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不弄个明白,她死也不瞑目。
自己这几年固然平安,但是当初若不是霍大人想出方法,南蛮或许已经覆灭,那是举国的悲哀。
当初,是宣和公主自己点头出嫁的,不然琴瑶公主,凤熙公主都抢着要这门婚事,也不会让宣和公主远嫁。
南蛮小国,哪怕堂堂公主的生活条件都比不上东瑞富户,何况未来的丈夫还是王爷,东瑞的王爷听说食邑五千户,光收入就已经直逼南蛮年年税收的四分之一,这些银子拿来花用,岂不爽快?
众位公主中,最积极的就是琴瑶公主,生母黄贵妃上下打点,务求外务大臣给琴瑶公主说好话,却没想到南蛮皇后出手,把这亲事给了自己的宣和公主,而且宣和公主也一副很愿意的样子。
就是因为宣和公主看起来太愿意了,所以没人想过她会逃,不然丁大人晚上就会派人去守住门口,不会让她在前一天走人――前一天哪,想逃不早点逃,让他们想想办法补救,而是花轿来之前的一天,存心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公孙茉不得不去想,宣和公主就是故意的,想害死他们。
宣和公主眼神空空的开口,「我与伍大有情,已经……他一路追赶送嫁队伍,但他要申请路引,总是慢上几天,直到我大婚前一日他才赶入京城……我从没想过要远嫁,是母后逼我的,她说这么好的亲事不能给黄贵妃的女儿拿去……」
公孙茉睁大眼睛,伍大,那不是皇宫侍卫长吗?
年纪轻轻就受到提拔,但她不记得他的长相,他是跟宣和公主日久生情了吗?
宣和公主擅长射猎,是不是因为只有射猎,她才能光明正大的跟伍大并辔而行?
公孙茉现代人的灵魂又被触动了,原来宣和公主心里有人,那不愿嫁也在情理之中,南蛮皇后跟黄贵妃缠斗多年,自然不允许这门好亲事让黄贵妃的女儿夺去,哪怕自己的女儿再不愿意,也得嫁。
宣和公主木木的继续说:「以前宫中常有西瑶的女说书先生,说起西瑶民俗,我真心向往一个男女平等的地方,听说西瑶就是那样的好地方,女人可以出门做生意,可以上酒楼吃喝,丈夫打妻子,妻子还能告官,丈夫想买小妾姨娘,还得得到妻子的同意,我觉得那地方很好,伍大也同意,我们把金珠子拿了,这就骑马快行,虽然是敬王大婚前一日,京城守备森严,但严格的是入城,出城倒是什么都不看,我们打点了一下,就轻松通过关卡,然后一路骑马向西。」
宣和公主的语气好像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刚开始伍大也很好,我们买了宅子,还顶下一个小铺子做生意,可是生意真的很难做,一直在赔钱,等我们金子用完后,他就开始整天跟我发脾气……」
公孙茉惊愕,伍大跟宣和公主发脾气?
