从泥地里爬出来的耗子。
楼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苍青色的箭袖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衣衫上多处都有痕迹，是被抢劫后的狼狈。
这一对比，叶云舒就很清楚了，楼郁负责闪躲叶星河直接拿刀子了。
她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笑，笑得两人浑身都不自在后，转身就走。
叶星河和楼郁立马站起来。
前者抢先告状：“是他不知廉耻跑到你院子里去，我才来找他麻烦的，我也没怎么动手。”
“我这屋子花费了数月才装扮起来，里边不少东西价值连城，林林总总大概是这个价，”叶云舒不和他们谈感情，商人只谈钱，手一摊钱直接来，“说罢，你们俩打算谁付？还是一人一半？”
叶星河：“……”
毫无疑问，他是他们家最穷的那一个。俸禄比父亲的低，要点零花钱还得被父亲嘲讽，母亲的嫁妆又都留给了妹妹。妹妹倒是送给他很多贵重的礼物，可那些礼物都是心意，他哪里敢拿出去变卖？
当即，这位吏部新秀指着楼郁说，“全都是他砸的，我没动手，不信你问他！”
他的眼神刀一样的剜向了楼郁，那意思，不解决这事他们之间没完，甚至叶星河朝着对方比了一个口型。
我要告诉父亲。
叶云舒怒极反笑，而楼郁显然更加忌惮岳丈。未来夫人的母亲早逝，日后会各种劝诫都是这位岳丈，万一被离间了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楼郁点头：“是我砸的，我赔。”
“呵呵，”叶云舒冷酷的提醒他，“别忘了，你把侯府的库房钥匙都给我了，那些钱都是我的，你拿来的银子赔？”
楼郁：“……”
快要二十五的大将军终于低下了头颅，“我去找父亲借。”
叶星河出馊主意：“你还有个祖母，找你祖母要零花去！”
叶云舒简直不想理他们了。
“一个吏部郎中，一个征北大将军，明明是汴都最受欢迎的两个人，前途无量，万人敬仰，怎么碰到一块后就成了幼稚鬼？”
她早就看出叶星河那风流外表下的傻白甜，可楼郁一直都很注重形象的。难道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
深感自己被质疑的楼郁立马做出保证：“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他扔给叶星河一个隐晦的眼神，可能是挑衅，也可能是炫耀。
“没几日你我就要成婚，日后我们便是再彻夜共处一室，大舅子也不能说什么。”
叶星河咬牙切齿，恨不得磨刀霍霍向好友。
他也冷笑：“是啊，我也不必说些什么，毕竟某人的病还没好，共处一室又如何？”
叶云舒：“……”再成熟的男人内心都有一个幼稚鬼。
第197章 有钱人
事情最终以叶星河和楼郁各写下欠条完美结束。
以前叶星河对妹妹的资产没什么太大的概念，左右只要是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物什，家里都有，他又不需要管家，又不插手妹妹的事，接触的多是文人，大家不讨论叶女郎的资产问题。
只有那些整日和商人打交道的，才知道叶女郎那水涨船高的资产。
这一次呢，通过一间房子里的各种摆设装潢，他意识到妹妹是低调的奢华富有。
“妹妹啊，我有个问题。”
“问。”显然叶云舒的气还没消。
“妹妹你之前送给我的那个青釉划花莲花纹菱花口盘大概多少钱？”
“一千两。”
叶星河一个后仰，随即被某个幼稚的男人偷偷的敲了敲脑袋。他回头瞪过去，又故意不给对方机会，偏要和叶云舒并排着走。
楼郁并非不能和他们并排着走，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会谁惹叶云舒，未来数日谁倒霉。
叶星河追问：“一个口盘而已，如何卖得这么高的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