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就听不清了,莫辞的目光死死地锁着她的脸,自顾自地开始读评论:“祁昉好恶心,我居然粉了这么个东西;确实该死,怎么死的不是你;精神病也来娱乐圈捞钱,还影帝呢,又是害了多少人才得来的?”
他越念声音越大,兴奋到尾音都在发颤。
曾经站在神坛之上的清冷影帝不仅黑料傍身,甚至还承认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从前仰望他的、嫉妒他的声音逐渐从背后转向台前,他们用所谓的主持正义想将祁昉踩死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泥潭里。
公司第一时间做的公关被祁昉本人的道歉视频打了个措手不及,网上的恶评数不胜数,《不知月》和合作的演员只是受牵连的其中一小挂,连带着熙晟娱乐都在风雨中飘摇。
姜楚松了手,大跨步进了电梯。
周频联系不到祁昉,只能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祁昉在你那里吗?”
“不在,他不在酒店?”
“人没了,车库里停的车也没了,电话关机,祁昉真是太不懂得分寸了,一直最省心的是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手机里多了不少系统刚传过来的视频和文字资料,姜楚轻声开口:“周哥,祁昉是无辜的。”
那边一顿,旋即嘟囔道:“我知道,所以才担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去找他,另外,有些东西需要发给你,找个合适的时间澄清。”
“你……”
“周哥。”姜楚望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我会把祁昉安全带回来,但熙晟娱乐不可以放弃他。”
“好,肯定的。”
“谢谢。”
术业有专攻,比起自己,熙晟的公关一定更知道推翻舆论的最佳时机在哪里。和她当初被音动娱乐踩在脚底下陷害的道理一样,立刻转移并不好,让谩骂发酵,在高昂的被牵着鼻子走的情绪退潮后,越来越多的人会发现视频的不对劲。
祁昉之前并没有和她过多地坦露过自己的童年,零零散散告诉她的,只有两人命运线相交的琐碎片段。
但从系统的资料来看——
与同学扭打的视频前有一截是真正的施暴者带着自己的小团伙抢了祁昉手里的玩偶兔子,肚子里的棉团掏出,四肢被扯得七零八落,为首的那个提着兔耳朵掐住祁昉的脖子:“看上你的这个破烂是给你脸,叫花子的东西谁稀罕。”
“臭死了,我昨天晚上还看到他在垃圾桶里捡瓶子。”
“好脏啊,上面还刻了名字,姜楚?”
“这名字听着就和你一样恶心,姜楚是那位?垃圾桶吗?”
不怀好意的笑声刺耳,而被压在地上的祁昉终于有了反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揪住那个高年级的胖男生发狠地揍:“道歉,我让你给她道歉。”
视频后头画面调转,只拍到了掉漆的天花板。
姜楚闭眼不想再看,但刺入耳中的是无尽的谩骂和拳拳到肉的声音,很显然,祁昉因为反抗被围殴了。
从出生开始就被抛弃,被孤儿院收养,六岁那年被领养,但第三天就自己回来了,原因不得而知,但资料后半截显示母亲怀孕了。家庭拮据,供养两个孩子很困难,很难想象短短几天祁昉的心理落差有多大。
向孤儿院捐款的人不多,小小年纪就知道挣钱,极少的一部分留给自己读书外,剩下的一半塞进院长的枕头下面,另一半偷偷送回养父母家里。养父母生下的孩子就是莫辞。
车祸的那天刚好是祁昉的生日,在他又一次悄悄放钱被养父发现后,两口子愧疚又心疼,打算去街上买个流行的裱花蛋糕补偿一下孩子。大货车意外侧翻,夫妻俩出去后就再没回来。
从此肩上多了个担子,叫莫辞。
祁昉的生活太苦了,现在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是编织出的完美的明面,而暗面,藏在药片和血痕下。
他会去哪里,为什么又是和她道晚安,他要做什么……一系列的问题绞在脑中乱成一团,等姜楚恢复理智,她已经踏上了回平城的列车。
下车时,天空飘起了雪。
姜楚走在儿时走过的、如今已经焕然一新的街道,穿过祁昉背着她奋力奔跑的小巷,终于停在了一处破败的危房前。
孤儿院前两年就搬走了,房子处于待拆状态,铁门锈得摸一下就落了满手的渣滓。
姜楚紧了紧背上的吉他背带,前厅、走廊、餐厅……姜楚推开每一扇木门,最后在杂物间前顿住脚步。
“找到你了,祁昉。”
祁昉闻声下意识地转头,下一瞬又僵住垂下眼,他蜷在掏空的矮柜里,背后破损的玻璃面扎在后颈也没什么反应。
姜楚盯着那道洇血的长痕,说:“下雪了,来听首歌吧?”
