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两姐妹相差多少岁啊？”
“啊？是母女？天啊，完全看不出来！”
“……”游虞面无表情，拿了手机假装拍风景，实则把这几个登山男的巧舌如簧录下来，再将视频发到只有四姐弟在的微信群里。
附言：「家人们，如今杀猪盘们竟在光天化日下成群结队作案，还好有我陪在师父旁边，要不然分分钟她就要被这群家伙扛进盘丝洞里了。」
――他们四姐弟的群最近改名为「西天取经组」，高金花是准备往西去的师父，四人按顺序排，老大群名是齐天大圣，游虞是天蓬元帅，老三是卷帘大将，老四是白龙马。
游虞发完没多久，就收到“白龙马”的回复：「会不会有种可能，人家是真把你俩当成姐妹了？二师兄，你这就要自己反省反省了，到底是师父太年轻呢，还是你……」
游虞回了个表情包，“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两人吵吵闹闹了一会儿，大姐才出现，她@了所有人，让大家把时间安排一下，在金花姐出门之前找一晚回老厝吃顿饭，尤其是“白龙马”这位大忙人。
四姐弟约好了时间，提前在家庭群里报菜名。
老大要芥蓝炒牛肉，老二要韭菜花炒她自己，老三要鸡汤煨粉丝，老四最后报了个咸菜炒肉饼。
高金花问游茉是一个人回还是两个人，游茉说她一个人，高金花说知道了。
全都是最家常的菜式，买完菜还不到两百块钱。
高金花嫌太少，到老纪的海绿轴鲜档口加了两斤九节虾，再去卤鹅铺要了个大粉肝。
那晚大厨的位置交还给高金花，她下厨的时候不爱有人在身边，游虞想帮她打打下手都被她赶出来。
巴掌大的虾子白灼，开花刀的鱿鱼爆炒；切好片的鹅肝露出雪糕似的横截面，淋上咸香卤汁；不斩件的整鸡炖得软烂，白汤香浓，粉丝在一旁泡着，就等最后的纵身一跃……
黑木桌子渐渐被填满，丝丝热气往上飘，在暖黄灯光旁逐渐有了形状。
游虞去储物间里搬出一张餐椅，加在桌子旁，正摆着筷子，就听到院门推开的声音。
先回来的是大姐，她刚带完南澳团回来，这几日天天都是大晴天，天够蓝云够白，但阳光也够猛，晒得人够呛，大姐防晒做得再足，一张脸蛋还是被晒得通红。
她走到厨房门口唤了声“妈”，高金花挥挥锅铲：“去洗手洗脸，待会儿就能吃。”
游虞给她倒了杯冷泡茶，有些心疼：“你总什么都自己做，始终不是个办法啊，雇多几个人吧？”
“有放招聘信息啊，也陆陆续续有后生来应聘。”游茉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润润嘴唇，接着说，“但要么条件不适合，要么不满意待遇。就上周一，来了个负责运营的实习生，还没到周五就说不做了，辞职申请不递，那几天的工资也没要，直接把我拉黑了。”
游茉叹了口气：“而且今天可可跟我说，她就做到这个月，下个月没法来了。”
游虞惊讶：“天啊，又走一人？”
“嗯，她前几个月就在做声音主播了，应该是准备签公司转正职。”游茉无奈笑笑，“听说她一晚上收到的打赏流水比她在我这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我总不能挡住别人的发达路，她能帮我到现在，我还是很感谢她的。”
现在的年轻人赚钱的路子多得很，尤其疫情这两年，人人皆可直播，人人皆可当博主，只要有勇气站上风口，就能或多或少分上一口蛋糕。
游虞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开口说：“姐，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就可以啦，我这次的连载到下周就能完结了，下个月非常有空，你有什么活动需要打杂的，都可以预上我一份。”
游茉微微睁圆眼：“真的假的？我们今年七八月活动特别多，树屋夏令营和音乐会团都已经报满了，正需要人帮忙。”
“骗你干嘛？我正好可以收集点儿素材，回头写书能用上。”游虞努了努嘴，“不过我先说明啊，如果小星星他有报名的话，你得提前先跟我说一声，我做做心理准备，别和上次一样。”
游茉点头，为了获得劳动力坦诚交代：“本来你表……你前表嫂要给他报树屋夏令营，但这个是‘单飞’团，有年龄限制，后来她就给小星星报了田野音乐会和海岛跳蚤市场。”
游虞打了个响指：“行，那我就去树屋夏令营帮忙！”
正说着，游栀也回来了。
她也去了厨房喊人：“妈，你们自驾游租的什么车你知道吗？”
油烟机轰隆，高金花听不清：“啊？你说什么？”
游栀提高音量大声重复了一次。
“哦，车啊……”高金花把最后一道菜――咸菜炒肉饼装盘，关了油烟机，“好像是什么坦克。”
游栀“哦”了一声，低头摁手机。
高金花从她身边经过：“问这个干嘛？”
