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咳、呵呵呵,”燕泽一边咳一边笑了出来,笑声阴鸷,又带着隐隐难辨的疯狂。
“你知道这条暗道?”
柳绰靠坐在墙壁上,黑暗的阴影将她半边身子笼罩在其中,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身上混杂着泥和血,右臂骨裂再加上右肩中箭,整个人狼狈不堪。
“若是知道,”柳绰的声音恢复了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燕泽“呵呵”地笑了出来,那狠戾的模样就像是恨不得想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你是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柳绰:“那倒也不是,年少时在宫中曾误入过此地,不过只走过一小段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出口。”
当年她还在为公主伴读,公主年少贪玩,她和苏玉真在公主的怂恿下翘了夫子的课躲进御花园中晒太阳。回程时苏玉真失足从假山上滑倒时误触了入口的机关,几人在好奇心的作用下进去瞧了一眼,但没敢走太远。她们分得清轻重,知道那条暗道八成皇室的秘辛,便将其烂在了肚子里,谁也没有告知。很多年后,她也是翻看杂书时偶然翻到了一本前朝机关大师的随笔,其中描述的一些想法竟然和她当日在暗道中所见吻合,她便留了个心,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
当日禁军将大皇子府围得水泄不通却独独没有在府中抓到燕泽时她便有所怀疑,燕泽会不会是躲进了暗道?
皇宫下藏有暗道无论是各个皇子还是曾经贵为皇后的柳荺心都毫不知情,所以她怀疑这条暗道是帝王代代口耳相传的隐秘。燕泽曾经登上过龙椅,所以他会知道这个一点都不奇怪。柳绰甚至怀疑他府中原来是没有路口的,但是他为了多一手准备在成为燕泽后就让人从他府中开了一个口挖通接到隐藏在皇宫之下的暗道。
柳绰曾经想过告诉燕辉让他派军去追,但一来她不确定这条暗道到底有多少个口,贸然追击的话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燕泽溜了,二来她也怕魏帝会对燕辉或者柳家心存忌惮——这种帝王代代口耳相传的秘密他们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所以你就决定以自己为饵?”燕泽拔出了扎在他手臂上的那根铁箭,他缓缓地撑起身,阴鸷的眼神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恨意,“利用我对你的在乎?”
“别自我感动了,”柳绰低估了燕泽的身手,她没有想到最后那一下竟然没能要了燕泽的命,也没有想到燕泽伤成这样还能动。她看着狼狈的燕泽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捡起一根落在地上的铁箭,声音从始至终都十分冷静,“你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你念念不忘一直后悔只是因为你不能够容忍自己被一个宫女骗了这么多年,被一个宫女耍了这么多年。这让你觉得你原本成功的一生都变成了一场笑话,你接受不了自己有所不能,你也接受不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却迟迟得不到。”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但你的所有作为又有哪点是真的在为我着想?”
“你说你后悔杀了我,重来一次是想要好好弥补我,”柳绰冷笑了出来,“但是你看看你做得那些事情,为了让我心怀愧疚害死了我说服入局的人,为了逼我就范逼死了我敬佩的长辈,为了得到我甚至几次三番向我所爱的人下杀手。你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的挽回真的是为了弥补我吗?其实不过都只是满足了你自己的私欲罢了。”
燕泽笑了出来,开始是嗤笑,笑倒最后干脆放声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你说我不懂你,但你又何曾懂过我?”