她想起现代媒体上会报导的那些窝囊男人,没办法从女人身上挤出钱来,就开始打骂女人,说她没用,要她想办法,不然就给她好看,没想到宣和公主突破身分限制的自由恋爱,下场也是这样。
为什么要做生意呢?南蛮皇后准备了一小箱子的金珠子,慢慢兑换成银珠子使用,一辈子衣食无忧。
公孙茉忍不住道:「做生意不保赚的,看到别人风光,但惨赔的人更多。」
「我也是这样想,可是伍大说大男人不能整天窝在家,得有事情做,我想想也有道理,想着人总要吃饭,就开了饭馆,可是生意很差,食材常常放到坏掉,大把蔬菜鱼肉往外扔,我心里疼,但又不能说,一说伍大就要生气,说我看不起他。」
公孙茉心想,来了,窝囊人的特征:对女人大吼「你看不起我」。
宣和公主这些年想必也被折磨得狠了,以前是自称「本公主」,现在说「我」,大概是自称「我」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没能改过来。
「母后给我准备的金珠子,两年多就用完了,我让伍大去找工作,西瑶很缺人力的,各铺子,商户,都在找人帮忙,他也不肯,说堂堂三品侍卫怎么可以在铺子当店小二,只叫我把玉佩典当,他知道我还藏有一块父皇给的玉佩,我没办法,只好把玉佩当了,然后……」宣和公主不语了。
公孙茉等了一下,宣和公主才又再度开口,削瘦的脸庞闪过一丝阴狠,「那不要脸的居然买了个大姑娘回来,说我两年都没怀孕,伍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当晚把我赶去后罩房,带着那贱人在主卧室圆了房,我想去告官,没想到他把我打了个半死,我出了好多血,田嬷嬷带着大夫来看时,大夫才说这是小产,我得好好养上半年。」
公孙茉眼睛睁大,已经为人母的她完全知道有多痛。
当时嫁入敬王府,半年无孕,她已经十分焦躁,何况是宣和公主,两年多了这才怀上第一胎,居然被伍大打没了。
公孙茉想起两人过去种种,在南蛮一起读书,一起学骑射,虽然不是特别亲近,但也是看着彼此长大,她没想过宣和公主的人生会这样悲惨。
公孙茉伸出手,覆盖住宣和公主瘦骨嶙峋的手,「然后呢?」
宣和公主眼神闪过一丝痛快,「我把他跟那贱人一起杀了。」
公孙茉睁大眼睛,「杀了?」
宣和公主恨恨的道:「那样的畜生,死不足惜,我是爱他,才愿意侍奉他,他还真当自己是富贵公子出身,糟蹋我就要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活着。」
公孙茉心里一阵叹息,当初宣和公主真的不顾一切跟着伍大走,没想到换来这样的结果,也不过短短两年而已,就让人受尽了伤痛。
她不同情伍大,渣男该死。
可是那个大姑娘,不管什么国家,女子总是弱势,她也只是一个被交易的可怜人。
「公主别想过去了。」公孙茉听了她的遭遇,心里也气不起来,「以后在京城我会张罗,给你弄个新身分,再请官媒媒合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公主现在才二十岁,重新开始还不会太晚。」
宣和公主语气冷冷,「我听说东瑞鼓励寡妇再婚,还会安排这些再婚家庭往来,当作彼此支撑,你是打算这样安排我吗?」
公孙茉连忙道:「当然会找大户人家,年轻公子丧妻的也不少,到时候由我出面做保,一定让公主嫁个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宣和公主扯扯嘴角,「我倒是有一个,你帮帮忙。」
公孙茉来了精神,「公主请说。」
「就是敬王。」
公孙茉一怔,什么意思?脑袋一下转不过来。
宣和公主愁苦的脸蛋总算露出笑容,「我入京已经一个多月,听说敬王众多爱民事迹,而且他本人谦虚,都说是跟府中清客商量而来,谦虚之人,想必不会自大骄傲,配得上本公主。」
公孙茉心中一凛,宣和公主的自称又从「我」变成「本公主」了,其中的威胁意思太明显了。
深呼吸了几口气,她严肃地道:「敬王已经是我的夫婿,公主别开玩笑。」
「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本公主已经打听到东瑞王爷可以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个妾,通房不计,而敬王府现在只有南蛮来的『宣和公主』。」宣和公主笑了,「你说,要是敬王知道自己娶的不过是个县主,这个婚姻从头到尾都在耍他,他是会待你如初,还是勃然大怒?」
公孙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公主若揭穿我,东瑞恐怕会对南蛮起兵,到时候生灵涂炭,公主于心何忍?」