游栀把手机屏幕递给她看：“你不是准备和光辉叔轮流开车吗？我这两天租一辆回来，带你先去兜几圈，好熟悉熟悉车子。”
高金花：“哎哟，不用啦，我又不是不会开车，别浪费这个钱。”
游栀：“你都多久没摸过方向盘了，整天只开小摩托，而且这辆车大，你习惯开小车的，一时半会不适应。”
高金花冷笑：“呵，科目二科目三一把过的小天才在此，区区公路游能难得了我？”
游虞搭了一嘴：“老三，你怎么这时候反而智商下线了？妈不用你教，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带她熟悉熟悉车子。”
高金花把盘子放到新增那张餐椅的前方，顿了顿，很快骂老二：“瞎说八道！”
游栀佯装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但她还是跟开租车行的朋友订好了车，蔡光辉教不教是他的事，她还是得让老妈提前熟悉一下。
游天姗姗来迟，抱怨这附近停车实在太麻烦了，早知道就回家换辆二轮的开来。
高金花白他一眼：“二轮二轮……不是不让你开，但你别玩飙车啊，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跟人赛车，我先把你的脚打折了，让你下半辈子都坐‘二粒轮’。”
游天手里还掰着虾，闻言立刻把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举起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姐：“妈，三姐之前还跟我借机车开来着。”
枪头瞬间转向游栀，高金花瞪大眼：“老三！”
游栀头皮一麻，在桌子底下精准地踹了一脚游天：“你个二五仔，别等妈动手了，我现在就先踹断你的腿！”
这几年老厝不经常这么热闹，今晚像颗半瘪的气球一点一点地鼓起来。
高金花开心，饭都多添了一碗。
没办法，咸菜炒肉饼实在太下饭了。
那晚她做了个梦，时间有些错乱，四个孩子竟都变成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嘴角淌着口水，手脚并用地爬。
地点还是在她的房间里，窗外暖阳正好，几个娃娃就像落汤钱在糖粉中滚了一圈，又甜又软。
床上摊开一张红布，上方摆放若干玩具，是抓阄。
老大爬最快，抓起了孙悟空的金箍棒，老二抓了根耙子，老三抓了铲子，老四抓了匹白马。
高金花乐了，说你们怎么抓的全是《西游记》里的东西。
几个娃娃竟能开口说话，说因为你是唐三藏啊。
高金花伸臂把四个孩子都笼在怀里，蹭着他们的脸说：“可是我不是唐僧，我是你们的妈妈呀。”
唐僧需要你们保护，但妈妈不需要。
第023章 月光
高金花还是在出发之前练了两天车，老三给她请了个陪驾师傅。
不得不说大车开起来的感觉是不同，看位角度都需要重新调整，但陪驾师傅夸她上手快，一听说她要去西北大环线走一圈，更是惊诧不已，说他自己也有过自驾游遍全中国的经历，要是阿姐路途上遇上问题了，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高金花呵呵笑，心想得去诚心问问老爷，为什么她以前给女儿们求的“感情顺顺”，都像回旋镖一样扎到她身上来了？
是女儿们命中自带桃花，而老爷看她孤零零一人心生可怜，所以整天想拉姻缘线吗？
还是说，那根号称“斩男色”的口红不能再擦了？
临近出发的日子，高金花开始收拾行李，她把行李箱拿到一楼客厅，像蚂蚁搬家似的来回于一楼和三楼，慢慢往箱子里头填东西。
游栀拎了一袋子东西过来：“妈，这些你带上。”
“什么来的？”
“防晒、面膜、墨镜，还有几条大丝巾，让你做沙漠上最美的那只老鹰。”
高金花打了一下老三的胳膊，笑骂：“什么最美的老鹰啊！”
游栀笑：“自由飞翔的老鹰是最美的。”
高金花骂她“三八”，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
突然顿住。
袋底还有一块布，丝绸材质，紫罗兰的颜色。
她拎起来抖开布料，原来是条睡袍，腰间穿着一根绑带，是老三平时常穿的那种款式，高金花总嫌弃它遮不住胸也遮不住大腿。
双颊一烫，高金花忙问：“怎么、怎么还给我带了这个？”
游栀笑得促狭，一双眼好似坏心眼的野猫：“嘿嘿，难得出去一趟，肯定得准备件战袍啊。”
“就胡闹，我自己一间房！”
“一间房更好啊，我又没特指光辉叔，公路游的‘特产’可是艳遇啊。”游栀完成任务，挥挥手往楼梯走，“老妈，玩得开心哟。”
等女儿离开，高金花捏着那块布料，细细摩挲着，站了一会儿，她才往身上比划了两下。