柳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泽的一举一动,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箭,防止燕泽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她冲来。
然而燕泽却没有向她而来,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带血的箭掷向了墙壁上的一处凹槽。
幽暗又深不见底的暗道就像是一条被惊动的黄龙,仿佛能听见轰隆隆地低吟声,尘土飞扬,石子不断从四周的土壁上掉落,柳绰的心猛然一缩,她不顾上伤痛,想要向外跑去。然而燕泽更快,他扑倒柳绰,双手狠狠地掐住了柳绰的脖子,伤口上的血顺着手臂染红了柳绰的衣襟。
柳绰拼命挣扎,然而燕泽的手就像是铁钳一样,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松动分毫。
燕泽双眼赤红,他看见柳绰逐渐涨红的脸笑得疯狂,他阴鸷的目光中满是狠戾,染血的面容就像是地狱而来的修罗:“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呼吸越来越困难,无法进入氧气的肺部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大脑也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柳绰费力地用手在地上摸索,指甲抠在泥土中被翻断的痛让她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终于摸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铁箭。她用受伤的手抓住燕泽袖子确定燕泽胳膊的位置,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铁箭扎进了燕泽的手臂。
剧痛让燕泽下意识地松了手,柳绰从燕泽手中挣脱后立马又像他的胸口补了一箭。
燕泽倒落在地上,终于彻底站不起来了,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咳出,柳绰捂着被掐出指印的嗓子靠在墙上咳了很久。
她看见燕泽黑色的瞳孔不断变得暗淡,其中深含的阴鸷恨意和疯狂也慢慢随着涣散的瞳孔逐渐变淡,过了很久,柳绰拖着争斗中被伤的腿走到燕泽面前。
“你利用过我一次,也杀了我一次,”柳绰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垂眸俯视着燕泽,“如今我也利用了你一次,也杀了你一次。”
“你我两清无怨了。”
燕泽的瞳孔中最后一丝光彻底散去,连带着其中最后一丝恨和执着。
......
暗道的前后都被坍塌的岩石和土堆彻底堵死,蜡烛早已在打斗中彻底熄灭,暗道只剩下黑暗,没有一丝光。
柳绰靠着墙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她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不由露出了几分苦笑,真狼狈啊,没想到还留有这样的机关。柳绰自娱自乐地将设计这条暗道的人都吐槽了一遍,然而说到最后,她又觉得有几分没意思,毕竟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她其实有一点难过,毕竟她不是为了赴死而来的。她不敢让自己去想燕辉,她怕想到燕辉看到她冰冷的尸体的那一瞬间崩溃的情绪。
她没有哪一刻如此希望他对她的感情能少一点。
贺行章曾和她暗示过燕辉有可能能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柳绰当时不愿,但如今却真心希望燕辉能好好回去。
只是有点可惜,她连他的真名叫什么都还没有问呢。
她其实能够理解燕泽的偏执,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他一样。她一直不想知道燕辉的真名就是因为她不想让他变回原来的他。她为燕辉扫清一切障碍,她替他谋夺至尊之位,她其实不是为了燕辉,而是为了能让燕辉能够留下来。她知道权利对燕辉没有一丝意义,但她私心觉得若是能让燕辉在这个时代生活得舒心一点说不定能够减少一些他想回去的心。她用了她能用到的一切手段,包括让燕辉和她圆房。她想让燕辉放不下这份责任,也想让燕辉放不下她。
到底还是有一些托大了啊,柳绰其实想撑着地让自己站起来,但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的打斗耗费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连续几天的烧和浑身的伤更是让她伤了根本。她在靠坐在墙壁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黑暗中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就在柳绰即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仿佛听到了铁锹撬动岩石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束光从黑暗中漏了进来。过了不知道多久,封住路的土堆被清开,岩石被撬开,她看见燕辉带着满身的焦急和迫切从土堆上方中钻了进来。
他跳下岩堆,忍着心脏仿佛被细线勒住的痛来到柳绰面前,他轻轻擦拭去柳绰脸上的血渍,手止不住地颤抖。
柳绰迎着洞口处微弱的烛光望着燕辉,她抬手贴住了他的手背,将他微颤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努力露出了一个嫣然的笑容。
“留下来吧,不会再有能威胁你存在的人了。”
燕辉忍着心疼:“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是吗,柳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卸下所有防备和心事,倒在了燕辉接住她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