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如指着谢云佑,“姐姐,是他们欺负我,他们赶客呢。”
南安郡王妃闻言脸色一沉,妹妹今日是来相看的,哪里能被人赶出去,今后又如何在京城立足,她急得四处寻三太太,三太太早不知溜去何处喝茶去了。
江家与王家这门婚事,王家明面上不可推却,有谢云佑掺一脚,三太太乐见其成。
江采如扑在姐姐怀里大哭。
恰在这时,外头来报有圣旨到,王家人顾不上江采如,纷纷去前厅迎旨,原来是册封谢云初三品诰命的旨意到了,众人在场少不得要恭贺一番,“年纪轻轻便是三品诰命,二少奶奶在咱们京城也是独一份了。”
贺客均往前院涌去,江采如有些无地自容,懊悔今日不该出风头,等人一离开,大太太打了个圆场,请江家姐妹去偏厅坐着,妹妹出了大丑,郡王妃哪还有脸面留下去,拉着江采如往外走。
出门时,三太太倒是赶来了,只道自己方才去了厨房招待不周,郡王妃也不是个傻子,这位三太太的态度与宫里长公主迥异,看来是长公主想结这门亲,三太太不乐意,人家婆媳在斗法,可怜了她妹妹。
郡王妃出身尊贵,江家也不是好惹的,不冷不热回了几句,立即带着妹妹登车离开。
陆续送宾客出府,谢云初接过圣旨回到春景堂。
明夫人在外头替谢云佑撑了腰,关起门来却是责备他,
“你这性子太冲了,那好歹是位姑娘,女人家的事交给女人,你别搅合。”
谢云佑油盐不进,老神在在回,“在我眼里,甭管男女老少,谁也不许欺负我姐。”
明夫人与谢云初相视一眼,无奈一笑。
乏了一日,谢云初二话不说换了家常褙子,躺在窗下炕床上歇着。
夜里冬宁将新制作的烟火桶放在敞厅外一块高高的岩台上,骤然砰的一声,一束烟花升空,谢云初被惊醒了,忍不住抬眼往窗外看去,只见一朵盛大的海棠在半空绽放。
几张活脱脱的俏脸从窗外探进来,
“姑娘,快些出来瞧呀,这是冬宁自个儿制作的烟花筒,可好看哩。”
谢云初披衫而出,由丫鬟搀着来到月洞门外竹林前方的敞厅,响声接二连三嘭出,各式各样的花束璀璨争妍,绚烂多姿。
火星OO@@散落,如同布满流星的天幕倾垂下来,画面格外震撼。
谢云初搂着冬宁,“你当真是个奇才。”
冬宁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后脑勺,望着流光溢彩的夜空,嘿嘿一笑。
夏安调皮,不知道打哪寻来一块薄薄的轻纱罩在谢云初身上,冬宁责她莽撞,追着夏安要打,珂姐儿看着绚烂的烟花,在院子里蹦来蹦去,春祺顾不上珂姐儿,连忙去帮谢云初取纱罩,那头夏安见状赶忙追过来,拦住春祺,冬宁也瞅着机会抡住了夏安一只胳膊,疼得夏安叫了一声,
“好姐姐饶了我。”
林嬷嬷听到动静奔了出来,一瞅院子外乱成一团,急得老眼冒火星子,
“你们这几个小妮子,竟是胡闹,姑娘怀着孕呢,可劲儿折腾她。”
冬宁立即告状,“嬷嬷,是夏安在捉弄姑娘。”
夏安被冬宁拦腰抱住,笑得肚子痛,朝谢云初求救,“姑娘快救我。”
谢云初被那长长的轻纱给拢着,轻纱挂在她发髻金钗,她像是被捆住的一尾美人鱼,无助地立着,挣脱不开。
火树银花漫天洒落,有的落在树梢,有的粘在屋梁,还有一些落在王书淮的肩头。
他方从户部回来,手里头捆着一摞书册,缓步来到斜廊尽头。
往下便是石径,三两步便可接敞厅,
而那人立在灯火阑珊处。
被轻纱拢着,被火光缭绕。
她穿着一件贴身的长褙,身段高挑,腰身纤细,隆起的小腹丝毫没减她妩媚婀娜的风韵,反而添了几分婉约动人。那抹轻纱罩住了她的身,也困住了他的目光。
珂姐儿围着谢云初打转,轻纱浮动,拍打着那张小小的脸蛋,母女俩笑意妍妍。
烟火刹那间绽放,照亮了谢云初清致的笑颜,似照影惊鸿从他心尖滑过。
她周身那一抹岁月静好,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
那一瞬他忽然想,
心里没他又如何?
