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王妃来得最早――两人在除夕那日的宫廷年夜饭见过一面,都是异国公主,都是永远回不了家的人,自然有几分惺惺相惜。
公孙茉赶紧迎上去,「弟妹见过大嫂。」
「你我就不用多礼了,」瑜王妃拉着她的手,「恢复得还不错呀。」
公孙茉苦笑,「胖了,瘦不下来。」
瑜王妃闻言笑说:「我产后喝一个秘方瘦身,效果不错,回头我命人拿来给你。」
「那就谢谢大嫂了。」公孙茉摸着肚子,「这都生完三个多月,肚子也没消一点,大嫂这腰我看跟个大姑娘也差不多。」
瑜王妃得意,「那是。」
瑜王跟瑜王妃虽然感情不好,但这不妨碍他们生孩子,瑜王妃入京几年,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瑜王妃的争吵之下,已经被立为世子,但小儿子至今只是郡王,没有封号,没有食邑,瑜王妃很恼,但也没办法,她能跟丈夫吵,总不能进入御书房跟公公吵。
听闻敬王的两个孩子一出生就给了封号,一个是祈安郡王,一个是福参郡主,都享有两千户的食邑,内心不是不羡慕,想来想去都怪婆婆许贤妃,听说许贤妃在后宫一天到晚跟甘皇后作对,惹得皇帝公公不喜。
就在这时候,又有丫头禀告,光禄卿夫人到了。
公孙茉又亲自去迎。
光禄卿夫人三十多岁――她刚得了一个嫡孙女,想给孩子说娃娃亲,祈安郡王将来很有可能被封为世子,继任为下一任的敬王,当他的妻子可是前途无限,还能提拔娘家。
因为别有心思,于是刻意来得早,却没想到瑜王妃已经在了,不禁有点噎住,只能赶忙拜见。
听说瑜王妃想给瑜王小世子定娃娃亲,好早得到岳家助力,看中叶司徒家的嫡孙女,叶少夫人急得大哭,瑜王妃这样暴虐的婆婆,媳妇进门只怕不用三年就躺着出来,叶少夫人怕闺女有去无回。
一阵繁琐的见礼。
光禄卿夫人眼见不能说娃娃亲,于是只好开口说八卦,「对了,那金声侯家的事情,不知道瑜王妃,敬王妃有没有听说。」
公孙茉雷达开始响起,「我这几个月忙着照料两个小娃儿,对外面的事情不太注意,金声侯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光禄卿夫人听她一个堂堂一品王妃居然说「我」,有点错愕,但又想着南蛮公主嘛,礼数不到也不奇怪,只能装作没事,继续说下去,「金声侯续弦夫人蔡氏生的嫡长子,屡次秀才考不上,那蔡氏想让侯爷花四十万两直接买个官,侯爷就买了,四十万两啊,说买就买,外人说金声侯糊涂,果然不假。」
瑜王妃不太懂,「四十万两也不是很多,当爹的给儿子打点前程也不算罕见,有什么好奇怪?」
「这不,曾国公那边不乐意了。」
公孙茉跟瑜王妃面面相觑,曾国公哪冒出来的?
光禄卿夫人最是八卦,在府中没人理她,现在见两个王妃都专心听自己说话,不禁得意起来,「金声侯爷的第一任妻子,就是现任曾国公的姊姊,生了长子柳大豪,长女柳素馨,然后病故了,金声侯这才娶了蔡氏为妻。」
「那也很正常啊。」瑜王妃不解,「孩子总要母亲照应,金声侯爷娶个新婆娘,也不足为奇。」
光禄卿夫人听到「新婆娘」,有点傻眼,觉得瑜王妃鄙俗,但又不好说出口,只能继绩讲故事,「柳大豪前两年考上举人――进士都难全部发派了,何况是举子,加上金声侯对这个儿子不上心,所以也没给张罗,举人明明花十五万两就能发派到一个不错的官位,金声侯却是一毛不拔。」
公孙茉奇怪,「不对啊,我听说柳大豪当了武库署丞,正八品呢,年后就已经走马上任了。」
而且,还是柳素馨求她带话给萧随英的呢。
话说回来,当时萧随英听到柳素馨的名字还有点不自然,现在都快一年了,不知道这一年来,自己跟柳素馨在他心中谁消谁长,自己肯定是有上升的,证据就是她现在掌握着敬王府的财政大权,只是不知道柳素馨在多高的位置,自己现在比上了吗?
