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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别了苏昀,霍子心一路小跑回到家里,却扑了个空。
母上大人并不在家里,只有肉肉一只毛茸茸的大汪,生无可恋地趴在阳台上。
久未相见,肉肉大概用了半分钟才认出来人是霍子心,呜嗷呜嗷地叫起来,两只大爪子把玻璃门拍得震天响。那口气分明是在说,“你还知道回来呢?汪都不想理你啦……”
霍子心任凭肉肉和自己狂暴地亲热了一会儿,被舔了一脸的口水。她给母上大人打电话过去,只听见电话那头机场贵宾室里传来的温婉悦耳的播报声。
接到女儿的电话,沈月凝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之前了解霍子心的方式,是打电话给毕羽。
自从霍子心搬出去和陆泽言同住,她骚扰毕羽的频率直线下降,上一次通话已经是一周前了。
“毕羽说,你不是和泽言一起出差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哇,你老说不回来看你,我刚到局里报了道,澡都没洗就赶回来,你倒跑路了。”
“你爸爸在日本的生意耽误了,一时回不来。我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没事干,这不是打算去日本陪陪你爸爸嘛。”
“那肉肉呢,你把肉肉一个狗扔在家里,小可怜可怜坏了!”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互怼着聊天,但都胸怀默契地避开了谈论工作上的事情。
对于沈月凝来说,给拼命三娘的女儿打电话,是一件让她期待又害怕的事情。她和霍子心的爸爸霍朗,把霍子心含在手心里养了二十年,从没设想过霍子心会从事这样的职业。
作为父母,无时不刻不想知道独生女的消息。但同样地,她又如此恐惧万一一个电话打过去,霍子心正好在办案或者抓捕最烦的途中,被一个关心的来电分了神,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对于一个警察的母亲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好啦要起飞了,你和泽言自己也去找点节目,放松放松。我和你爸爸会去京都的神社给你们请平安御守的,在外面做事,两个人相互照看,注意安全啊!”
温情的对话以沈月凝笑呵呵的叮嘱而结束,断线的瞬间却有薄薄的泪水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
霍子心顾不上沮丧,宋悠悠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你人在哪儿,出来喝两杯啊!”
她窝进沙发上,背靠着肉肉肥嘟嘟的身躯,看着落地窗外,天色变暗,狂风暴雨顷刻将至。“天气不好,今天就不出去了吧。怎么,你这会儿不守在人家的病房里,有功夫想起我来了?”
电话那端的宋悠悠微有些脸红,“你走了之后,我看他情绪不太好。也可以理解,勾起了那么不好的回忆,再超脱的人也难免受到影响。本人知情识趣,自然是给到一点空间——不过我可不是这才想起你来的,从龟背村回来这些天,我们也没好好聊聊。”
学生时代的云哲,在学弟学妹的心目中,是个存在感稀薄,但又与众不同的人。
和警察学院里最常见到的血气方刚、性格外放的阳刚小伙子不同,气场柔和的云哲怎么看都比同龄人要成熟上几分。
同林琛、毕羽比起来,云哲并不是学校里最受人瞩目的风云人物,他和众人的关系也都是淡淡的,既不孤刻,又不是那么爱往人堆里合群。
因为都是各自院系老师比较得力的学生,云哲和林琛毕羽那一帮人有些交集,后来理所当然也就认识了霍子心和宋悠悠。那时她们对云哲的评价是,双商极高又不显山露水,性情温和又喜静,平日里隔一两个月总能一起聚上一回,但对他真正的了解却不多。
“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却有那样一段身世,还有一段目睹妹妹惨死的悲惨遭遇。”提起这些,宋悠悠不禁唏嘘。
云哲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在生产后的医疗事故中去世了。不久之后,云哲的妹妹云萌萌便来到了这个世上。
“我爸爸一直和萌萌的妈妈有联系,在我妈妈怀上我之前就有了——就是说,我爸爸在和我妈妈结婚之后,同时还有另一个女人。”云哲说到自己和云萌萌的关系时,表情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妈妈去世后一年,萌萌妈妈带着她到了我家。顺理成章的,她成了我的继母。我只比萌萌大三个月,所以当时我也没什么记忆,学会说话后也一直把喊我继母妈妈。知道我爸爸和继母、我妈妈的事,已经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了。”
虽然上一代人之间有过不少波折,并没有影响到云哲和云萌萌之间的感情。
“我十五岁生日那天,萌萌想帮我庆祝生日,我骑着自行车带她去郊外的水库玩儿。萌萌带了她很喜欢的那只美少女战士的风筝,她在前面放风筝,越跑越远。我看她满头汗一定会口渴,就骑车去给她到景区门口的小卖部买饮料喝。等我回到原地的时候,只看到风筝的线筒在附近,萌萌却不见了……”
“我在水库周边找遍了没有找到,又回家去找。家里没人,我就想到是不是她不小心掉到水库里了?天快黑的时候我又回到放风筝的地方,在几百米外的草丛里,发现了萌萌的身体……”
云哲最先看到的,就是云萌萌的盆骨。等警察到来的时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面如死灰,双眼青白了。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生日,会变成了妹妹的忌日。
霍子心和宋悠悠都不忍心让他再说下去。霍子心走到病床前,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凉风吹进来一些,房间内变得没有那么沉闷。
“我已经跟毕羽申请了,如果你本人愿意,出院后我们将邀请你和我们一起追查二十年前的连环奸杀案,和十年前的昼魇连环杀人案。”
“谢谢你,子心。”云哲从痛苦的回忆里抽出神来,在宋悠悠温柔的注视下,坚定地看着霍子心。“我会珍惜这个机会。”
宋悠悠在电话里连珠炮般地表达着对云萌萌被害的震惊和对云哲的同情。霍子心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连珠炮,“那什么,案情回了局里慢慢分析。我还没问你,是什么时候打算对云哲师兄下手的?”
