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后,幺幺不爱他,苏衣灵也不真的爱他。
他这一生,唯一最爱他的,只有他的母神。
母神为了他,筹谋了三万年,最后毁掉了她自己。
所以这次他来忏悔。
“啊啊啊啊!——”
“苍儿!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九天。
辰玖神尊背后的轮毂开始了真正的星移,无数紊乱浮动的星子在这一刻搭成了轨迹,倒转,然后开始回流。
丹凤抱着怀里的空气,在彻底失去声音和表情之后,她的身上忽然燃起了赤火。
那不是寻常的火焰。
熊熊燃烧的赤火,是以她的元神为燃料!
重焱迅速扔开了已经元神破裂的照夜,转瞬出现在幺幺身边,把她护进怀里,巨大双翼展开,准备带他们离开。
不对劲。
丹凤是真的疯了。
最后一团凤凰赤火出现在丹凤头顶,凝聚了成红日。
在那灼灼红光之下,她抬起了眼睛,空洞地看着重焱,嘴型最后说了一遍对不起。
然后这一次,她让凤凰赤火从自己的头顶,打进了全身!
每一簇刀片般的火焰,从头顶刮过浑身经脉,然后在自己的身体里写下古老的血禁。
就像她三万年前对重焱做的那样。
这一次她把自己,写成了时间血禁!
原来,是这个感觉…
丹凤仰颈,闭眼——
“以凤凰神后全部神力,散尽我元神修为,剥除我天生神格,愿以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令一切回溯到起点——”
幺幺瞬间睁大了眼睛,手指掐进了重焱的手背。
辰玖忽然明白过来——丹凤锦珠,才是这世上第一个使用时间禁术的人。
这一次,她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抹杀自己创造的这个作用。
让整个世界,陪她倒退三万年。
回到魔胎孕化之前,回到没有神魔的时刻。
这才是真正的毁灭……
“锦珠!”
“神后娘娘!”
“停下!”
重焱瞳孔骤缩,幺幺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以!
那样的话,他们的人生就不会出现彼此了!
见不到重焱,见不到哥哥,也没法再见到爸爸妈妈!——
这一刻,只有身负司命年轮的少女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她几乎是瞬间启动了司命年轮,司命年轮的轮.盘升至空中,试图倒流时间。
辰玖喉间咯着血,看见光芒流转中,她掌心攥紧的魂印被穿透,“重焱”两个字如同降临的天机。
“重新,燃起光华”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时间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她的存在是天道的因果——
她是天道的孩子,她或许来自更高的领域,或许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曾经只是她手中摆弄的小玩意,是她看过一遍的走线。
辰玖的嗓子越发干涩,在光芒之中,眼底惊恐绝望,“你…你…”
那你见过的结局,是什么?
重焱两颗心脏巨震,冰焰以灭世之威轰然而出——
“重焱——!”幺幺闭着眼睛大喊。
血脉灵力被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得如同灼烧。
“在,我在——”重焱的胸膛靠着她的后背,像是会永远在那里。
可那一刻,丹凤自燃着冲向了照夜。
熊熊赤火同时燃爆了丹凤与照夜的神体。
天道之下,神后和神君同时殉禁,难以估量的神力彻底点燃了她以死写成的血禁,轰隆!漫天出现了斗转的鼎玉龟符——
那一刻,世界彻底无声。
重焱全力挥出的尾翼断在了火光中。
幺幺的灵流被火光淹没。
寂戎握着成神之剑殊死一劈。
大黑蛇试图以刚刚得到的神力阻止什么。
诸天神佛尽力创击血禁。
所有人都在大喊,但没有人听得见声音。
一些符文被削去,然而无边的白光已经笼罩所有人。
日月星河倒流,沧海桑田一瞬间回转。
幺幺眼底划过一颗眼泪,落下的瞬间就消失了。
像是被蒸发了,又像是被他冰凉的指腹抹去。
她只来得听见重焱喊了她一声,然后一切倏忽远去了。
“我会——”
再一次见你。
重新相遇。
…
“宝宝?”