「这不是。」光禄卿夫人说,「柳少爷奔走了一两年,都没结果,只好找上舅舅曾国公,曾国公一听亡姊的孩子被这样欺负,岂有此理,自己掏了十五万两,又四处打点,给外甥安插上了武库署丞,八品的官儿呢,那柳少爷也是有个性的,有了前程,就跟宗亲禀告,自请分家,闹了好一阵子,现在柳少爷携同妻妾子女住在城西胡同,京城倒是不少人羡慕柳少爷一户能过得清静。」
公孙茉呆了呆,不是萧随英张罗的,「光禄卿夫人,真是曾国公拿钱出来张罗的?」
「哪还有假,十五万两可不少,曾国公夫人气得回家住了好几天,又跟娘家人哭诉,曾国公只疼外甥,不疼儿子,妾身听说举人原本只能安排流外九等,羽林军录事之类的小文职,后来是老国公进御书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皇上哭诉,诉说柳少爷多可怜,皇上看在老国公的分上才破例让柳少爷进了正九等之列――要让妾身说,曾家对柳少爷可真好,这次求了皇上,至少五年之内,是不能再求皇上了。」
第九章 有娃有自信(2)
晚上,公孙茉一直想问关于柳大豪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怎么切入,心里欢喜又是好奇,情绪全写在脸上。
等时辰到了两人安睡,公孙茉照例侧身抱住他的胳膊,就听得萧随英道:「什么事情想说?」
「瞒不过王爷。」
萧随英想笑,只有少数时候,她会叫自己王爷,例如现在,肯定有事情要说,「说吧,本王听着。」
「今日光禄卿夫人到府,我听说金声侯府的长子柳大豪之所以进入武库署丞,是曾家那边安排的。」
「应该是,金声侯被蔡氏迷得晕头转向,什么都听蔡氏的,蔡氏心眼狭小,又怎么可能帮曾氏生的孩子张罗。」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是我张罗的?」
「嗯。」
萧随英佯装生气,「本王有那么糊涂吗?」
公孙茉更紧的搂着胳膊,「是我小鸡肚肠。」
「小肚鸡肠。」
公孙茉撒娇,「那我就是小肚鸡肠嘛。」想想又乐了起来,「谁让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还沉默了一下。」
「我跟柳大豪柳素馨一起长大,认识十几年,看他们兄妹因为继母而改变人生,自然会唏嘘。」萧随英侧过身子把她拥入怀中,「你要知道,柳大豪柳素馨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永远都存在,可是也永远过去了。」
「那万一柳素馨以后还求你呢?」
「她已入宫,该求的就不是我了。」
公孙茉大喜,抬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真好。」
萧随英莞尔,但又有点心疼王妃――囝囝孤身来到东瑞,南蛮小国,能给她准备的也有限,堂堂一个公主出嫁,居然只有一个郝嬷嬷陪着,郝嬷嬷年纪也不小,不知道还能陪囝囝多久。南蛮帝后似乎也忘了这女儿,从没有来信,倒是送嫁的丁大人偶尔有信来。
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个丈夫,朝中事务忙碌,她嫁进东瑞一年半,也只陪她去过观音庙一趟,温长史说,王妃不出门。
他也鼓励她出门走走,她是一品王妃,也能招一些年轻的夫人入府说说话,她只说,规矩还没学好,怕丢脸。
这让他心软了,他的王妃,处处替他着想。
甚至连柳素馨要求带话这么离谱的要求,都做到了――囝囝以为他还喜欢着柳素馨,所以将心比心。
囝囝真好。
他喜欢过柳素馨,不过已经是过去,从她入宫那日,他就开始学习放下她,把她的画像丢弃,送的东西全部销毁,当时他还跟着母亲住在廉宜宫,有一个房间,一个花厅,一个书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复痕迹。