连灰都没拂,她自顾自地坐在对面瘸了腿的桌子上。
前奏无比熟悉,祁昉垂下的指尖颤了下,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没敢看她。
旋律做了修改,比原先的调子稍高了点,歌词全部做了改变,但比起推翻了后的创新,更像是对原词的句句落实的回应。
他说“逼仄的小巷,寻不到的前方,有关你的梦都是云星月阳。”
她便应“重拾的故乡,心思悄然滋长,你也是我的第二轮月亮。”
一曲闭,祁昉抬眼与她四目相对:“那些不完全是假的。”
看到一张张病例和对应的叙述后,姜楚隐隐猜到这不止是个简单的梦,像是鲸鱼最后一次用力地甩尾激起浪花,它在沉底,也在幻想是否有人救它。
如果说日复一日的情绪堆叠让他难以承受,那么姜楚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笔。虽然姜楚没细说过,但母亲逝世、幼时离家、公司改头换面……做过的没做过的,祁昉可以背下所有乱七八糟的骂名,只要莫辞别把这些陈旧的她不愿再提起的记忆翻到大众的视野里。
他想她,想见她,想到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这个理由支撑他活下去,站到高位,但祁昉不能忍受对她拼命摆脱的痛苦置之不理。
他别过脸:“你走吧,姜楚,剧组那边我会沟通,不会让你……”
“不走,也不要跟我说晚安,没有接受你告别的意思。”
“姜楚。”
“只是暂时生病了而已。”姜楚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捉迷藏的胜者是我,你得满足我的一切条件。”
“祁昉,我带你回家。”
第95章
任凭舆论发酵, 晚些时候某些大V分析出咬死祁昉霸凌视频的漏洞:深冬,围观的其他人穿着棉服,只有祁昉身穿单薄的秋季校服, 从衣服宽大、衣袖却紧贴着胳膊来看,额发湿漉漉的原因是水而不是汗。
曾经的老师和同学也纷纷站出来说话, 验证祁昉被校园霸凌的真实性,并称他虽然性格稍显孤僻,但善良且上进, 没有任何不良行为和嗜好。真正被那些人欺辱过的受害者也勇敢发声,风向逐渐逆转。
熙晟娱乐在一号凌晨发布了事件完整的时间线, 公布了被剪掉的视频片段,只不过把提到“姜楚”的部分打了码, 解释祁昉因很难从角色中走出来,所以有段时间需要配合药物进行治疗,但绝没有因为个人原因消极对待工作。
发布的解释博文条理清晰, 但对祁昉本人发布道歉视频的部分只潦草带过。
哪怕在刚入圈时, 祁昉就想方设法地藏住莫辞的身世,避免他受到二次伤害,但信息时代找到有用线索并顺藤摸瓜描摹出大概并不困难,很快两人之间的故事逐渐浮出水面。
『莫辞和祁昉都是受害者, 纯属是无妄之灾啊』
『但祁昉遭受的这一切又是凭什么啊, 昨天的网络暴力不是想把他往死里整吗?莫辞等于从小被祁昉养到大, 回过头来就这么对待他吗?』
『反对一切暴力行为!』
『生病从来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歧视生病, 为自己的健康沾沾自喜并凌驾于正在努力走向健康的人身上才更令人憎恶』
主演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了, 何导那边了解了情况后给两人多放了几天假。
从原先的全网抵制, 到这两天被带起的反暴力浪潮,尽管元圣的残余势力再抓耳挠腮想要掀起波澜也无济于事, 祁昉的负面新闻彻底翻篇。
去年祁昉以姜楚名义建立的反暴力爱心公益基金会也因此事件受到多方关注,姜楚从中受益,莫名涨了两点好感度。
休假的短暂日子里,姜楚和祁昉暂时抛开了外界的一切,像是回到了儿时的漫长岁月,在平城待了好几天。
雪也一连下了好多天,老旧城区的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地面的雪积了厚厚一层。
“穿过这条路,就是我的高中了。”祁昉将她的毛线帽往下掖了掖,握着姜楚刚拂过雪的手放进口袋,“设施老旧,学生大多已经搬到新校区了,这里只剩下了复读班。”
元旦假期,复读的学生也不在,祁昉和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她走了进去。
“其实越读书就越迷茫。”他望着天上飘飘扬扬的雪花,轻声道,“平城太小了,没有一所大学,我那时在想,如果出了这里,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如果当初没离开,也许我们早就认识了。”
祁昉笑:“在那之前,我确实很早就认识你了。”
“可惜没说过话。”其实是不敢说,他回头望着身后一路留下的脚印,眼中的笑意缱绻,“但没关系,我最终还是走向你了。”
“可你走得太久了,久到我有时候都在想并不值得。”
“很久吗?”
