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透明纱袋里,装着的是一对白色的高跟鞋。
鞋子通身使用缎面制作的,鞋面上缀着一朵淡粉色的小巧的手工珠花,脚尖周围镶上了大大小小的水晶。鞋跟是水晶细跟,后跟的地方点缀着薄纱蝴蝶结——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双精美绝伦的高定婚鞋。
霍子心展开卡片,悠悠娟秀的字迹迎面而来,耳畔宛若响起她的莺歌软语:
“子心:
很抱歉不能陪你度过今年的生日,但我已经想了几个月,要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你。
你知道的,每年你的生日,都可让人头疼了——你不喜欢任何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口红、香水、衣服、好看的包包,这些都没办法满足你。
直到我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我想亲手做一双婚鞋送给你,作为你三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虽然说婚鞋好像一般都是未来老公送的,但谁叫我是宇宙最美最心灵手巧的宋悠悠呢,陆泽言那个小屁孩,想来也不敢有意见。
从开学那天在学校迎新报道的地方认识你,好像从我们的十八岁到三十多岁,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这些年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过。我习惯了每天到局里,推开门就能看见你在狼吞虎咽吃早餐。习惯了出现场的时候有你,只要看到你镇定自若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个案子不难。习惯了下班的时候,把加班的你从办公室拖出来去吃麻辣烫,再开快车送我回去——
天明过世的时候,其实我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辞去这份工作,远远地离开这里——我没有告诉你,根据天明和我的婚前协议,他留了不菲的财产给我,足可以让我后半生环游世界,衣食无忧。
但我最终没有这么做,我把他留下的遗产捐了出去,然后假装一切没有发生,回到了局里——从始至终,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这是能让我心安理得、喜乐平安的生活,我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它发生改变。
不过这一年的生日,我的愿望有了一些改变。我知道,尽管我再不舍,当你的幸福来了,我也要开心地目送你离开,走向那个人的怀抱,开始不一样的下一段旅程。
陆泽言是个很不错的人,老天终究还是很公平,在夺走了林琛以后又给了你一个他。
在三十三岁前,穿着这双我自己做出来的鞋子,美美地出嫁吧!
我想,你一定会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新娘。
这一次,换我来做伴娘——记住是唯一的伴娘,不准再邀请别人,哼~
而在爱情这件事情上,我也会努力的,争取来年也不会输给你。
最后,生日快乐,我的子心。
——悠悠”
读完这封信的最后一行,霍子心的眼里的泪水已经风干了。
她知道,悠悠一定不想看到她哭泣颓废的样子,她也不需要自己的眼泪。
她要的,是像这么多年她们一起联手办过的几百起案件一样——把真凶绳之于法,还受害者一个公平。
霍子心只拿走了这只粉色的盒子,茫然地对云哲说,“我没有开车,不方便,麻烦你帮我把悠悠剩下的东西,送到她父母家的这个地址吧——”
云哲点头称是,她顾不得他在身后还在轻声说着什么,抱着这份迟来的礼物,打车回到了公安局里。
她没有去刑警大队的办公室,而是径直坐电梯上楼,走进了法医科的办公室——这里还有悠悠的东西。
悠悠的助手眼肿如桃,正站在悠悠的办公桌前面擦拭着什么。抬头见到霍子心进来,沙哑着喉咙说了声,“心爷……”忍不住再次哽咽。
霍子心仿佛感觉不到悲伤,“在现场,悠悠还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她进入大厦应该是很匆忙,身上只有一部手机——早就没电了。”哭泣的女孩递上一个被证物袋装好了的苹果手机。
“老夏他们充电后查看了里面的内容,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所以送回了我们这儿。我正打算清点一下,给宋叔叔和阿姨送去。”
“放下我来吧,你出去帮我把门带上。”霍子心表情麻木,助手不敢多说什么,只敢照做。
霍子心坐在悠悠日常坐的椅子上,拿起那部手机。
屏保是去云岛旅游的时候,宋悠悠在海边拍的照片——笑靥如花,美得惊心动魄。
她进入主界面随意地查看了一下。
点开信息,悠悠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很抱歉您取消了在我们餐厅的预约,还烦请告知我们取消的原因,并真诚地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落款的餐厅名字,正是悠悠那天打电话,跟她提起过的餐厅。
这样说来,悠悠失约和云哲的饭局不是意外,是她在前一天就取消了——她主动取消的。
这说明她在铁塔悬尸案发那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到底是什么重要的理由,能够让她放弃期待已久的和云哲正式约会的机会,而云哲对此都一无所知呢?
