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邬寒妈妈,你这么做就不合适了。从你手上拿的东西多晦气,我怎么敢接啊?快拿走快拿走……”
说起这一部分,邬晓君的眼神里又流露出那种摧毁一切的肃杀。“一般来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在她面前已经够小心翼翼的,她还变本加厉,老是来问我,换班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哎,那个你要实在觉得换班要去找人有困难,我来给你换,怎么样?”到了高一上学期后半段,冯艳芬做得更过分了。“又或者再不行,你先让她从舞蹈队退出,别再成天和我们姗姗在一起练舞也能好点。这孩子随我,胆小,晚上根本不敢和邬寒一起排练。”
邬晓君这时才明白,冯艳芬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除了本身就觉得自己的职业晦气,还和邬寒在舞蹈队也是主力有关。
“寒儿虽然性格内向,但是是真心喜欢舞蹈的。我们也请不了什么好老师,就靠她自己刻苦练习。进了舞蹈队以后,反而受到了舞蹈老师的重视。这就惹得冯艳芬不高兴了,对所有会和蔡姗形成竞争关系的人,她都要想办法使绊子,不然她也不敢对黄小樱下手。”
邬晓君始终不同意给邬寒换班,也没让女儿退出舞蹈队。冯艳芬就利用科任老师的身份,在班上引导学生孤立邬寒。不仅时常批评邬寒、限制她参加正常的班级活动,谁跟邬寒走得近多说了几句,还要受到冯艳芬的冷嘲热讽。
“冯艳芬长时间的打压,让她越来越沉默寡言,性格也越来越阴郁内向。我知道,这孩子从上学开始,我的工作容易让人嫌弃,加上我们家境也比较困难,她受了不少委屈,一直都是闷在心里。但是像冯艳芬这样,总是阴阳怪气难为寒儿的,还是第一个。
寒儿是真的害怕,既怕冯艳芬,更怕我和人家发生冲突,势单力薄吃了亏。冯艳芬的丈夫蔡成功经常到学校里来晃,老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们都知道冯艳芬这一家子,全都不好惹。所以寒儿想让自己受伤这件事情,烂在我们娘俩儿的肚子里,不要再生更多的事端。”
一味的忍让,最后也没用换来一丝好运气。受伤以后漫长的康复期里,邬寒的术后恢复效果不好,还给邬晓君造成了极大的经济压力。
邬晓君母女住在这栋没有电梯的老式房子里面,邬寒上下楼的轮椅,都要靠邬晓君一个人抬上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朱馆长看不下去,借钱给邬晓君买了一辆代步车,用来接送邬寒去医院复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寒儿心里有了自杀的念头。去年年底我在单位加班,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她趴在我卧室的地板上,旁边放着已经空掉的安眠药瓶——那是我平时失眠才吃的。可能是她不想拖累我这个没有用的母亲,也可能是她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吧。”
因为抢救及时,邬寒又一次捡回了一条命。但过量的安眠药和长期缺氧,给她留下了难以逆转的脑损伤,她的智商倒退回了婴儿时期,很少哭闹,成为了一个可以睁着眼睛的植物人。
“那一刻,我知道,寒儿的这辈子完了,而我的这一生,也彻底完了。我曾经想过,推着她的轮椅,我们母女俩从沅江边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从此也就解脱了。但当我站在江边,看见寒儿因为见到一只路边飞过的蝴蝶,露出那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笑容,我又舍不得了。”
“即便是死,我也要让冯艳芬一家和厉文天他们三个先死。还有黄小樱的妈妈崔玉珠和她那个做官的舅舅——仗着自己家里的地位,和冯艳芬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和冯艳芬对着干根本就不是为了维权,他们连受害者究竟是谁都没有搞清楚——不过就是想利用自己的特权,作威作福罢了。寒儿自杀以后,我暗中调查了黄小樱一家,其中内情,让我更加恨这群禽兽。”
“所以你开始了一个,谋杀所有人的杀人计划,还都策划成是看起来意外的方式。”
这个世界上的苦难有千万种,一个凶手杀人的理由也有千万个。杀人动机背后的故事不是不重要,但真相对于霍子心来说,更加重要。
“我们去查过蔡姗按摩死亡的诊所,你在那儿用邬寒的名字办了一张会员卡,说是让女儿复健用的。蔡姗死的那一天,有你的消费记录,你也曾经在现场出现过。诊所里都是那种独立的隔间,你就是利用这个机会,通过催眠的方法,让按摩师拧断了蔡姗的头。”
邬晓君捂嘴笑,“这很容易啊。那个诊所的隔间里有一株水仙花,只需要让按摩师进入自己的意境,认为蔡姗就是是那株要摘下来的花,他就会像折断花枝一样,折断那丫头的脖子。”
“厉文天他们三个人的坠井也不是意外,是你在会踏空的井盖旁边,用触电的方式把他们吸住了。”
“嗯……那些天下了那么大的雨,城里失踪几个井盖,也不足为奇。那井盖还挺沉,如果不是寒儿受伤后,我每天搬着轮椅上下楼,还练不出这一身的力气。”
“至于蔡成功服用头孢后又喝了酒,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帮你送酒的小女孩,她说有个阿姨给了她五块钱,让她送两瓶酒给大排档里的叔叔。只要她见到你,应该能认出来。”
“说来也巧,冯艳芬常去买药的那家药店,我也经常给寒儿买药。蔡姗死后,我守在那儿,果然就看到她去买药,袋子里就有头孢。但是冯艳芬自己说话正常,没有感冒的迹象,反倒是他丈夫出来接他的时候,喉咙沙哑。我就知道,那个头孢是买给她老公吃的。后来再以冯艳芬的名义,让小姑娘去送了两瓶酒——蔡成功本来就是酒鬼,又正在伤心的时候,肯定禁不起酒精的诱惑,我的计划,自然就成功了。”
霍子心问,“那如果,蔡成功觉得陌生人送来的酒奇怪,没有喝那两瓶酒呢?”
