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影里,新生儿出生的时候,从产房到病房,产妇和孩子总是被鲜花和亲人簇拥的。但我可以想象,我妈妈生下我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孤独的——因为那个时候,那个被我叫做爸爸的人,正在陪着另外一个待产的女人,陪着那个小三和她即将出生的女儿。
我妈妈生下我以后一定是非常孤独,非常绝望,绝望到都宁愿舍弃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也要和这个世界决裂。当然,那个时候的人,大家对产前抑郁症也没有什么概念。”
“你的母亲是……”霍子心明白过来,之前做犯罪心理侧写的时候,云哲有一条符合的是,遭受过亲人离世的重大痛苦。但当时她和陆泽言以为,云哲的伤痛来自于被害的云萌萌,而如今看来,那个真正留下巨大创伤的,是云哲的母亲。
“她是在生产后不到半个小时,从产床上趴下来,下身还流着血,拖着一路的血水和羊水,趁所有的医生护士都不在场,从医院的窗户上跳楼自杀的——后来医院以医疗事故的理由,掩盖了这件事,直到我后来我那‘聪明’的后妈偶然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当然了,医院那笔不小的医疗事故赔偿金,也落到了我爸和那个女人头上。准确地说,大部分花在了她和萌萌母女身上。你说,他们吃着我妈的人血馒头,养着一对只差三个月,带出去总会被指指点点的儿女,有没有觉得难堪过?还有,你说我妈纵身一跃之前,有没有看过我一眼,会不会摸过我的脸?”
云哲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也逃不过往事的折磨。
“从我懂事时起,我对萌萌的感情就很复杂。她和我有一半的血缘关系,自然而然,我还是会忍不住把她当妹妹看待,对她好的。她的性格也不像那个女人,她善良天真,也很可爱,像一只小兔子那样,又软又萌。她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女孩——按理来说,我应该对她很好才对。
后来她越长越大,也变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其实现在回忆起来,一点都不像。只是我得知了我妈死亡的真相后,对那个女人的恨增加了千万倍,而这种恨投射到了萌萌身上。慢慢地,我对她的感情,就从爱多一些,变成了恨多一些,再往后,我就分不清楚,到底只有恨,还是也掺杂了一点爱了。”
“然后……你就杀了她,在……你十五岁生日的时候?”
想到云萌萌死时的惨状,被撕裂的下体,被切割下来的少女盆骨,霍子心又攥起了拳头——这实在是非人的行为,隔着二十年,都闻得到血腥的味道。
“那是个意外。我们本来只是,单纯地想去过生日的。我记得那一天萌萌特意打扮了,穿着崭新的公主裙,白色的皮鞋,头上戴着一个粉色的发箍,还偷偷用了那个女人的唇膏和香水。她很喜欢我给她买的那只美少女战士风筝,一边在芦苇丛里奔跑,一边对着我笑。
可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每天对着我爸撒娇发嗲的她妈妈,那个害死了我妈妈的女人。再加上那一模一样的唇色和让人作呕的香水味,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我要用我爸爸对那个女人的方式一样,侵犯她,凌虐她,用男人的冲动征服她。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萌萌的裙子被我掀翻,裤子也褪到了脚下,但其实我没有来得及进去,但是她已经死了——反抗的时候被我无意识掐死了。”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天,云哲都会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
那一天萌萌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死于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和兽欲。也就是在那一天,他遇到了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人——那个正巧出现在意外现场,看到身体逐渐冷却的少女,面不改色,还对他面对微笑的男人——陆鸣。
他教他先去小卖部买水,制造云萌萌一个人在放风筝的假象。再让他佯装回家找人,离开现场,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萌萌被残忍分割过的尸体。
云哲从没想到,再见到萌萌的时候,她会成了那样支离破碎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帮他毁尸灭迹的人,之前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根本不在乎多这一个。他更不知道,多年以后,自己会成为这个人操控下的杀人工具,一步步在变成变态杀人狂的路上,越走越远。
“云萌萌的年纪和陆鸣之前杀害的那五个人差别很大,而现场分尸的手法相对于前五起案件,又特别粗糙。再加上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居然会做出在现场买烟这种危险行为,最后不得不通过杀害小卖部老板灭口来掩饰自己的罪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是一起偶然性的死亡事件,是陆鸣没有提前策划和安排过的,所以留下了一些瑕疵。”