宋悠悠是个路痴,平时哪怕是从家里开车到公安局,也要依靠手机导航——“如果没有导航,我每天都能走不一样的路上班。”她总是这样说。
霍子心打开悠悠手机里常用的导航软件,最近一条搜索的记录,是云哲家的地址——应该是她从陈山墨案发的工地回云哲家的时候设置的。
也就是说,从云哲家里出来之后,她没有设置导航,而是直接开车去了东边的工业大厦区。
问题是,悠悠这样一个出门就找不到北的人,怎么能做到独自开车去一个可能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除非一种情况,那就是……
霍子心的思路被突然推开的门打断。颜筱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心爷你在这儿,可算是找到你了。”
“什么事?”
“我们清理宋法医的失车时,在脚垫的缝隙里找到了这个——”
颜筱晴晃晃手中小小的证物袋,仔细一看,是一小点褐色的沙子,依稀让人觉得有点眼熟。
“拿去化验一下。”霍子心快速地说,“还有别的事吗?”
“噢,还有就是早上有人送来一个快递。说是之前言少在他们那儿定制的什么东西,过了好些天都没人去取,就按照他留下的备用地址送到你这来了。你要看看吗?”
霍子心看着桌上悠悠留下的礼盒,从今往后,她大概再也不想收到任何生日礼物。
“先放这儿吧。”她兴味索然地接过,一不小心,那巴掌大的盒子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颜筱晴一把抓起这个U盘大小的物件,嘴里说道,“这是什么,没摔坏吧?”
U盘上有一个开关样的红点,颜筱晴犹豫着按下去,小巧的液晶屏幕上亮起一行小字。
“谨以我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我最爱的人——生日快乐。”
第81章 对决
夜深人静的霓虹街头,日常忙碌的潮汕火锅牛肉店里人头攒动。
不知为什么角落里相邻的两桌突然吵了起来,十几个壮汉之间的口角很快升级为了拉扯,随即演变成了一场斗殴。
有人先动手掀翻了桌子,滚烫的铜锅被打翻在地上,溅了旁边的人一身。本来只是隔岸观火的食客,一时四下尖叫逃窜,乱作一团。
“我去你妈的……”一个光头男子抄起手边的啤酒瓶,在餐桌边缘猛地磕去半截,露出尖利嶙峋的截断面:“老子今天捅死你我……”
他挥动酒瓶要往敌人的头上砸去,却感觉被什么东西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光头回过头去,阻止他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身材单薄,但五官清丽。苍白的面颊在店里射灯的照射下,光可鉴人。
刚刚的骚乱也波及到了这位美女,她纯白的上衣本来就像好几天没洗过一样,有些发黄,如今被泼上了淡黄的汤汁,还有一溜沙茶酱粘上去的痕迹。
泛油的头发上沾了几颗香菜葱花,看上去真是又邋遢又可笑,只有唇角绷着的那一丝倔强。
“这位仙女有意思……老爷们打架,碍你什么事?等爷料理了他们,再来慢慢招呼你……”
“别动。”美女的声音很低,在场的人几乎都听不清,也没人在乎。
旁边有个人喊着,“甭理她,都给我上!”
眼看混战又要一触即发,推搡碰撞的人群中多了一道淡白的身影,没人看清那个抓住光头的女人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片刻过后,在场双方的人都被放倒在地。光头侧脸着地,被女人踩在地上,制得服服帖帖。
“现在是打黑除恶的整治期间,聚众斗殴达到多人以上,你们自己去最近的派出所自首吧——出门左转,红绿灯第二个口子右拐。”
美女说完,抓过一罐啤酒就要扬长而去,旁边不服气的人从后厨抽出两根西瓜刀,“神经病啊,还真拿自己当电影里的霸王女警察了?我砍死你……”
美女已经酒精上头,喝得醉眼迷离。只见身后银光闪过,她下意识地要到腰后掏枪,却摸了空——那个熟悉的位置,空空如也。
也许,就这样停在这一刻,也挺好——霍子心眯起眼,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住手!”
热浪翻滚的门外,一个浅灰色风衣的高大男子大步进来,冲他们亮出警官证,屋子里的人顿时当成石化住。
——
云哲脱下外套把霍子心裹住,看着她半梦半醒的样子,深深皱眉。“这些天你就这么在街上晃?这是几天没洗澡了……还有作为警务人员,怎么当街打架?”
“什么打架……我是除暴安良,你乱讲……”霍子心意识混沌,脸颊绯红,对着他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你……哪来来的警官证?”