宋悠悠并不否认。“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是你不提我也要提的,我知道,他之前一直都是把你放在心里的。在龟背村他替你挡了余栋那一枪,我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感情。但既然你对他没意思,那我可就不手软了。不过有言在先,虽然现在是‘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闺蜜’这种八点档剧情,非常狗血,但我对心爷你,一点羡慕嫉妒都没有,你可别误会。”
果然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宋悠悠。霍子心有些感触,“悠悠你真好。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勇敢……”
“首先,他们得有我这么好看啊。”经历过未婚夫背叛的宋悠悠,依然有着盖过所有人的自信:
“以前的事情,是劫难也是机会吧。我想,天明也给了我一个机会,重新审视我这些年的感情,让我有了再来一次的可能。你们总说我清高不接地气,以后不会了——人生苦短,不能浪费,这一次我会好好抓牢他的。”
狂风暴雨更加猛烈,天空中一道巨雷闪过,肉肉低沉地吠了一声。霍子心和宋悠悠聊得投入,没有发现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密密麻麻的雨点已经让整个地板都水漫金山了。
“行行行,今晚天公不美,明天我请宋法医吃饭,好好听你的心路历程。现在我要去关窗了……”
挂了电话关好窗户,浑身半湿的霍子心看着风雨飘摇里的肉肉,正要拉着汪进浴室收拾,门外隐隐传来了敲门声。
自从肉肉在舒婉婷的狗场寄养后吃了人肉,现在母上大人出门,都会请阿姨到家里来照看狗狗。霍子心赶紧去开门,打开门,站在外面的却是陆泽言。
陆泽言显然是踏着风雨而来的。精心打理的头发湿透了搭在额头上,考究的衬衫裤子也成了透心凉。密集的水珠凝结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就是目光里充满了颓废。
霍子心扶着门框一时呆住,“你这是从哪儿走过来的,为什么不开车呢?”
肉肉跟在霍子心身后不耐烦地叫了两声。她闻到了从陆泽言身上飘过来的酒气,这是阿拉斯加最不喜欢的。霍子心把陆泽言拉进来,一把推进卫生间。
“有点警察的样子了,知道不能酒驾。不过搞成这样你会感冒的,快擦洗一下,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霍子心从父母的房间里扒了两件父亲霍朗的衣服,却看到陆泽言还是进门时那副模样坐在沙发上,神情阴郁。
她拿起茶几上的毛巾,尽可能轻柔地帮他擦拭头发上的雨水——但实际上,霍子心只有过给狗洗澡的经验,动作十分笨拙。
日常注重形象的陆泽言这会儿任凭她摆弄。霍子心一条膝盖屈在沙发上挨着他,一手揉着他的卷发,活跃着气氛,“你这幅任人宰割的样子,我倒真的不习惯。”
陆泽言抬起头来,抓住她的手,只问了一句,“我相信,人不是他杀的。你相信吗?”