“他操控那个货车司机撞死小卖部老板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以为,瞬间催眠这种能力,只有文学作品里才有。但不管我相信与否,萌萌的死就这样成为了无头悬案,我和那个女人哭得死去活来,后半生都没有逃脱出这个阴影——慢慢地,我也就与自己和解了。无论怎么说,我也算帮我妈妈报仇了,用萌萌的一条命,填我妈妈那条命,很公平。”
云哲长吁了一口气,与霍子心分享出这个秘密,其实一直也是他的心愿之一。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戴着面具做人,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的两种人格已经完全融合在一起,但也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承担了两倍的重量。
“那么接下来,你还要听吗?宝贝,我今天可不是为了给你讲故事玩的,来,游戏继续——”
云哲冰冷的手触及霍子心的足尖,让她像被电击了一般,身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时间被拨回到了十年前,一样温暖干燥的环境里,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从这个右脚位置开始,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像是把尺子,在丈量她的身体。
“我想知道……”霍子心的上下牙床磕在一起,猛烈地打架。
“陆鸣,为什么会帮你?”霍子心无法反抗,云哲的手从脚背慢慢摩挲上来,停在小腿的位置,在光滑的肌肤上来回游走。
“杀人游戏,最初是陆鸣设计的。但《昼魇的世界》最早诞生的时间,不是近年,而是十年前。我——是第一个用户,杀死一个妙龄少女然后埋尸在玉米地里,是我在游戏里的第一个任务。再往后我一共解锁了十关,直到第十二起案件的时候,猎物逃脱,任务失败——那个逃脱的人是谁,你知道的。”
云哲的手已经快游走到霍子心最隐秘的位置,他身体里最罪恶的那个部位,像躁动的火山般,滚烫激荡,让他的身体快要炸裂开。
对以往侵害的对象,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实行过过性侵,而是以相似的物体替代的——对于他来说,入侵是神圣的,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得上肉体上的接触。
但眼前这个目标,是他这十年来日夜萦回的梦魇,是他从捕获任何人身上都获取不了的欲壑难填。
虽然这一切迟到了十年,但他从来没放弃。对这第十二个受害者,终于可以彻底完成这个神圣的仪式了。
就差这一步……云哲身体里奔腾的热流冲开了唯一的屏障,他换了个合适的位置,就要从霍子心眼前俯身下来。
这是游戏最后的任务,云哲好像看到通往前方的门,渐次打开,光芒万丈。
一阵突然的眩晕把他从癫狂中拉了回来,指尖传来的麻痹感在顷刻间传遍了全身,让他突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动弹不得。
云哲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子心,看着自己无法控制的越发麻痹的身体,只有意识还是在这具躯壳里保持清醒的。
他终于明白过来,从霍子心醒来时起,这种困兽之斗感觉的来源。
她再一次用自己做了一个饵,而他就是一条愿者上钩的鱼,一条放在砧板上,即将被人宰割的鱼。
霍子心知道,在把游戏导向结局的过程中,云哲一定会抚摸她右侧的身体——这是他十年前就有的习惯。
她在自己右侧身体上先做了隔离层处理,然后涂上具备麻醉效用的药物。云哲抚摸她身体的时候,温暖环境里催生的汗液会加速药物的溶化,渗透进云哲的皮肤里。在几分钟里面,他就会失去抵抗能力。
云哲的身体从床边软绵绵地滑下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
“你……你是故意让我给你催眠,让我抓住你,让我带你来到以为由我掌控的环节里。既然如此……你完全有很多种方式抓获我,甚至直接击毙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哲第一次觉得,他并没有完全读懂霍子心的能力。他也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设计一个这么剑走偏锋的计划。
他其实早为自己想过无数种结局,但都不是这一种——没有尊严,一败涂地。
“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拿到所有的证据——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你,把你丢到沅江喂鱼。能够替悠悠报仇的话,什么原则、荣誉、性命,统统都不重要,我在所不惜。
但这么做太便宜你了。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怕死,死对你们而言,算不上什么惩罚。但是,失去自由,接受审判,等待死亡来临,恰恰是你不愿意接受的。”
霍子心绷紧全身的力量,侧过头用牙齿一点点咬断捆住自己手腕的渔线——和十年前不一样,这一次她有备而来,完成得又好又快。
“悠悠要是在的话,也一定更想选择这样的方式惩罚你——以法律的名义,让你接受公正的审判。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云哲,游戏结束了。”
霍子心从床上跳下来,站在不堪一击的云哲身边。
“但我还有问题想问你——陆鸣他现在在哪儿?”
