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健翔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还是睡在那张 B 超床上，只是姿势偶尔不同而已。”
游茉拿起一盘生的土鸡肉，下了半盘到漏勺里，缓了口气，继续说，“每一次我都得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会儿就好，忍一会儿就好……可为什么要忍呢？当一件事情到了需要‘忍耐’才能继续的时候，已经不对劲了啊。
“可能这件事说出来，你们或者别人会觉得我矫情，觉得不就是性生活不协调么，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啊？在婚姻里受苦受难的女性可多了去了，你又没有被家暴，没有被出轨，没有被冷暴力，没有黄赌毒，最多就是婆媳矛盾、老公巨婴嘛，多沟通沟通就好了，结婚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子的嘛……
“但是，什么时候夫妻离婚还需要达到‘必备条件’？非得被打骂、被出轨才能分开吗？一段婚姻是否幸福美满，评判标准原来是有没有家暴、有没有出轨吗？”
生肉熟透了，游茉拎起漏勺，在锅沿上敲了两下，沥干水分，再把漏勺架在汤水上方叫大家趁热夹起。
她无奈苦笑：“我就是不爱林健翔了，不想再和他过下去了，这个理由足够吗？”
“当然够！”
“当然！”
游虞和游栀同时叫出声，声音很大，又引来了旁人目光。
游栀好久没这么难过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嗯……嗯……好像是二姐离婚回娘家的时候，但那次二姐说她都处理好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再往前追溯，就是十九二十岁吧，她那时候还能认认真真地跟男生交往，会一心一意，会缠缠绵绵，会许下承诺，会相信永远，会因为失恋，在大雪夜里哭着走完整条长安街。
这几年过得太任性随意，嬉笑和怒气都排在难过前面，最多就是沉默，像厚厚的雪把那些不受控的情绪重重盖住，还要踩上几脚，不让它们有冒出头的机会。
但就刚刚这么不到五分钟，游栀的眼角烫得不行。
她站起身，嘴里低声喃喃：“我去拿酒，今晚没酒不行。妈的，昨晚就该再踹林健翔几脚……”
走到冰柜前，她双手捂脸，用力揉了两把，把那些酸楚都揉散。
游虞的情绪比老三要激动许多。
趁着老三去拿酒，她起身去了洗手间，摘下眼镜洗了把脸。
大排档环境一般，洗手台上的镜子很小，全是泛黄水垢，雾蒙蒙的，映着她湿淋淋一张脸。
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游虞回到桌旁坐下，大姐递过来纸巾：“擦擦。”
游栀也把啤酒往她面前推了推，忍着鼻酸打趣道：“你这是触景伤情啊？”
“哎哟你管我……”游虞抽了纸巾擤鼻涕，包了两颗云吞，含糊说道，“我就是爱哭鬼，这不是你们从小就认证的吗？知不知道，当代网友管这个叫‘泪失禁体质’……”
游栀喉咙都酸了，灌了一口酒压了压，才说：“知道知道，就是眼睛尿尿。”
游茉不禁失笑：“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啊。我找了律师，要是协议不成就诉讼好了，分居两年也能当感情破裂。”
游栀揉了揉鼻子，说：“虽然你刚刚说没有出轨，可昨晚林健翔是真出轨了，这有利于你谈离婚条件吧？”
“我不图林家的钱，不给我倒好，以后反而还能省点儿事，但我自己的东西他也别想拿走。现阶段我的诉求是能好聚好散，和平协议离婚。”游茉撩起眼帘，看了两位妹妹一眼，突然语出惊人，“要是昨晚你没有出现在东海岸，我应该能拿到更多的证据。”
两位妹妹又呆住了，游茉猜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拿起酒瓶，直接对嘴喝了两口，等她们慢慢消化。
游虞明白大姐的意思了，倒抽一口气：“昨晚的事你早就知道会发生？”
“……知道，也不知道。”游茉把酒瓶放下，双腿交叠，夹起裹着盐粒的炸花生丢进嘴里，边嚼边说，“原本只找人跟着，能拍到就拍到，不能也不强求。”
游栀也听明白了，不屑嗤笑：“林健翔身边那群狐朋狗友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以前我就不信他会老实。”
水山就那么大，娱乐场所就那么几个，一有新开的夜场或酒吧，大家都会一窝蜂涌过去。
圈子也不大，兜兜转转就是那些熟面孔，每个人的交际圈多多少少都有交集。