“当然,十九年太长了。”
“不长。如果早知道会有期限的话,我应该会很高兴。”
“会遗憾吗?如果当初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表达你想和我做朋友,就不会有这个一眼看不到头的十九年。”
“会,只不过更多的遗憾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从前恨自己性格木讷,不知道怎么让她开心,后来恨为什么不能再跑得快一点,让她少受点苦,再后来恨自己的平庸,恨自己的局限性不足以让她一眼就看到。
姜楚拉下蒙住大半张脸的围巾,拦在他身前看他:“你该遗憾的是,不管苦与甜,你没有感受自己成长历程的快乐,你也没有去做喜欢的事情。祁昉,是那段回忆困住了你。”
她固执地不动,让祁昉恍然间想起了小时候他误入游戏,被姜楚当成败者抓住后片刻的洋洋得意很快被呆板沉默的他气得跳脚、但仍执拗地揪着他不放的样子。
姜楚慢慢地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笑出声的祁昉:“你笑什么?”
“笑你小时候生起气来的样子。”他掏出手机要翻给她看,“很像斗鱼生气,现在也是。”
系统声嘶力竭:【你放下你的爪子!不许揍!】
姜楚抢手机的动作在它突如其来的大叫下僵在半空,腰身被人揽住前压,祁昉护着她同时刻意后退两步,摔进雪堆里。
“好了,我不该这么形容,不生气了,好不好?”
姜楚被他抱在怀里,帽子倒是甩飞了出去:“谁告诉你道歉需要扎雪堆的?”
“你。”
姜楚一噎,脑中回想起今天在人群攒动的早餐店吃饭时,蔺薰没有预兆地打了通视频电话过来,接了以后就见后视镜对准笑得灿烂的林诉,和……旁边堆着的漂亮无比的雪人姜楚,以及一看就是用堆完剩下的边角料面前码出来的圆不圆方不方的、脖子上寒碜地挂着“我是祁昉”纸牌的雪人。
高建瓴懒洋洋地举着手机,画面里蔺薰和林诉掰着手指头数落祁昉的缺点,什么脾气臭、年纪大、喜欢演苦情戏一看就是苦瓜二代影响气运……总之数完一个就给雪人祁昉来一拳,最后展现依旧完美的雪人姜楚和本就潦草现在简直不堪入目的雪人祁昉,两人朝手机这头的姜楚疯狂眨眼,情真意切:“楚楚,踹了祁昉,和我们私奔。”
通话挂断,对面的祁昉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手边突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喂”,紧接着祁昉勾着她口罩的金属条往下,对准她的唇不轻不重地亲了下。在蔺薰和林诉迭起的怒吼下云淡风轻地掐断了通话,而后意犹未尽地捧着姜楚的侧脸再次吻了下去。虽然装鸡蛋和杂物的箱子让他们的位置足够隔开所有人的视线,但姜楚没他这么不知廉耻在公众场合过于亲密。连推带捶才把人推开,祁昉气定神闲地握住她的手腕,用她的手机迫使她打字给林诉发了条「抱歉刚刚挂得太快,姜楚说只和我私奔」。
某人在气死撬墙角的恶人战役中大获全胜,不过被姜楚冷着脸视而不见一早上,问怎么样才能原谅他,得出的回答是「很简单,和最后被蔺薰一脚踹翻的雪人下场一样就可以」。
此刻姜楚撑起胳膊睨他:“你觉得一样吗?”
“不一样吗?”
姜楚笑,伸手捞起一边的积雪糊了他一脸:“这样应该更像。”
拂开了雪水,祁昉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其实用「困」来表述并不全面,准确来说,那段回忆救了我。”
“姜楚,我说过的,你让我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
避开他的视线,姜楚拉着棉服从他身上爬起来:“冷,走了。”
“今天就要回去了,何导那边该收尾了。”
“嗯,我知道。”姜楚挣不开,只能由着他将手捂着,“想来想去还是提前问一下你的意见,莫辞那边你是怎么想?”
“他其实说得对,我是该赎罪。”注意到姜楚的目光,祁昉安抚地笑,“既然进娱乐圈没混出名堂,未成年人就该去适合的地方,我打算送他继续去读书。”
“嗯,也好。”
祁昉倏地松了她的手,在姜楚不解的注视下将棉服脱下反穿,而后蹲在她的面前:“走了姜楚,带你穿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