“那……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一个人如果特别想做某件事,全世界都会来帮忙的,对吧?”
邬晓君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在殡仪馆装神弄鬼。第一次是在存尸间里弄出动静,吸引保安前去查看。
“蔡姗的尸体根本不可能坐起来,那个所谓的女鬼,是你扮的。”
“嗯。”
第二次是让厉文天三个人的尸体跑到外面,最后是把蔡成功的尸体搬出来,把心剖走。
“正是在破坏蔡成功尸体的环节,你为了制造了不在场证据的证明,事先在存尸间里放了录音机或者别的音频设备,设置成定时开启。到了十二点,就发出叮叮咚咚的锤子声。
你知道那些天殡仪馆闹鬼,保安多半不会真的进去查看。而当第二天大家发现蔡成功尸体被毁,联想到前一晚上的响声,会以为破坏尸体的人是十二点到一点间进入的。而那个时候,你和朱馆长在一起加班,自然也就没人怀疑你。”
“是啊,有朱馆长刘大姐这么多人给我做时间证人,你们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员工?”
“而你在存尸间搞这么多事的目的,就是先引出冯艳芬,再通过冯艳芬把崔玉珠牵扯出来。因为崔玉珠一直在接受有关单位的调查,让你没有下手杀她的机会。那天她被传唤到公安局,正好也就回到了自己家中——而你早就在窗外的衣架上动过手脚。崔玉珠有洁癖,这么久没回家肯定会清洗被褥,就有了后来天降女尸的惨剧。”
“你只说对了一点,崔玉珠是死于松脱的衣架。但我在存尸间拿那五具尸体做文章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吸引崔玉珠,我是为了霍队长你。”
霍子心感到惊讶,“为了我?”
邬晓君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霍子心。“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改变,是不是还是一个好警察,能够发现这其中的真相。
我自然是要用我的方式惩罚冯艳芬这些人,但如果能够通过你,让我女儿受伤的真相被公诸于世,那更好。当然了,你没有让我失望——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你的。”
这棋局的排布,远比霍子心想到的要缜密。在这一刻,霍子心不禁生出一丝惋惜,邬晓君能够有这么复杂绵密的心思,如果是用在了别处,而不是杀人上面,该有多好。
“我杀那个高个子叫封霏的女孩,是计划外的。那天加班到三点半,朱馆长叫我先回去照顾孩子,其实我没有走,而是去了存尸间,布置蔡成功的尸体。我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从后院的角落里开车出去,当时就瞥见了路边有个很高很瘦的女孩子。
后来你们把殡仪馆员工叫到公安局问话,我出去的时候在公安局外见到了她,你们的人正送她出去。我一眼认出了她,但是她还没有注意到我。我不能在还没完成所有的计划之前,就被她认出我或者我的车牌,让计划功亏一篑。没有办法,我只能杀了她……”
谋杀封霏是临时决定的,所以邬晓君除了留下一个血腥的现场,还留下了消失的共享单车这样的破绽。
“我知道,这个杀人方式并不完美,但是我也不需要绝对的完美。只要能拖到最后,杀掉所有该死的人,是不是被抓捕,我根本就无所谓。”
“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骗崔玉宏把车开到了公墓,然后打开空调自杀的?”
“霍队长,你这么聪明的人,还需要问这种问题吗?”