霍子心当然知道他话里的“他”指的是谁。陆鸣是不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霍子心公事公办的回答正要脱口,却看到潮水在陆泽言的眼底向上弥漫,凝结成一滴硕大的眼泪。
只是陆泽言倔强地不让这滴眼泪夺眶而出,他只是动情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在眼角颤动。
“我……不知道。但我想和你一起找到答案,而且我也希望,是你想要的答案。”
陆泽言耸动着鼻尖,下巴也不可控制地颤动着,突如其来的软弱冲破了他最后的防线。那滴羞涩的眼泪终于禁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向下坠去。
陆泽言一把抱住霍子心,在她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霍子心继续拿毛巾帮他擦干,抚摸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再哭我就要给你录下来……”
“你敢!”陆泽言如梦方醒,故作镇定地抹去热泪。
胸口感受到滚烫的泪水的一瞬间,霍子心心里有一股力量像火山爆发。在一种强有力的酥麻以后,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柔情——这个平时张牙舞爪的陆泽言,果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只是他哭起来的样子虽然好看,但连肉肉都觉得嫌弃,一脸不屑地扭过狗头跑了。
霍子心低头看了那张苍白如玉的脸几秒,感到了一阵呼吸的急促。没等她清醒过来,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张淋过大雨微凉的唇,摩擦的灼热在唇齿间燃烧。
陆泽言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壁咚,像在雷雨夜里触了电,不知作何反应。霍子心自然而然地滑下来,坐在了陆泽言膝上。
这个吻越来越缠绵,越来越深入,陆泽言终于难以自抑制,抱着她慢慢靠在沙发上,忘我地回应着。
电光火石间,霍子心的手指遇上了陆泽言的领口。没等他反应过来,霍子心已经解开第三颗纽扣了。
然后第四颗…第五颗……
陆泽言突然有些慌乱,把她的手按在腹肌上,喃喃道,“这……”
霍子心幡然悔悟,在这个有着三岁代沟的男朋友面前,此时此刻他会不会只想用四个字来形容自己——如狼似虎。
但情绪已经到了顶峰,她此时醒悟,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调侃,“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吧?”
“哼……”陆泽言的胜负心瞬间回满,一个回身把霍子心放到身下。
“敢小看我……试试……”他俯身再次覆上霍子心的眉眼,无人再理窗外,疾风骤雨。
第58章 殡仪馆有鬼
“咚……对不起,你的账号已被拒绝。”
“咚……对不起,你的账号已被拒绝。”
“咚……对不起,你的账号已被拒绝。”
“Fuck!”陆泽言怒吼一声,一记重拳锤在手机上,把屏幕砸出了一条裂缝。
几天前,陆泽言在《昼魇的世界》中的账号“裂魂”被禁止登入。这几天他尝试了一切消除IP地址、隐藏设备号码等方式,试图再次进入服务器,都得到了被拒绝的提示。
“没关系的。”霍子心安慰着他,“我们可以再申请一次账号,重新来过。”
陆泽言摇头,“这个号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积累到了中级经验,很可能我很快就能像余栋那样,在游戏里和其它用户,甚至是昼魇产生交集了。如果要从头再练一个号,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我们会错过很多重要的信息。”
“还记得余栋说过什么吗?他说确实是《昼魇的世界》的用户,还通过游戏认识了一起作案的卓凡,但是我们永远不要试图从游戏这条途径,查出昼魇的踪迹。这说明我们已经暴露了——余栋知道了我们已经破解了这个游戏,那么昼魇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你的号封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他如果怀疑我成为了这个游戏的用户,通过后台追踪我的IP,把在公安局、我家、或者是任何可能与我有关的地方出现过的ID都封掉,那他花费时间是可以封禁我的账号的。但是从一开始,他是怎么知道,游戏这么多用户里面,混入了一个我?”
“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得问,余栋越狱时,致命的刀片是怎么夹带进来的。”霍子心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压低了声音,“十有八九,我们内部出了些问题。但是暂时只能观察,云哲之后,我还没有下一个怀疑的目标。”
陆泽言有些泄气,“忙活了这么久,都白费了。从头再来,风雨不改……”
霍子心倒不这么觉得,“其实呢,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是坏事。他越是步步紧逼做出反应,就越说明,我们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反正,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不是吗?饶敏的死,某种程度上,就是对徐能和我们的警告。”
“唷,俩人关在门里面做啥呢,大清早的就这么激情?”一个娇若桃花的声音飘来,宋悠悠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云哲。
情敌现身,陆泽言又有了斗志。“这问题不该问你俩吗,这么巧在公安局门口遇见的,还是你们是一起从谁家过来的?”
云哲笑得宽厚,“悠悠的车今天限行,我去接了她才过来的。”
“噢,云哲师兄的意思是,明天我不限行,就不能顺路来接我了吗?”宋悠悠有些不高兴地回瞥了一眼。
美人撒娇,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云哲无可奈何地笑了,“可以。宋法医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说得好听,云哲却是含情脉脉地看着霍子心,目光似乎是在解释,“我可不是玩暧昧,是因为宋悠悠也是你的闺蜜,我不好拒绝。”
陆泽言感受到了云哲的‘温暖’,忍不住吃味,小心机地勾住霍子心的脖子,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避开云哲的目光。
“说正事,其他人怎么不在呢?这段时间案子消停了,就放假了?”
“没有。早上殡仪馆那边说有点异常情况,但不是什么重大的警情,我就让老夏带着颜筱晴、小顾和小齐去了。”
马克已经出院,但霍子心希望他休养一段时间再重回工作岗位。
钟思渺已经在上周苏醒,恢复神速,但离回到刑警大队上班,还有不少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