他认了。
王书淮将书册扔给明贵,朝那片明光迈过去。
第59章
烟花接二连三绽开,夜空花团锦簇。
王书淮就是在这时,抬手将小小的女儿抱在了怀里。
爹爹个子挺拔高大,珂姐儿在他怀里能看到视野更壮阔的烟花,捏着两个粉粉的小拳,对着绚烂的夜空咿呀笑。
谢云初看到王书淮时还愣了一下,丫鬟们见到男主人立即安静下来,七手八脚上前来替谢云初摘掉薄纱,林嬷嬷使了个眼色,众人均退去一侧,只剩一家三口立在台阶上看烟花。
谢云初面颊还覆着一层霞光,想起午后赐下诰命的事,主动与他道谢,
“多谢二爷替我请封诰命。”
王书淮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架着她肢窝让她看烟花,目光不曾刻意往谢云初瞄,只淡淡道,“你喜欢便好。”
屡屡被拒绝,王书淮现在面对谢云初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走向她,自抱起孩子,自决定放弃挣扎,心里膨胀的那股酸涩感要淡去不少。
倘若这会儿再与她说“重来”,或明显亲近她的话,她必定要将他拒之门外,王书淮心里还算有分寸,得慢慢来。
丈夫还是那张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谢云初自然没多想。
“您用晚膳了吗?”
王书淮抱着孩子漫不经心摇头。
谢云初扬声吩咐林嬷嬷,“让小厨房给二爷做几个小菜,”话落又问王书淮,“二爷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王书淮目光浅淡地从她面颊掠过,“水晶脍,其余随意。”
谢云初听到水晶脍也愣了下,旋即示意林嬷嬷去后厨。
烟花放完了,大家回到春景堂。
王书淮抱着孩子走在前头,谢云初跟在后面。
小珂儿还没看过瘾,在王书淮怀里够着脖子往外指,小脑袋耷拉着靠在王书淮肩膀,谢云初被丫鬟搀着跟在后面哄她,
“这玩意儿一时半会弄不到,过几日再玩。”
小孩子总归也不太懂,只顾着将小脸蛋在爹爹肩骨处蹭了蹭,朝谢云初咧嘴笑。
那模样儿水灵灵的,可讨人喜欢了。
谢云初心都融化了。
珂姐儿好长一段时日没看到爹爹,抱着他不肯撒手,王书淮也没打算放开。
他要看孩子,名正言顺。
谢云初没有理由赶他。
事实上谢云初也期望王书淮多陪陪孩子,她少时,谢晖便是一位极其严厉的父亲,她没享受过父爱,更没享受过母爱,她希望女儿能弥补她的遗憾。
若非王书淮在别苑逼着她开口,她还打算粉饰太平,蒙着那层窗户纸过活,眼下开诚布公说明白了,反而多了几分尴尬。
“二爷带着姐儿玩一会,我累了去躺一躺。”
王书淮偏过眸,便见她轻轻掀开珠帘,扶着腰缓步往内室去了。
内室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琉璃灯,比外间要暗,他根本瞧不见她的身影。
心里微微发堵。
等了一刻钟,小厨房送来了晚膳,林嬷嬷问他摆在哪里,王书淮看了一眼眼巴巴的女儿,“就摆在这里。”
随后将她放在罗汉床上玩,
春祺腾出一张桌案,林嬷嬷亲自替王书淮摆上菜,四菜一汤,主食是一碗长寿面。
换做以前林嬷嬷必定要提醒王书淮,今日是谢云初生辰,如今也看开了,不再多嘴,悄悄退去帘外。