囝囝入府时,他心里还是有柳素馨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忘记柳素馨的样子。
囝囝慢慢鲜活起来,柳素馨就慢慢淡去。
好像是她提出所得税那日,又说出了赞成军人遗孀再嫁,他一方面对她的智慧惊为天人,一方面又觉得囝囝懂他――尤其遗孀再嫁这块,东瑞保守,再嫁之人难免抬不起头,囝囝说让官府媒合,多少能去掉一些闲言闲语,能想到这点,足见心思敦厚。
他当时的感觉就是:惊喜。
好像寻宝猎人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宝藏,他一直在找一个胸怀大志的女子,既是妻,也是友。
还有囝囝做的那个轮椅,楞杖,助行器,帮助多少人重拾人生,虽然说是南蛮固有的发明,但也是囝囝有心这才在东瑞做出来。
他娶宣和公主公孙盈为王妃,是为了解决外交问题,没想到娶到的是知心人,而且他们还生了一对「好」。
想起萧喜跟萧月,萧随英脸上忍不住笑意,孩子真的很可爱,娃儿刚出生那日,父皇跟母后就来敬王府悄探过了,母后回宫后,命人把他小时候的画像找出来,皇家子弟,画像一年一录。
萧随英隔日就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画像了,也是刚出生模样,难怪父皇母后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真的就是一模一样。
囝囝辛苦十个月,孩子一点都不像她――除了那双来自囝囝外婆的眼睛。
一个家有了孩子之后,真的完全不一样,他现在都觉得当年为了柳素馨伤春悲秋得很好笑,人生美好的事情很多的。
萧随英在囝囝额头上连亲好几下,「你不用担心柳素馨,都过去了,她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童年玩伴,跟董圆圆,庄雪梦,虞娇她们一模一样,以后你再入宫,想见她就招她来见,不想见她就让她退下。」
也不是他无情,是柳素馨先对他无情,这世界上没有谁要等谁一辈子,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那万一……」公孙茉支支吾吾。
「万一什么?」
「我听说入宫十年无宠,可以跟皇后申请出宫的,今日听说,前几年有个姚姓采女出宫,就去找自己的协律郎表哥,那协律郎原本平和的家庭,因为姚采女的加入导致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万一柳采女将来出宫,也来敬王府找人……」
「我像那么糊涂的人吗?」
公孙茉大喜,「那就是不会让她进来了?」
「她若出宫,有她哥哥,有她爹照应,跟我是没关系的。」萧随英想想,也有点心疼,「囝囝,自信点。」
「我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你很好,你能懂得体贴众生,懂得体谅我的心意,还给我生下了喜哥儿跟月姐儿,没孩子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这样可爱,看他们一天天长大,心里的满足难以言喻,对我来说,你才是命定的那个人。」
公孙茉眨眨眼睛,红了,「我不是胸口的白饭粒,墙壁上的蚊子血了?」
「从来不是。」
「老公。」
「……什么老公?」
「我们南蛮叫自己的丈夫做老公,这是私底下亲切的称呼,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么喊。」
「那再喊一声来听听。」
「老公。」公孙茉眼眶湿润,内心却欢喜已极,「金太医说生完双胞胎要恢复一年,等我恢复好,一定很快再怀孕的。」