霍子心非常认真,“我知道,你会催眠。但一个人在被催眠的状态下,不可能开车那么远。而如果是你在开车,那你也做不到让他处于被控制的状态那么久。路上任何一个急刹车,也会让他从催眠状态中醒来,所以,我必须问你这个问题。”
“很简单。崔玉宏到殡仪馆里来安排崔玉珠葬礼的事情。我等他从朱馆长办公室出来,追上他,说以前就在别人那里认识他。问他有没有安排好崔玉珠的墓地,没有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公墓那边的人认识。崔玉宏跟着崔玉珠和黄书记倒了霉,正是没人搭理的时候,我这么热情他巴不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上。说来也好笑,我们还是一路聊着天到了公墓的停车场,那时已经是傍晚了。车里空调还开着,我用最简单的催眠办法——就通过他车上悬挂的饰物作为诱导物,让他进入沉睡,然后下车离开。在不通风的环境下,一氧化碳很快就会在车内集聚,一两个小时内,他必死无疑。”
邬晓君这个计划的终点,并不是直接杀死黄小樱,而是要让这个女孩在活着的时候,受到比邬寒更深的心理创伤,见到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可怕场景。
“杀人对我来说挺容易的,摧毁一个人的身体不是最可怕的,摧毁她的精神,才是最可怕的。那首歌,是以前寒儿和她跳舞最喜欢的,就是我送她的礼物吧。”
邬晓君迎着阳光,和安静的邬寒一起站着,如同一大一小两朵低垂着头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崔玉珠的尸体在入殓前需要缝合,为了入棺方便,冰棺被提前推到了遗体处理室里面。入殓师的缝合和遗容美化花了一天时间,你就是利用晚上的时间,从后门把冯艳芬的尸体放到了崔玉珠的棺材下面,在后来的葬礼上给了黄小樱致命一击。”
“不,你这个方法太复杂了。我只是告诉冯艳芬,她老公的尸体需要重新缝合,会有一些问题。她晚上匆匆赶到殡仪馆,我就是在那里杀死她的。从一开始,她的尸体就藏在遗体处理室里面。”
至于剥去冯艳芬的面皮,是对于邬寒坠楼时,面目损毁的惩罚。
“本来,这个报应我是想落在黄小樱身上。但我知道,人越死越多,你们一定会把黄小樱保护起来。那么,能留给我这么做的余地就没有了。既然做不到让黄小樱毁容,冯艳芬作为始作俑者,就算她代女受过。”
“你……太变态了。”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颜筱晴弱弱地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不是颜筱晴发出了声音,霍子心快要觉得,这个拥挤的房子的这么多人,都被邬晓君催眠控制了。
“霍队长,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吗?”
“十年了……我们都失去过最爱的人。你身边现在有了别人,还会偶尔想起林琛吗?”
邬晓君提到了林琛的名字,霍子心从头到脚都僵硬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们的爱人,都为了所谓的‘正义’而死。十年了,整整十年,你得到了什么?哦……你起码还有这个小白脸在身边。而我呢……我除了女儿,一无所有。现在的我,还剩下了什么?”
“你的爱人?你……你是……”霍子心被回忆的浪潮打翻,有些恍惚。
刚刚赶到现场的毕羽声如洪钟,“邬晓君,我——记得你。”
第68章 辞职报告
十年前林琛的遗体残迹在下水道深处的爆炸现场被发现以后,风城刑警大队最优秀的刑警身亡的消息,如同一颗深水炸弹,搅乱了全省公安系统的平静。
一时之间,追查昼魇成了整个风城公安局上下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任务。史无前例的大量警力被投入了其中,包括从全城其它地方抽调来的支援人员。
在风城本地也调动了很多民警参与到了这个案子中,期间有一个叫聂斌的人,毕羽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查过户籍记录,邬寒在改成跟你姓之前,名字叫聂寒。你丈夫聂斌十年前是下面一个派出所的片警,当时有一个全省戒备的大案,他也被抽调到了专案组,参与了一些外围工作。”
“你说的,不就是那十二起连环凶案——哦,忘了,是十三起,最后一个死者,是一名刑警。但你说的那起案子,就是昼魇连环奸杀案。这,不是什么秘密吧?有必要藏着掖着吗?”
邬晓君态度凛冽,让毕羽也受到了震动。在场的严阵以待的刑警有几十人,知道昼魇案细节的也不过几个。这个名字从邬晓君嘴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有种宣战的感觉。
林琛死后,对昼魇的追捕计划一直持续了数月。直到半年后,大规模的调查行动才因为阶段性地毫无成果,宣布暂时告一段落。
但在这从开始到结尾的过程中,没有人知道,有一个籍籍无名的民警,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老公的梦想,一直都是做一个刑警,但是他体能不合格,心脏功能也不好,所以他只在派出所里做了个户籍警。昼魇那件案子那件案子裹挟了罕见的人力,所以才会让他也参与。他把这当成是他转刑警的一个机会,起码能够实现他多年未完成的刑侦梦。所以他加班加点,日以继夜,比你们这些正式参加专案组的刑警,还要投入和拼命。”
在一个看起来平常的工作日晚上,聂斌躺在床上入睡前,半梦半醒间都在分析案情。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如果不是为了昼魇这个案子花费了太多的精力,没有得到基本的休息。他不可能在睡梦中突发心梗去世,说到底,他是为了破案累死的。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个公平的待遇!”
因为聂斌是在下班回家后休息的时候去世的,没有能够认定为是牺牲。而他也不是正式的刑警编制,没有为案子做出特殊的贡献,也没有办法追认任何烈士和奖励。他只是拿了一份最微薄的抚恤金,家属并不能受到与烈属等同的照顾。
聂斌的去世,就只是被当成了令人扼腕叹息的英年早逝,很快便消失在了当时十分紧张的案件侦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