「那又怎么样?」宣和公主满不在乎的回答,「父王只钟爱儿子,对我们这些公主从来不屑一顾,母后整天只想着怎么跟黄贵妃斗,关注黄贵妃的一举一动,更胜于我――这婚事定下来前,我也苦苦哀求母后不要把我远嫁,我想嫁给伍大,想在南蛮生活一辈子,可是母后说不行,因为若是让琴瑶公主拿到这门好亲事,黄贵妃会得意的,为了不让黄贵妃得意,就必须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你说,这是一个当娘的人说的话吗?我是她女儿,她却只把我当报复的工具。」
宣和公主缓了缓,又继续说:「本公主连伍大跟那贱胚子都杀了,你以为本公主还会在意什么?南蛮人全死了我也不在乎,反正我现在孤家寡人,什么都不怕,可是你不同,公孙茉,你现在过得很幸福,有丈夫,有一对双胞胎,现在肚子又怀上了,我听说帝后很喜欢你的孩子,八月十五出生,福星闪耀整夜,好多人都看见了,你过得这么好,应该不希望一点小事就坏了你的人生吧。」
公孙茉背后一下凉,一下热,宣和公主完全说中她心中所想,她现在过得太美满了,处处是软肋。
舍不得萧随英,舍不得喜哥儿月姐儿,舍不得现在怀上的这对孩子,舍不得敬王府中平静的生活。
宣和公主的眼神总算出现些光彩,「本公主也不为难你,不用你把敬王妃的位置让出来,而是让本公主进府一起伺候敬王。」
公孙茉不想点头,但自己是假冒的,又没有勇气拒绝――面对一个不在乎南蛮覆灭的公主,她这个假王妃能做得很有限。
把宣和公主带入府中?她不愿意啊。可是自己如果拒绝,难保宣和公主来个玉石俱焚。
自己满身牵挂,宣和公主却是无牵无挂,这样的人谁都拿她没办法。宣和公主继续说:「敬王侧妃是正三品,得有官家出身的背景,这我也不为难你了,本公主让步,那就贵妾,我都打听好了,贵妾身分不论,你给我弄张户籍就行。」
公孙茉喉咙干干的,说不出话来,满心不愿意,但又觉得宣和公主掐住自己的脖子,自己无法断然拒绝。
「本公主今日就要进敬王府,今日就要伺候敬王,还有一件事情,将来本公主生了儿子,你要说服敬王立本公主的儿子为世子,将来继承敬王的爵位,这两件事情做到了,你就可以继续当敬王妃,不然本公主就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了。」
宣和公主顿了顿,脸色转为严厉,「公孙茉,你也别想着灭我口,我已经交代过田嬷嬷,并且把能够证明我身分的信物交给了她,我三日内没传消息给她,她就会揭穿你假冒公主之事,最后呢,你死,你儿子死,你女儿死,你在南蛮的爹娘也得死,看看你是要给敬王张罗贵妾,还是要跟我这个毫无牵挂之人斗到底。」
公孙茉回到敬王府时,萧随英已经下朝,她怀着孩子,也不敢走快,只觉得有点不巧,她今日外出,皇帝也刚好今日没叫萧随英去御书房。
问起敬王吃中饭了吗?温长史谨慎回答,已经用过,按照敬王崇简的意思,只上了八菜两汤,素的是姜汁莲藕,白花玉参,南瓜金针,银芽炒丝,荤的是七彩酿猪肚,茶香子鸡,清蒸鱼片,油炽虾,汤品是银耳杏汁白肺汤,绿豆百合汤。
公孙茉点点头,还可以,东瑞的一品王爷用餐是十六道菜品,四道汤,两年前萧随英改了习惯,说也吃不完这么多,不要浪费,也算给孩子积点福气,公孙茉当然从善如流,敬王府就改了规矩。
公孙茉又问了温长史王爷几时回来的,今日下午有没有约人谈话,温长史一一回覆,直跟到主院的垂花门前,公孙茉才挥挥手让他去了。
踏上阶梯,眼看着正房就在眼前,公孙茉心思不由得烦乱起来――宣和公主跟田嬷嬷就在附近的客栈,她说了,今晚就要伺候上,不然明早她便去官衙敲大鼓,那么自己平顺而幸福的人生就结束了。
欺君可是大罪。
她怕死,怕见不到喜哥儿月姐儿,怕跟萧随英分离。
公孙茉叹了一口气,「郝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
郝嬷嬷脸也很苦,快四十岁的人了,真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为今之计,只能先听宣……盈小姐的话了。」
「可是,她不只要跟我分享丈夫,还要世子之位,我……」
「王妃,只能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其他的日后再提。」郝嬷嬷劝道,「老奴见她神色不同以往,恐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公孙茉默然,她也是这样觉得。
宣和公主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讲道理的人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而自己呢,幸福了三年多,一身牵挂,什么都舍不得。
可是要分享丈夫,她怎么愿意?