「有两个已经可以了,对了,我听康姑姑说今日有几位夫人都透出想结娃娃亲的意思,以后怕是会更多,得辛苦你了。」
「我不会允的,将来等孩子长大了,让他们自己挑,多认识,多相处,我们南蛮叫做自由恋爱,家世什么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能对他俩好,夫妻谈得来,比什么都重要。」
夫妻对看一眼,不约而同都想到瑜王跟瑜王妃――是很门当户对了,可是整天鸡飞狗跳,瑜王下朝不回家,带着一群猪朋狗友去花街玩,有时候还直接就睡在那边了,花街的姑娘派人去瑜王府取干净的朝服,往往还要挨瑜王妃一顿骂。
萧随英跟公孙茉都不是背后说人是非之人,只是互看一眼,彼此明白就好。
对于公孙茉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坦承以对的夜晚,他们从来没有公开聊过柳素馨,因为她怕,怕看到他的依依不舍,怕看到他的旧情难了,怕看到他的彻夜难眠。
可现在他说起她,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就像说起任何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公孙茉一度也疑惑,到底青梅不敌天降,还是天降不敌青梅,现在她知道了,在敬王府,是青梅不敌天降,她这个天降获得最后的胜利。
季节交替,时序转化,春天来临,她现在又怀上了,金太医说,预产期可能还是八月分――有孩子这件事真的让她信心十足,以前打死不敢单独外出的,生完喜哥儿跟月姐儿后,已经敢自己出来走走,去寺庙上香,去京华街买买首饰。
郝嬷嬷说的是,南蛮有几人见过宣和公主?没几人,那些人到了东瑞京城的机率有多大?微乎其微,到了东瑞又见到她这个冒充公主的可能性有多少?几乎没有。
她怕什么。
她这样一直在府中不出门才奇怪吧。
所以自从萧喜萧月百日宴后,她也开始接受宴会邀请,出席了一些王公贵族的生日,赏花会,吟诗会,迎娶嫁女,虽然偶尔还有点格格不入,但她身分尊贵,为人又和善,也不会有人特意跟她为难。
其中最喜欢她的就是瑜王妃了,都是异国公主,说起话来特别投机,还有那个光禄卿夫人,简直是八卦小能手,京城大小事都逃不开她的掌握,公孙茉很喜欢听她说故事。
这日三人又约了出来到观音庙上香――公孙茉想祈求孩子健康,瑜王妃想祈求金侧妃的孩子不健康,光禄卿夫人单纯过了整个冬天被闷坏了,都当祖母的人,儿孙一堆,自然没什么好求。
三人在仆妇的簇拥下进入大殿广场,浩浩荡荡二十几个人。
晴朗的天空下,桃花开得茂盛,一簇一簇的在枝头绽放,春风袭来,阵阵桃香,端得是沁心舒畅。
公孙茉抚摸着肚子,心情很好。
光禄卿夫人好几年没来这观音庙了,觉得有点奇怪,「妾身以前来,还有不少乞儿呢,现在一个都没有,莫不是寺方人不让乞儿在这边乞讨了?」
公孙茉奇怪,「我几年前第一次来,当时乞儿就不多了,光禄卿夫人,怎么这里以前乞儿很多吗?」
「很多。」光禄卿夫人的语气极为夸张,「因为求子观音香火鼎盛,所以在这边乞讨最容易得到打赏,以前不准备个几袋零钱,根本不够用,妾身知道两位王妃今日要过来,还特地换了五大袋的铜钱呢。」
旁边一个卖针线包的老婆婆笑说:「几位夫人很久没来了吧?观音庙这两三年已经没有乞儿了。」
公孙茉奇怪,「他们去哪了?」
「以前是穷,这才出来乞讨,现在都有活干,自然是干活挣钱呢,说来都是敬王的功劳,开垦了西郊延伸出去的几千顷荒地,雇用了这些乞儿,这些乞儿年纪小,去外边干活是没人要的,可是敬王收哪,每个人给八百文呢,不光是观音庙,就连朝然寺,玉佛寺,莲音观,那边的乞儿都去西郊干农活了,夫人若是上街仔细看,我们东瑞的乞丐已经很少了,连穷人家都因为补助,吃得起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