“办的假证。”云哲没好气地说。
“办假证?那我要把你抓起来,抓起来……”霍子心嘟囔着,双手揪住云哲的肩膀。
云哲本来个子和陆泽言一般高,霍子心比他矮半个头,这姿势就像是搂住他脖子,像只小猫样吊着。
冷风一吹,把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霍子心的神思似乎清晰了一点,眼睛里盛着星光,亮晶晶的。
“好困啊……但是我怎么喝酒都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你有什么办法吗?”她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问。
“悠悠死了,陆泽言也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我……我睡不着。你给我催眠吧,像以前那样……”
云哲用双手托住她,温香玉软投怀送抱,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真的要这样做吗?
霍子心从公安局出走之前,已经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了。任何人进去,都只看到她睁着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动也不动。
悠悠的死好像抽去了她的魂魄,她不再继续去找陆泽言的下落,甚至也不关心杀死悠悠的人是谁——就这样行尸走肉地耗着。
毕羽提出来过,怀疑霍子心抑郁复发,让云哲给她回复催眠治疗的疗程,被云哲拒绝了——在这样极度伤心又失去平衡的情况下,深度催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不敢保证。
但眼下的情况,好像由不得他在瞻前顾后,思来想去。
他到底还是妥协了,软下声来,“好,我带你回壹心吧。”
——
经历了一个长如永眠的深睡,霍子心模模糊糊地醒来。
灯光很亮,头顶是一片迷蒙的深蓝。空气干燥而温暖,没有任何的香气,霍子心不动声色地深吸两口,就知道,自己并不在壹心云哲的诊室里。
云哲的病人里,女性居多,各个诊室里都常年根据病人的喜好,会放置各类的香薰制品。
虽然每次霍子心在的时候,因为想着她不喜,云哲会撤掉香氛,但长年浸染出来的房间里,总会有一种淡淡的混合芬芳,挥之不去。
霍子心敛起目光,看清了头顶那片星星点点的蓝色。
那是一副画——背景很像梵高的星空,深蓝的底色上画着大团大团流动的星星,还有依稀飘过的星云。星空底下坐着两个相互依偎的人,从背影上看,已是融为一体,羡煞旁人。
只是本身十分浪漫唯美的一幅画里,角落里有一个三角脑袋,是一个浑身长满了黑色疙瘩,像外星人一样的的小侏儒。他从夜色里探出一只脑袋,瑟缩的目光阴冷地向外望去,望着那对情侣的方向——眼神里交织着羡慕、嫉妒、憎恶等无数种不同的情绪。
“喜欢吗?这幅画我家里也有一副,每天睡前躺在床上,我都会静静地欣赏。”
空旷的房间,传来一个熟悉而没有温度的声音。
霍子心略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左右转了一下头,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一切都与十年前几乎一样。
白色羽毛铺就的心形大床,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瓣还带着露水,被紧紧捆绑住动弹不得的手脚。
唯一有区别的,这次他没有蒙上她的眼睛,或许是这一次想让她能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更清楚。
还是那件浅灰色的风衣,还是那个挺拔清隽的身影,还是那张淡漠儒雅的脸——云哲。
十年来都不曾终结的噩梦,在这一刻,终于要赤裸相对了。
“我知道你家里有——我见过。”霍子心淡淡地说,脸上意外的平静。
反倒是云哲掠过一丝惊讶,她一不发问,二不惊慌,几乎没有情绪。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以催眠的方法终于让她落在了自己的掌中,为什么自己反而有种困兽之斗的感觉?
那天霍子心借着拿悠悠遗物的幌子,潜进了云哲的卧室里。躲在门后,听见他走进了厨房,霍子心便猫着腰在卧室里逡巡起来。
卧室里的陈设一目了然,最后她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开关。
霍子心注意到,房间里所有的开关面板,都因为疏于打扫而沾了灰尘,唯有这个开关,纤尘不染,但是手指常按上去的位置,又比别的开光磨损更明显一些。
这说明——这个开关是频繁有人使用的。
霍子心按下开关,特殊的灯光照到天花板上,这幅星空图就呈现在了眼前。她花了一点时间来理解这幅画——直到她看懂了这幅画。
那一刻,她就已经认定,这个被他们多次怀疑又和真相擦肩而过的凶手,就是云哲。
“悠悠住在你家里的时候,一定不小心也看到了这幅画。她应该觉得很惊讶,你从和我表白被拒,到我和陆泽言公开交往,对我一直也只是淡淡的。
悠悠应该也觉得,你对感情只是浅尝辄止,却没想到,你就是这幅画里,那个躲在背后,凝视着我和林琛的人——她没想到你的感情和你的人格一样,这么不健康。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开始怀疑你了,然后,你就准备杀她了是吗?”
“其实我本来没有想过要害悠悠——她对我的好感对我在公安局行事有好处,悠悠善良无害,也不属于我本来计划里的目标。但我拗不过她,让她找借口搬到了家里——这大概是我和她彼此犯的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