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个被迫杀人的傀儡,变成了一个真正冷血的杀人机器。
他把林琛、霍子心和自己画在了同一副画里,夜夜相对,但丝毫不影响他白天面对霍子心的时候,扮演一个不动声色、和风沐雨的知己。
他可以不借助任何手段就能洞察普通人内心最隐秘的活动,他也可以调动自己催眠的能力瞬间攫取他人的意识。凭借心理医生的职业便利,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窥视他人的秘密,选取出符合陆鸣条件的潜在对象,并通过重新设计的杀人游戏,来对这批既定的对象实施操控和教化。
针对可以顺利进入到进阶关卡的用户,云哲会通过视频向他们传递必要的技能,让他们严格按照设计好的杀人计划,在风城掀起一场漫天的腥风血雨。
“郑霖宇、舒婉婷、余栋、邬晓君,他们都说明,十年后的实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升高的温度蒸发掉了云哲额上的水分,凝固的汗液在他脸上形成了斑驳的痕迹,让本来精致的脸,看上去多了几分狰狞,倒真的很像画上的小丑。
“这些基本都是由我独立设计并完成的,陆鸣只是在背后提供了一些必要的支持。实际上,我一个人也能支配这个实验继续下去。”
他扯起嘴角冷笑,“当陆泽言出现在你身边,被牵扯其中,平时很少主动联系我的陆鸣突然变得很兴奋。我居然那么晚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苦心孤诣设计这么大一个棋盘——他终其一生想改造的对象,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而是他自己的儿子——而我,不过是陆泽言的替代品,一个可怜的炮灰。
所以当陆泽言误打误撞成为游戏用户的那一刻起,对于陆鸣而言我就失去了价值——既然我早晚要被人家所取代,我为什么还要做别人的实验对象,做被人操纵的工具?虽然只是一场游戏,但谁不想做别人命运的主宰,我——也不例外。”
这便是在分析《昼魇的世界》的设计者的犯罪特征时,霍子心和陆泽言看到的矛盾性。陆鸣的目的是教化陆泽言逐渐异化,成为和自己一样能够延续这样‘伟大’事业的人,而云哲的主观目的,却一直围绕着霍子心展开。
在这个过程中,陆鸣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能够亲眼看到陆泽言成为自己想让他成为的人。而云哲却是在迷恋着霍子心的同时,既挑战她、试图驯服她,又享受潜伏在她身边,亲近她、欣赏她的快感。
如此复杂又交叠的情绪和动机,让整个游戏呈现出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混乱,也让背后的真凶浮浮沉沉,时而被怀疑,时而又被推翻了嫌疑。
这条追凶之路,实在是太长太长——浸透了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才最终走到了这里。
“不要绕弯子,你还是告诉我,陆鸣现在在哪儿?”霍子心的承受能力也快到达极限。
“这么关心我们的‘教父’?”云哲眯起眼睛,陆鸣总是很喜欢让自己这么称呼他。
“他现在应该,已经和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在我安排好的地方团聚了吧——上次在铁塔之上,两个人聊得不太愉快,不知道这次会怎么样。”
霍子心站着不动,云哲觉得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我想了一下,一直到现在为止,你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那个小奶狗——你是铁石心肠还是故作镇定,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吗?”
“既然你也说了,陆泽言才是陆鸣的终极实验对象,游戏没有结束,他不会让实验对象消失——陆泽言的安全,不需要你的担心。”
“可是我也说了,不是只有陆鸣一个人,想成为这个游戏的主宰——如果换我来操控《昼魇的世界》,他对我就只是一个障碍,我怎么会管他的死活——更别说我很期待,如果我像对待林琛那样,让你们的故事再重演一次,想象一下,会有多精彩?”
所有的一切都在霍子心的计划之中,唯有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一丝慌乱。
如果她的安排顺利进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找到了陆泽言。
但从云哲镇静诡诈的表情里,她感觉到了一丝超出自己掌控能力的危险——
如果云哲现在连陆鸣都有能力反制,那会不会陆泽言的安全,已经不在陆鸣能够保证的范畴?