她跟萧随英一夫一妻,琴棋书画诗酒花,日子甚是逍遥,无论如何不想敬王府多出第三人,还是一个勒住自己脖子的人。
何况她现在除了是人妻,还是人母,世子之位是喜哥儿的,她这个娘也不想让出来。
第十一章 真公主现身(2)
公孙茉觉得好烦,好讨厌,明明是宣和公主自己不要这桩亲事,现在又要转头讨回,可是自己偏偏拿她没办法。
脚步好沉重,心里也是,她在今天就得想出办法让公孙盈入府,不然等到明日天亮,她公孙茉就等着拘入大牢。
萧随英会变成京城的笑话,喜哥儿跟月姐儿也会因为有个罪人母亲,抬不起头来――不行,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郝嬷嬷,你去客栈把公孙盈带来,不带田嬷嬷,不管她们怎么坚持,只准公孙盈一人进府,给她安排在落花苑,派两个丫头去伺候她,春响跟春晓吧。」
郝嬷嬷一脸心疼,但也没办法,宣和公主今日那狠劲她也是看到的,如果王妃不从,郝嬷嬷完全相信明早衙门的大鼓会响起,现在的状况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宣和公主不怕死,但王妃牵挂太多,舍不得。
郝嬷嬷又安抚了公孙茉几句,这才转头去了。
公孙茉跨出艰难的脚步,想见萧随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如果知道自己娶了个假公主,一定很失望。
她虽然想相信萧随英,想过干脆把事情坦白,可是公孙盈什么都不怕,就怕她闹得太过分,她在南蛮的家人会受到连累……
无论如何,她今天得先稳住公孙盈,再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
公孙茉进了花厅,春鸳等几个大丫头纷纷行礼。
萧随英在案头写字,听到动静抬起头,对她一笑,宛若春风,温暖和煦――公孙茉突然一阵委屈,这么好的丈夫,今天却要把他推往宣和公主那里。
她一定要努力地想,一定要找出办法解决,欺君是死罪,她现在还不能死,至少要等她看到孩子们都成婚,不然怎么想都不甘愿。
公孙茉打起精神,「皇上今日怎么没找你去御书房?」
「要事都在朝上说完,我把你前两日跟我提的『狱中学习」的概念当朝提起,众臣都很赞成,没人有异议,自然不用再到御书房讨论。」萧随英意气风发,「囝囝真聪慧,这要是出得牢狱时有个一技之长,就不太会走回头路,对社会安定而言,大有助力。」
公孙茉想,能帮上忙太好了,不然可惜了她现代人的智慧,「连方国公也被说服?」
方国公是公认的反对王,任何人任何事他都要反对,以显得自己见识不同,就拿江南治水之事来说,朝臣都赞成要去治水,不然半年旱,半年涝,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只有方国公表示不必治水,反正治水又不保永久无灾,何不顺其自然?
萧随英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父皇对这个建议很欣喜,方国公只是喜欢反对,但不是没眼色,父皇如此高兴他还反对,不等着挨骂吗?」公孙茉笑了一下,然后心情又沉重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讨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