第83章 恶魔之眼(大结局)
十年前。
云哲再回到地下的时候,霍子心已经消失了。
昏昧不明的幽暗里,沉闷的水滴声从远处,沿着细长的甬道传进来,敲得他心脏快要碎裂。
这里是他特意为她打造的。不同于外面的潮湿阴冷,这里干燥、温暖,是暗黑世界里最光明的所在。
室内中央那张心形大床,由白色的羽毛制成,点缀着新鲜的玫瑰,花瓣上的露珠都还在颤抖。
他本打算在这里和她完成最后的仪式,无论这是开始还是结尾。
这是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她本应插翅难逃,却偏偏凭空消失了。
除了一下一下的滴水声,通道尽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虽然来人极尽可能地轻巧,在这封闭狭窄的世界里,谁也藏不住秘密。
云哲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背后的死角,等待着这个不速之客。羽毛床头亮着一盏虚弱的灯。借着这亮度,照出通道尽头那个高大瘦长的影子。
他知道,那个人是林琛。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个有本事逃出去,一个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果然是天生一对。
只不过,再坚不可摧的东西,在宿命面前,都不堪一击。
而他本人,正是这该死的宿命。
云哲无数次地潜入过这里,直到一切都被改造成随心所欲的样子。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暗河,每一个死角,每一处沼气的裂缝。
林琛终于踏上他心仪的位置,平端着手里的枪,姿态优雅,高度戒备。
云哲感到一丝解脱,又觉得索然无味。“哒”地一声,黑暗里燃起一道小小的火苗,他看清了那张坚毅平静的脸。
豆大的星火划出一道准确的弧线,落到林琛脚下。云哲从他脸上看出了片刻的疑惑,随即又成为了通透。
骤然膨胀的一团火焰吞噬了所有,云哲背身躲过灼烧的气浪,羽毛白床上的红色花瓣被热流吹起来,飘得到处都是。
那一刻,云哲其实有些后悔——这一生他最想的东西,从此再没有得到的可能了。
那个冬日,在学校马路边遇到蹲在地上救助流浪狗的霍子心时,他恍若看见一路的繁花似锦,骤然开尽。
那个女孩有着和萌萌一样柔软的长发、小巧的鼻子,一样清澈见底的笑容。她蹲在地上逗狗的样子可爱极了,活脱脱一只软糯的小兔子——跟十五岁那年的萌萌,别无二致。
云哲认识那个女孩身边姓宋的同伴。那是隔壁学院远近闻名的女神,在社团活动里还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也许,自己可以通过这层关系,认识这只可爱的小兔子。看起来,她还是名花无主,懵懂无知的样子。
云哲心底的火化只闪烁了片刻,就被踌躇的脚步所绊住。
他怎么能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秘密——一个侥幸逃脱的杀人犯,也许哪一天隐藏在心中的罪恶就会沉渣泛起,大白于天下。
自己这样的人,不可能拥有一段善始善终的感情。更何况还有那个人,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分尸狂魔,他扼住自己的喉咙,牢牢地把控着自己的命运。
“差不多在我考上大学之前,陆鸣就已经设计出了一个原始的杀人游戏模型了——我是第一个用户,也是唯一的用户。那时他已经潜逃到了国外,我和他通过一个邮件秘密联系。
一方面,萌萌死后陆鸣受到了警方长时间的调查,被迫流亡海外,不方便再在国内继续作案。但同时,独在异乡的生活放大了这个人内心的孤独和扭曲,他急于重操旧业,通过杀人的方式来获取成就感。他在邮件里告诉我,他想做一个实验,证明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扭曲的一面,就是人性里无法去除的恶——而如果能控制人性的恶,就能激发人成为杀人的工具。
理所应当地,我成了他最好的利用工具,也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品。”
云哲往后挪动下半身,斜倚着床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不骗你,认识你的时候,我无数次地考虑过,切断和陆鸣的联系,退出他所谓的计划,做一个正常人——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心底的恶。”
霍子心垂着眼皮,漠然扫过云哲伤感的面庞,“杀人这样的错误,永远不可能一笔勾销。你和陆鸣这种人纠缠在一起,又怎么可能逃脱。当你在水库边做出第一个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只有现在这一种结局了。”
云哲笑了,“别无选择的时候,错误的选择,也就是正确的选择。更何况,不久你就成为了林琛的女朋友。林琛是什么人,我这样一个出身复杂的穷小子,有和他公平竞争的机会吗?”
从云哲的自嘲里,霍子心读到了头顶那副星空图里小侏儒的情绪。但这完全不值得同情,她只想问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你们的‘实验’很顺利,十一名无辜的女性为了你们这不知所谓的疯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果不是我从你的手里侥幸脱逃,如果不是林琛的死……早已有更多的人成为这场杀戮游戏的牺牲品。”
“解决掉林琛的那一刻,我知道,实验不可能再继续下去。陆鸣认为,实验的失败,是因为我经验不足,杀人的能力也不够。所以很快我申请了赴美留学,在美国的那几年,他对我进行了面对面的训练。”
“包括他最引以为傲的本领——催眠术。”霍子心不客气地打断他。
整整十年,云哲从陆鸣那里学到了倾囊相授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