正是这一丝慌乱,给了云哲一个机会。
床底下有一个暗藏的开关,他趁霍子心抬头的功夫按了下去,头顶的星空图流动了起来。金色的星团围绕着画里的人物开始转动,越来越快,霍子心的头顶出现了一条银河。
就这不到0.1秒的时间,霍子心掉入了意识的真空——这一次的催眠来得猝不及防,裹挟着致命的风险。
几乎是同样的时间,云哲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嗖”地一声站了起来。
霍子心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陷入了虚空之中。
云哲怀里的这具身体,散发着毒品般的芬芳气息,有着从未有过的顺从。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需要长期靠安眠药入睡,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对麻醉类药物,极不敏感。”
他对着已经失去知觉的霍子心温声说道,久久地凝视着那双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想吞噬别人的人,都可能会遭到反噬。”
——
午夜时分的货运码头,毕羽远远地看着夜幕中林林总总的集装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距离和霍子心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如果计划照常进行,她应该已经带着人出来了。但此刻眼前只有茫茫的江面,什么也看不清楚。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毕羽心脏感到一阵麻痹,快要呼吸停滞。
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纵容霍子心,纵容她用任性妄为的方式,去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之前所有的案件,嫌疑人被抓住后都当场死亡——而这一次是他,他绝对不会活着就范的。我不要一具尸体,我要他活着,我要他经历被公审和等死的滋味,否则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就太容易……”
说服自己同意这个疯狂诱捕计划的时候,霍子心这样说。
但昼魇真的会这么不堪一击,束手就擒?即使现在在这片码头上不知道哪个角落中,与他对峙的是战无不胜的霍子心,毕羽也依然有抹不去的恐惧。
黑暗中一辆没有开灯的警车飞驰过来,车还没停稳,从副驾上就跳下来一个人。
一身黑衣的陆泽言冲过来,揪住毕羽肩上的徽章,“我的人呢?”
毕羽也正烦乱不堪,指着那上万个集装箱堆成的大山,“我正在想,要不要现在进去搜?”
“为什么执行任务不佩戴定位装置,为什么500米内一个布控的人都没有?”
“这……”毕羽剑眉拧成了麻花,“子心说,云哲会一定会和他产生生理接触,身上不能携带任何物品。而以对方的警觉,一丁点的异常都会让抓捕前功尽弃。她……只准我们跟到这里,我特么的能有什么办法!”
“去你大爷的!”陆泽言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什么叫……不可避免的生理接触?”
风城醋王此时恨不得把毕羽打得满地找牙,如果不是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的话——
“现在的问题是码头太大,集装箱这么多,我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搜……我已经调了警犬过来。”
“等不了你了,少爷我自带警犬——肉肉我们走!”
一道巨型黑影从毕羽身边窜过,毕羽一脸惊讶,“阿拉斯加可以当警犬用?”
“少废话,快给我跟上——今天没事就算了,有一点闪失,我放它去把你公安局都拆了……”
——
这是云哲梦寐以求的时刻。
霍子心安静地躺在床上,云哲在身边侧身望着她。
头顶的流动的星空图宛若真的浩瀚宇宙一般,深邃磅礴。
原来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想做的,不过是和身边这个人,静静地看着头顶的星星——那场只属于她和林琛的流星雨,现在自己也拥有过了。
如果这一刻,时光倒流,回到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如果那个初见的冬日,他往前走出了那一步,陪着她一起把奄奄一息的流浪狗送到了医院……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所以在这场游戏里,他永远不会停止把杀戮继续下去。
对不起——即使我不再由任何人驱使,这最后一关,谁也不能让我止步。
云哲的手拂过霍子心的脖颈,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击打在心上,温暖坚定。
就这样吧——云哲有些悲哀地想,刀锋已经划过了霍子心洗白的皮肤,眼看就要血痕毕现。
一道闪亮的白光划破了眼前,闪光弹让云哲落入短暂的黑暗。一个庞然大物从背后踏上他的身体,把他狠狠掀翻在地,下一刻他的手腕已经被冰凉的东西锁住。
手铐——他最讨厌的东西。
眼前模模糊糊地有一个修长的影子,在床边低头唤醒霍子心。旁边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狮子,咸腥的口水滴在了云哲手上,黏糊糊的。
最后的最后,居然输给了两只狗?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云哲还想反抗,已经堕入了无穷尽的黑暗。
等待他的,从此都是他此生最讨厌的命运。
——
码头上所有的射灯渐次关闭,排成一溜的警车也呼啸而去,尖利的警笛声回荡在整个城市里,宣示着今夜,这座钢铁森林里,不再有悲剧。
陆泽言抱着霍子心坐在车顶,等待着天明。
一个小时前,城中村里的一间民房发生了煤气爆炸事件,事故中有一名五十多岁的齐姓男子死亡。
该男子生前,在CBD的一处工地上从事塔吊高空作业的工作。据附近居民反映,此人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搬到这所偏僻的民房中,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我早该想到了——能够熟悉塔吊的设计,知道从作业梯进入操作间,还能熟练吊起陈叔叔尸体的人,很可能就是工地上的人。老齐那天走到塔吊下发现尸体,其实就是凶手作案后再次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陆鸣,竟然伪装得这么深。要是我早一点想到这一层,也许他……”
陆泽言摇头:“那晚在铁塔上,他和我聊了很久。我那么想见到他,但是他当晚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正常人说得出来的话——我不可能成为他想让我成为的人。虽然他放我走了,我也知道他不会伤害我妈。
抓我的人是云哲,想杀我的人也是云哲——但这不代表着我能接受他,甚至,我连同情都没有。一个算不上‘人’的人,不值得救赎。”
陆泽言转过来看着霍子心,“你会害怕吗?我是那个人的儿子,可能我……”
“在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你不一定是陆鸣的儿子。即便是,你也不会成为他——”
陆泽言下意识地看向腕上的智能手表,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他更想知道结果。
他不知道,当手表响起,DNA鉴定的结果出来,会不会改变霍子心对于这件事情的决定。
“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还行吧……俗气程度三颗星。”霍子心踢踏着腿,望向逐渐明朗的江面。
“要不要给你也定制一个,凑成一对情侣表?”