“宝宝醒了?把这个药药喝了哦。”
幺幺在输液管滴答滴答的声音中醒了过来。
视线里是和时光回溯时一样的纯白。
她呆愣地转过脸,看见爸爸妈妈担忧的神情。
时间回转了,但却因为所有人的阻拦,没能完全回到三万年前。
她回到了病弱瘦削的身体里。
而那一天,寂戎刚刚失去爹娘,剑灵了扶起这个少年。
那一天,她的父母远渡时间,来到许多年后女儿的病房。
那一天,深海还只有一只小黑蛇,琼烟岛还没有信仰。
那一天——
灭虚寒渊之中,有人轻轻抬眼。
这一天。
玫瑰没有来临。
第63章 神魔爱上的人
63
幺幺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在梦里走了很长的路, 醒来却还在床上。
她浑身有种酸软的感觉,大脑也浑浑噩噩。似乎有什么零星碎片随着墙上钟表的拨转,渐渐消失。
让她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吃药啦, 宝宝。”
幺幺乖乖地被扶着坐起来,就着妈妈的手喝药。
这里是熟悉的医院病房。
她病到这个时候, 其实已经知道治不好了。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动地输血抽血, 吃很多很多的药。没有朋友, 经常哭闹,需要爸爸妈妈哄很久。
妈妈的指腹依然温暖干燥,像记忆中一样。
幺幺的脸颊蹭了蹭她的手掌,却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要用“记忆中”来形容呢。她不是一直在这里,每天都能感受到爸爸妈妈吗?
凌清心摸着女儿瘦削的脸颊, 感觉到手掌下那凹陷的弧度,看见床脚下又掉落许多黑色长发, 她鼻翼轻轻翕动一下, 却并不在她面前显露悲伤, 声音依旧温柔带笑。
“今天不喊苦了?”
幺幺却眨了眨眼,终于抬起眼,看见妈妈柔和的目光。
好像很久没见过这样清晰的妈妈, 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到了酸涩。
然后,掠过舌尖的胶囊药衣被口腔的温度融化, 顺着温水滑落进喉咙,因为走神而在那里微微滞留着, 于是药衣彻底化开。
…好苦。
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
还有被迫别离的人们——
这清晰的味道,却让幺幺完全醒了过来。
就好像她在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 没有被他擦去…而是落进了她唇角一样。
又苦又涩。
…他。
幺幺恍然睁大了眼睛,眼前划过了一缕银白色的发丝。
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中,想起了一种更加干净的、冰川积雪般的气息。
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自燃爆炸的凤凰赤火。
火红的光芒穿透整个九天神域。
丹凤抱着照夜,以殉道之势,自毁回天。
诸天神佛全都陷入绝望的疯狂,可散尽元神修为、剥除神格,龙凤在那一刻真正结合,爆发出了天道难敌的威力——
灼热气息好像还残留在皮肤上,像滚烫的气浪一般,烧得她浑身血热。黑蛇在大叫,哥哥和剑灵姐姐在怒吼,她记得她也大喊了什么,然后她背后的人在回应她。
一切都太嘈杂,他说了什么?他最后说了什么——
“宝宝?宝宝!”
所有噪音倏地在耳边收拢,幺幺再抬起头,看见妈妈担忧的眼神,人已经红着眼睛扑进了凌清心的怀里。
“妈妈,我差点就不记得了。”
大火重新燃烧,重新照亮,人间重来,重……
——重焱。
随着这个名字在心里被念起,那些记忆全都有了清晰的触感和味觉。
他有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但看着她的时候会融化成蜜。
他总算找回了眼睛,心脏能跳动,龙脊支撑在后背中,他总算为自己三万年的污名自证,以救世功德堂堂正正地回到神域,得到了始作俑者的低头和忏悔。
四方灵洲的苍生才刚刚点银灯,可转眼前却回到了曾经。
幺幺相信丹凤在那一瞬间是真的忏悔了。从她为了移换脏器而孕育魔胎开始,到后来罔顾一切的谋划布局,让全天下为长子让路,她在那一刻真的知道自己遭了报应,导致了这一切。
可是她最后的忏悔,就是同归于尽抹掉重焱的存在吗?