林健翔的小猫腻游栀是没听说过，不过他身边有个叫金逸的富二代，私生活比沟渠水还脏。
游栀总是相信近墨者黑。
“昨晚听说你飞踢林健翔了？”游茉笑着问小妹。
“……夸张了，就是踢了他一脚。”
“还听说你身边有一个大帅哥。”
“……就一朋友。”游栀喝了口啤酒，转移话题，“林健翔这臭狗屎，他昨晚不承认他鬼混，还说是你先变心外遇。”
游茉顿了顿，片刻后淡淡地“哦”了一声。
游虞观察了很久大姐的微表情和小动作，悬了一天的心脏慢慢落下来。
可泪腺一旦被触动，她就会哭得停不下来――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颤肩啜泣，甚至嘴巴都能扯出笑，只有眼睛像没法关紧的水龙头里，啪嗒啪嗒掉下来水珠子，喝口啤酒掉一颗，吃块鸡肉掉一颗。
“怎么还在哭啊？”游茉哭笑不得，往老二碗里夹了颗炸虾枣，像哄小孩儿似的，“呐，最后一颗给你。”
老二喜欢香口炸物，小时候高金花会给她们炸菜头丸或炸@肉，要是剩下最后一个，大家要么黑白配，要么默认给老二。
游虞吸着通红的鼻子，眼镜都起了薄薄的雾，边吃边落泪：“我是觉得好像有点儿邪门啊？我们家是不是被谁下了诅咒？怎么老妈离婚、我离婚，现在大姐也要离婚了……”
“砰！”
游栀重重放下啤酒瓶，“啪啪啪”鼓了三下掌，惹来众人目光她也不在意。
她声音扬起来，像锅里的汤水那般滚烫：“那这下我更要坚定我的不婚主义了，反正结了也铁定会离！”
第027章 人间走一回
周围吵闹，唯独靠墙这一桌好像被瞬间抽了真空，三个姑娘同时安静下来。
但很快，爆出一阵清脆笑声，叮铃铛啷，比冰块还透心凉。
许是被三妹激昂的发言震住，许是被这阵笑感染，游虞的泪总算暂时止住了。
大姐勾指在眼角抹过，举起啤酒瓶：“行，提前祝你达成心愿。”
游虞吸了吸鼻子，也举起啤酒：“祝大姐也达成心愿！”
老三咧开嘴笑：“那我就祝二姐达成心愿。”
游虞疑惑：“啊？我有什么心愿？”
“嘿嘿，不知道。”老三拎着瓶子撞了一下她俩的酒瓶，笑得眼尾似猫，“总之，心想事成。”
游虞瞥她一眼，嘟囔了句“古古怪怪”，对瓶喝酒。
这时，游虞的手机亮屏，跳出视频电话请求。
是高金花打来的。
她忙拿纸巾在脸上胡乱擦，问姐妹：“还有没有泪水？看得出来哭过吗？”
游栀：“看不出看不出，快接。”
游虞按了接通，手机离脸稍远，提前扬起嘴角笑，等屏幕出现高金花的大脸，她立刻喊了声：“妈！”
高金花微怔，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才开口：“哦，你人在外面啊？”
“对，我和大姐老三在吃火锅。”游虞在椅子上转了个身，将桌子和姐妹仨都收进镜头中，“看，我们今晚吃土鸡火锅。”
两姐妹都跟高金花打了招呼，游茉问：“你到酒店了？今晚吃了什么啊？”
高金花边走边说：“洗完澡了都，今晚和你们一样，也吃了火锅。”
游茉：“哦，青海土火锅？”
“对！还有手抓羊肉！”
早上高金花一行人从西宁出发，一路向 西，刚开始她稍微有一点高反，头微痛，蔡光辉提前买了氧气瓶备着，她吸了会儿有舒服不少。
天太蓝了，云一片连一片，虽然沿海小城的夏季也能见到蓝天白云，但没有青海这边的这么低。
出了西宁，视野越来越开阔，仿佛只要往车窗外伸手，就能轻易扯下来一团轻飘飘的棉絮。
碧野千里，山脉绵延，越过垭口，就见那通天高的巍峨雪山。
一切都是新鲜的，清透的，是南方见不到的风景，路边吃草的牦牛都能让高金花兴奋一阵子。
他们途经阿柔大寺，停车进入，大家慢慢走在宁静庙宇之中，逐一参观朝拜。
记不清衣服品牌的蔡光辉这会儿像变了个人，知道大寺中的护法神殿藏语是“赞康钦莫”，知道大殿是藏汉式建筑风格，知道八宝如意塔是记载着释迦牟尼从出生到涅的业绩，知道这里的壁画多采用热贡艺术的手法，知道这座大寺是目前藏传佛寺里唯一可以拍照的寺庙……
他充当起导游一职，全程控制着音量，让“团友”们能听清，又不破坏寺中安宁。
高金花同他也算认识了大半生，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位老友，但今天他脸上展露出来的神采飞扬，让高金花觉得陌生。
这种陌生慢慢演变成一种新鲜感。
一行人观白塔，赏壁画，转经筒，在金身佛像前默念心中所愿。
高金花像往常一样，求子女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从大寺出来，高金花神清气爽，提出换她开车。
吃过午饭他们上了卓尔山，油菜花是金黄的，丹霞山体是赤红的，顶上覆着薄薄的绿草，浪似的一路推至天边。
一开始云有些厚，远处的阿咪东索被裹住，看不清全貌，山脉上的颜色对比也不够鲜艳，大家多少有些惋惜，游览完正准备下山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有太阳了”。