陆泽言送她的礼物,是一块特殊定制的手表。表戴在陆泽言身上,而霍子心可以通过与之匹配的定位器,随时随地知道陆泽言的方位。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块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手表,霍子心才会胸有成竹,一边主动掉入云哲的陷阱把他支开,一边派人去把陆泽言救了出来。
“老毕说,云哲丢掉了你身上所有的物品,导致他们一开始也找不到你的位置。好在手表掉落的地方离囚禁你的地方不远,才在最后一刻找到了你——否则……”
“没有否则。”陆泽言站起来,“怎么样,答应我吗?”
在那块带着小红点的定位器上,开机屏幕上有几行字。
第一段是,“谨以我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我最爱的人——生日快乐。”
第二段是,“而少爷我最宝贵的东西,是我的自由。现在双手奉上。”
最后一句是……
“所以,嫁给我好吗?霍子心。”
陆泽言轻声问道。
一缕金色的晨光从云缝里落下,让暮色逐渐褪去。
陆泽言的手表界面上响起滴滴两声,但谁也没有去看那条最终的短信。
对于霍子心而言,DNA的结果,并不重要。
霍子心仰头凝视着他,无比认真……
“想让我答应的话,你得——先打得过我。”
——
“陆先生,根据陈山墨先生生前的遗嘱,您可以获得他全部的财产。但依据法律程序,我们得对你进行DNA鉴定——您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怀疑你和陈先生的亲子关系,而是家族财产继承,必须要通过这样的流程。”
“我无所谓。DNA报告一送来,你就赶快念吧。”陆泽言耸耸肩。
他对父亲的财产,其实根本没有兴趣。他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机会,亲口叫他一声爸爸——也再也没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和老齐——也就是陆鸣的DNA鉴定比对最终表明,两人之间不存在亲子关系。
得知了最终的结果,苏昀又哭又笑——她和儿子都可以放下这个背负了二十年的包袱,只是付出的代价却如此沉重。
不久后母亲移居海外,远离了风城这个伤心地。而父亲留下的偌大家业,总归还需要有人来处理——可是对与陆泽言来说,他只想尽早交接完一切,买上一杯芝士奶盖,去接霍子心下班。
昼魇的案子终于结束,她现在可以闲下来好好思考,要不要当陆太太这件事。
想到这儿,陆泽言的神思飘到了远处。要命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她,这好像遥遥无期。
“这……”
经过了一段诡异的沉默,宣读遗嘱的律师从报告中抬起头来,露出非常古怪的表情。
“非常抱歉,陆先生——我手里的这份鉴定表明,你和陈山墨先生,没有血缘关系。那这样一来,你恐怕……”
陆泽言没有听见后面的话。
他只想知道,既然自己不是陈山墨的亲生儿子,那只有一种可能……陆鸣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既然如此,当时在煤气爆炸里死去的又是谁?
他忽然想起,在核对尸体身份时,因为陆鸣二十年前就失踪了,因此没有找到相应的DNA比对,是凭借尸体特征确认死者身份的。
难道……他屏住了呼吸。
桌上的手机静默亮起,一朵熟悉的玫瑰花,旋转跳动。
“游戏有新的任务解锁,要现在开始吗?——”
倒计时:
10
9
8
7
……
1——
番外 斯人若彩虹
飞机逐渐远离地面,脚下皇后镇的景色尽收眼底。
陆泽言一身雾霾蓝的户外服,正和教练用英语兴味盎然地交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