幺幺抱紧了凌清心,感觉到了一点安心,“妈妈。”
但至少,至少她还有记忆,在那一刹所有人的阻止起到了一点作用。
所以他们没能完全回到魔胎降生之前。
重焱还是存在的,对不对?
凌清心微微一怔,然后慢慢放下温水的碗,握住了幺幺伶仃纤细的手腕。
她也明白了。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的女儿从远方而来。
躺在这里,风尘仆仆。
“辛苦了,辛苦了,”凌清心摸着她的发顶,“宝宝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是爸爸妈妈不好,给你留了太多难题。
幺幺窝在她怀里,摇了摇头,“我很想你们,哥哥也是。”
凌清心的眼眶也一下子红了,“妈妈知道。”
天道作为秩序轮转,与宇宙同寿,万古长存。
可只有成为了父母,便多了太多柔软心肠。
“宝宝有福——”寂闻禅拎着一只袋子,装着女儿想吃的芋泥饼,刚走进来吧对上妻子的目光,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倒回了这一点。
他们都明白。
幺幺吸了吸鼻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瘦弱的身躯套在过大的病号服里,看着完全没有了在长留剑宗看到她时的健康红润。
她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们是平凡的父母,有平凡的爱意。
可他们又是不平凡的存在,能穿过时间。
寂闻禅握着凌清心的肩膀,看着他们的宝贝女儿,给她讲了最长的故事。
当一切回转到了最初的起点,一切因果也就变得清晰——
太虚之宙中,没有人知道天道运行了多久,秩序笼罩着天地人神,无一例外。
然而浩瀚宇宙之中产生了数不清的奥妙,其中运载而出的某一条禁术,偶然被因为长子天残而陷于偏执的丹凤锦珠得到,由此,她开始孕化神魔。
秩序之中的那个意外,开始酝酿。
魔胎的孕化并不容易,但丹凤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所以费尽心血让神魔降生了。
他有着神的血脉,却是魔的胎元,所以从出生就不神不魔,非龙非凤,一身畸形。他在神域中被欺凌着长大,等到终于成年之后,被剜掉眼睛、剥去龙脊、挖心冰封,打上九万九千条血禁,送到灭虚寒渊。
幺幺抱紧了腿,明明听过了很多遍,可她依然会难过。
而她似乎也终于明白了…在这个过程里,她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爸爸,妈妈,你们就是…”她抬起头,小鹿眼湿润明亮。
他们的目光柔和而抱歉。
——在那样漫长而残酷的过程中,天道的秩序认为削弱神魔是对的,因为那本就是一个错误。天道的意识却认为,“父母”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看着自己创造出的禁术,被丹凤孕化出了这样一个无辜的生命。
看着自己衍生出的九万禁制,让这个生命被迫承受了无穷无尽的痛苦。
神魔的惨烈,让天道意识到了有一种东西,存在于秩序之外。
那是上古神魔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爱。
当天道意识到“父母与爱”的时刻,天道的意识就真正生成了。
幺幺睁大了眼睛,眼底的水汽凝结成珠。
天道意识演化出了一阴一阳两个人。
于是他们降落人间,成为四方灵洲的一对寻常父母,孕育了一个长子和一个女儿,给了他们能给的所有爱意,为长子铸造神剑,为女儿穿越时间。
幺幺揉了揉眼睛,原来她得到的那么多爱,她说可以照到重焱的满身光芒…也和他有关。
“但很可惜,爸爸和妈妈也难逃自私。”寂闻禅抱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