只见一束金光破云而出，落在零星散落在山丘上的白羊身上。
高金花在蔡光辉那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叫“丁达尔”。
光成了天梯，连接着人间和天堂，群山雄伟磅礴，众人惊呼壮观，只有那小白羊，依然低头吃草，不理人间纷杂。
高金花被眼前美景震得心脏如鼓擂，眼眶莫名泛泪，蔡光辉站在她旁边，“嘿嘿”笑了一声，语气自豪地说：“这景色值得咱们来人间走一回吧？”
……
视频还在继续。
老大问她还有没有高反，老二问她牛羊肉吃得习不习惯，老三问她有没有被帅大叔搭讪。
高金花一一回复：没有，习惯，滚蛋。
火锅店实在太吵，说话都得用喊的，高金花也有些疲了，跟女儿们多说了几句，准备挂电话。
她想了想，还是问：“你们都好好的吧？没发生什么事？”
三个女儿几乎异口同声：“没有。”“没事！”
高金花没追问：“……行吧，别喝太多酒了，早点回家。”
挂了电话，游虞长吁一口气：“还好我们有些默契。”
游茉心知迟早纸包不住火，说：“这段时间帮忙保守一下秘密，难得金花姐出去玩一趟，先别扫她兴。”
游虞点头：“知道。”
“但就算我们不说，林健翔也有可能去找金花姐啊。”游栀想到另外的可能性。
“林健翔知道只要事情和我有关，金花姐就只会站我这边，不会站他那边，所以他不会主动找她的。”游茉不忘工作，一边刷着研学团群里的信息，一边说，“而且我搬离林家这件事，他似乎还没跟父母讲，如果让那二位知道了，估计就会替他找上金花姐。”
游栀嗤笑：“妈宝男就是妈宝男，老婆跑了还得去找妈，跟没断奶似的。”
这次研学团是于励负责拍照的，他工作效率很高，研学团解散不过三小时，他已经把照片上传完毕，还把小视频剪好了。
游茉点开视频，和往常一样，是研学团的一些小花絮拼在一起的视频。
但她以前没察觉，原来只要于励揸机，她出镜的频率便会高很多。
游茉的烟瘾又有点儿冒尖，伸手往包里摸索了一个来回，掏出烟盒。
“我出去抽个烟，然后就回吧，还得收拾行李。”她再摸出火机。
“你直接在这里抽不就行了？”游栀不解，这种街边食肆不禁烟，多的是食客吞云吐雾。
“你俩不都不喜欢烟味？”游茉浅笑，挥挥手，往店门口走。
游栀看着大姐走到前台拿出手机欲埋单，回头好奇问二姐：“她之前不是为了备孕戒烟戒酒了么？”
“嗯……说早就不想生了。”游虞叹气，拎起漏勺在锅里捞了一遍，确认没有漏网之肉，才把炉子关了，“上次陪她出团，我看到她吃优思明。”
既然大姐要离婚的事她们都知道了，游虞就没再瞒着小妹。
游栀瞪她：“哦，原来之前就有征兆，你也不提前跟我讲一声？又把我当小孩是吧？”
――姊妹不过四人，但也有“小团体”，小时候大姐二姐比较常玩一块儿，她则和游天玩一块儿，大姐跟她有些年龄差距，没怎么同校过，很多事情她都不知情，二姐知情但会替大姐保密，她不能问，一问就是“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哎呀，大姐不让我讲。”游虞眼角还泛着红，回瞪她，“你别说有口说我、无口说你自己，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老三似乎很错愕，惊呼，“我哪有背着你干什么事？”
“哦？你没跟你前二姐夫讲我要帮大姐带团的事？”
老三抿唇，眼睛眨了眨，声音掐得好俏皮：“……哎呀，被你发现啦。”
游虞在桌子下掐了把她结实的大腿肉：“装可爱没用！”
浅笑挂在嘴边，游栀稍微认真了语气：“他说他想追回你，求我帮帮他忙。”
“嗯，我看出来了。”游虞心跳快了些，但面上不显，低声道，“现在大姐的事情最重要，所以我暂时放你一马。”
游虞的目光追向站在店门口、侧着身抽烟的大姐。
她穿着白色 T 恤，路灯映得她的背影好像纸一样薄。
游茉一根烟快抽完，眼角余光瞧见两个妹妹拎着她的包走出来。
她把烟蒂拿开一些，准备待会儿去垃圾桶揿灭：“走了？单子我买――”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游虞撞了个满怀，没夹紧的烟蒂落了地，跌出璀璨火星。
游虞莫名悲从中来，刚止住没多久的泪意又蠢蠢欲动。
她紧抱住大姐，闷声道：“你别一直憋着啊……哭出来会舒服一点的。”
游茉打了个颤，浑身僵住，很快扯起笑：“哭什么啊？没必要――”
“有的，你明明就憋得好辛苦。”游虞很笃定，她紧了紧手臂，眼泪又往外溢。
她们不是一块面包分两半、你一半我一半的幼稚孩童，也不是会躲被子里聊心仪男生和初夜问题聊一整夜的豆蔻少女，她们淌过河流，跨过石头，跌过低谷，自认为已经成长成阅历丰富的成熟女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