乳娘过来抱珂姐儿,要哄她去睡,珂姐儿正兴奋着不肯睡。
乳娘担心吵到王书淮夫妇,打算强行带走,珂姐儿委屈得大哭,使劲挣脱乳娘怀抱,王书淮见状筷子一落,发出轻微的脆声,语气也冷了下来,
“出去。”
乳娘吓了一跳,连忙将姐儿搁回罗汉床,跪下来磕了个头,默不作声出去了。
这厢谢云初听到动静掀帘出来,而王书淮也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女儿,温声安抚,
“今日是你母亲生辰,珂姐儿乖,别哭。”
谢云初脚步一凝。
他竟然知道今日是她生辰,还真是为难他了。
王书淮余光看到了谢云初,装作没看到的,继续用膳。
珂姐儿瞧见娘亲出来,伸出手要抱。
谢云初怀着孕不敢费劲,来到罗汉床上哄着她玩。
珂姐儿伸手去抓谢云初的青金十八子压襟,谢云初轻轻拍开她肉嘟嘟的小手,珂姐儿又哭又笑。
母女俩在一旁嬉戏,王书淮时不时看了一眼,画面罕见很和谐。
一会儿,谢云初将女儿放下来,侧过身背对着王书淮,轻轻拍打着珂姐儿的后背哄她睡觉。
王书淮慢慢吃完晚膳,林嬷嬷带着人收拾了桌案,又给他奉了茶,论理这会儿他也该走了。
可他不想走。
也寻不到合适的借口。
正为难…
一张水萌萌的小脸蛋从她娘亲腰身处拱了出来,朝王书淮咧嘴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她似乎还很不好意思,捂了捂小脸。
笑起来神态像谢云初,可眉眼轮廓却与他如出一辙。
王书淮那一瞬间,忽然觉着,什么都值了。
谢云初没把孩子哄睡,把自个儿哄睡了,这会儿听到女儿天真烂漫的笑,被惊醒,模模糊糊翻个身,就看到自己那个冷峻矜贵的丈夫,正与女儿对视,唇角擒着一抹鲜见的柔和。
谢云初迟钝片刻,撑着罗汉床坐起,然后严肃地看着珂姐儿。
珂姐儿感觉到母亲的威严,笑声及时打住,黑漆漆的双眸骨碌碌转了一会儿,激灵地朝王书淮伸手,王书淮从善如流再次把女儿抱了起来。
谢云初发现今日王书淮耐心比往日好太多。
孩子毕竟小,趴在爹爹怀里睡意渐浓,王书淮将睡熟的孩子交给乳娘后,很是从容地起身,“你早些歇着。”赖下来是不可能的,他脸皮还没这么厚,也不曾往谢云初多看两眼,便掀帘而出。
谢云初饿了,唤来林嬷嬷准备夜宵,林嬷嬷早备着粥食参汤,伺候谢云初用时便在一旁轻声嘀咕,“二爷怕是掐着您生辰这一日给您请封诰命。”
谢云初笑了笑,神色淡然,“就当他给我的寿礼吧。”
每每想起前世辛苦操劳半生,正要享受荣华富贵时一命呜呼,被旁人捡了现成的,她就替自己不值,这一世,她什么不图,图享受。
王书淮回到书房,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那个鬼工象牙球上,将之托在掌心细细端详。
他少时曾刻过一个三层的和田玉鬼工球,比这个象牙球要小不少,竟也刻坏了好几个小刀,破了不知多少次皮,正因为自己经历过,更能明白谢云初倾注的心血,可想而知,她毅然决然将这个球卖出去时,心里该有多绝望。
悔恨涌上心头,王书淮按着眉心久久沉默着。
他要还她一个象牙球。
当即便唤来齐伟,“去市面上,买一块最好最大的象牙料子来。”
齐伟领命而去。
江南总督府。
乔芝韵今日去城外寺庙上香回来,便看到两位继女默不作声坐在堂屋正中。