“啧，还怪好看的……”她一边嘟囔，一边把睡袍小心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出发那天是周六，下午的飞机，中午蔡光辉来载高金花，巷子不好进车，高金花让他停巷口，她自己走出来。
老二老三送她，再次提醒他们别疲劳驾驶，也别为了赶路一直开，晚个几天再回来都没问题。
副驾驶位的车窗降了下来，高金花别着安全带，说：“知啦知啦，你们好嗦啊……”
蔡光辉摆好高金花的行李箱，按了关门按钮，跟俩姑娘许下承诺：“老二老三你们放心，也帮我转告老大老四，我一定安全驾驶，绝不超速！”
轮到高金花叮嘱闺女：“我不在的时候别日夜颠倒啊，记得按时吃饭，不想煮就去大排档吃点正经的，乱七八糟的宵夜少点吃――”
话还没说完，俩人就转身跑了。
“嘁……一说到正事跑得比狗还快。”等到看不见女儿们的背影，高金花才把车窗升起。
蔡光辉没有立刻开车，调了下空调温度，笑道：“发没发现？我们都到了出门时要被子女叮嘱注意安全的年纪了，以前的话都是他们嫌我们唠叨。”
“是啊，现在身份都换过来了，轮到我们嫌他们嗦。”
太阳有点儿大，高金花拿出墨镜，戴上前打量了蔡光辉一个来回，挑眉道，“哟，你今天这身装扮是阿年给你挑的？”
蔡光辉有一独子名叫蔡嘉年，和游茉一个年纪，以前有些叛逆在身上，北漂多年，是个乐队的主唱，玩摇滚玩刺青，除了手臂小腿，他还在背上纹了个好可怕的大鬼面。
蔡光辉知道后两眼一翻差点儿厥过去，大吼着要跟这不孝子断绝父子关系――家里都是拜观音拜伯公拜老爷，他纹条龙纹只虎蔡光辉都当看不见，可纹只妖怪是什么意思？
突然有一天，蔡嘉年从北京回来了，说要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
他剪去一头长发，不再碰吉他和乐谱，耳朵鼻子舌头的钉都不戴了，由得那一个个洞合起来。
性子也沉淀了下来，他一日复一日陪在床边照顾母亲，还慢慢接触家里的生意，和人谈生意时，无论什么天气，他都会穿上衬衫西裤，盖去一身魑魅魍魉。
母亲去世后，蔡嘉年往手臂上添了个纹身，是母亲的头像和忌日日期。
旁边留了一小块地儿，说是未来要把老父和母亲纹在一起，蔡光辉知道后差点儿又厥过去。
现在两父子感情挺好，蔡光辉很满意现在这样的关系，也不去催儿子非得结婚生子，甚至有没有对象都无所谓。
别人问他为啥不催，他说怕把儿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叛逆因子给催出来，要是儿子这次再跑了，估计就再也不回来了。
子孙自有子孙福，蔡光辉这几十年经历得太多，心态大变，不想再折腾了。
如今这样多好，儿子乐意接手生意，他也能提前进入半退休状态，出海钓鱼，夜里观星，趁着自己腰间盘还没突出、前列腺还算健康，和朋友组队开车自驾，从南至北，从东至西，领略中国大好河山。
蔡光辉帮高金花把遮阳板翻下来，语气里有些雀跃：“嗯，我让他帮我买几套新的户外装，好看吗？会不会太装嫩？说是现在小年轻们最常穿的品牌，什么、什么北极鸟？”
高金花噗嗤笑出声，辨认出他防晒衣上好像骨头一样的标志：“什么北极鸟？是原始鸟！”
再低头看看他裤子上的标志：“这个是北脸！老三也有！”
蔡光辉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在家里呆了一年多，难得能出趟远门旅游，高金花心中也藏着小欢喜，佯装侧脸看向窗外，提起嘴角笑了笑。
*
水山没有直达西宁的航班，得中转，老母亲抵达曹家堡机场后给家庭群里报了平安，已是晚上九点半。
游茉今天带团忙了一天，此时坐在沙滩上，指间夹着烟，回了两句：「记得到酒店后检查一下房间」「早点休息」。
于励坐在她旁边，两人中间隔着有一米多的距离，待她熄了屏幕，他才问：“阿姨到西宁了？”
游茉点头：“对。”
当初大西北线路的产品负责人就是于励，游茉跟他提过母亲要去自驾游的事，于励给了不少经验和意见。
游茉放下手机，一手往后撑，另一手把烟送到嘴边，唇衔住，慢慢地吸，身体是喝满水的花瓣，在海风中缓缓舒展开。
于励微微侧着脸，目光像海底的鱼，追着光跑。
当她呼出白烟时，花瓣拢起，他的目光继续往上跑，落在她饱满的唇上。
游茉蓦地转过脸，直视他的双眸：“你在看什么？”
于励根本来不及躲，但他觉得，躲也没有用。
喉结上下滚了两下，他声音喑哑：“月光。”
风声很大，但游茉能听清他的话，可她还是再问了一次：“……什么？”
于励拿烟的手抬起来，虚虚指了一下她身后：“我在看月光。”
游茉回头。
一瓣月亮挂在天上开口笑，盈盈月光落在海里碎成星。
再回头，于励已经收回目光了，他远眺大海，火星在他唇前一闪一灭，烧得很快。
风一吹，细碎的火星便沿着他的小臂一路往下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