南安郡王妃江采灵脸上夹着怒火,而江采如则瘪着嘴哭得正伤心。
江采灵路上问清楚经过,才知道今日是妹妹挑衅在先,不由头疼。
乔芝韵眸色懒懒淡淡,搭着婆子的手臂上了台阶,淡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二女连忙起身。
不知为何,江采灵每每见到这位继母,心里便生几分胆怯,明明乔芝韵是个极温和的人,可她眉梢里那一抹漫不经心又让江采灵觉着,这世间似乎很少有什么人或事能被她挂记在心。
哪怕对着年幼方才八岁的弟弟,她亦是如此。
有的时候她很羡慕乔芝韵,将丈夫拿捏得死死的,自己过得富贵悠闲,几乎没有烦心事。
不像她,丈夫心系小妾,后宅乱成一团糟,若非这次王书淮为了拉拢父亲,暗中替她请封世子,她母子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受气。
江采灵恭敬地朝乔芝韵施礼。
江采如看到乔芝韵,飞鸟投林般提着裙摆上前,扑在她怀里告状,
“娘,女儿今日吃了大亏了。”
乔芝韵缓缓抚着江采如的背,柔声问,“吃了什么亏?”眉峰不见半分不动,语气也不疾不徐。
那江采灵想起谢云初的身份,生怕妹妹犯了继母的忌讳,连忙出声阻止,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小孩子间闹闹口角,母亲不必放在心上。”随后急声唤住妹妹,“采如,今日是你有错在先,以后万不可再如此莽撞,这里不是金陵,不是爹爹的地盘,没有人会惯着你,你明白吗?”
乔芝韵看了长女一眼,几乎就明白了底细。
她牵着小女儿慢慢在圈椅里坐定。
她这个人无论何时,总能优雅得像一幅精工美人画,她慢腾腾接过下人递来的茶,见江采如哭得生气不接下气,缓声开口,“采如,不急,慢慢说来。”
江采如压根没听懂姐姐的暗示,一股脑子将今日寿宴的事给说了出来。
“那谢祭酒的夫人好生不讲道理,她自个儿没教好儿子,竟然还敢骂我没教养,娘,您得替女儿做主。”
乔芝韵闻言,平静的杏眼缓缓眯起。
她嫁给江澄时,江采如方才两岁,家里富贵,吃穿不愁,江采如几乎就是金陵的小公主,乔芝韵待她也好,顺她的时候多,小姑娘嘛,年纪轻不懂事,总归她开心便好。
乔氏是江南大户,乔芝韵的父母自小对她要求极严,每日卯时便得起床,读书,插花,书法,绘画,样样不曾落下,乔芝韵骨子里厌恶那一套,是以她从不用那些教条规矩来约束孩子,在她看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
但在江采如眼里,她是乔芝韵一手带大,早就忘了乔芝韵不是自己亲生母亲。
江采如喋喋不休控诉着谢云初与谢云佑,浑然不觉母亲眼里的温情已荡然无存。
江采灵忌惮继母,不敢去阻止,只在旁边时不时替谢云初等人辩解几句,责怪妹妹轻浮,
恰在这时,江澄下衙回来,见妻女聚在厅堂说话,爽朗的笑声穿堂而来,
“夫人回来啦?我还打算去接你,行到半路听说你回了府,便折了回来。”江澄温柔地朝妻子走来,
妻子并未看他,只双眼眯得狭长,脸色也有些发木,江澄这才察觉堂上气氛不对劲,神色倏忽一变,朝两个女儿看去,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