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对金子不感兴趣,隔壁摊子是做糖人的,一个一个精致的糖人插在摊子上,有何仙姑,还有三仙翁,白鹤,老虎等等动物也都有,唯妙唯肖。
公孙茉晃了晃萧随英的手,「我想吃这个。」
两人走到糖人摊子前,老头见人上门,热情招呼,「糖人一支六十文,如果有想要的图案也可以现做。」
公孙茉伸手拿了一只凤凰,萧随英取了一只白鹤,然后拿出一颗银珠子给老头,「不用找了。」
老头大喜,见两人牵手,猜测是夫妻,于是顺口说道:「祝福贵人多子多孙多福气。」
公孙茉有点脸红,萧随英倒是坦然――在今天之前,想要孩子是为了给母后交代,但现在却是真心想要一个跟王妃生下的孩子,扶养过程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糖人入口,嗯,很甜。
然后突然听到一阵叫好声。
「好字,好字。」
萧随英爱才,公孙茉是好奇宝宝,一听到都忍不住了。
公孙茉藏不住话,「王爷,我们过去看看。」
正合心意,萧随英道:「好。」
随着众人叫好声过去,又拨开几个人往前站,就见是一个三十余岁文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卷轴上写字画画,画的山水秀丽,字迹有力,旁边一个板子上写着:高庆十年解元汪顺。
公孙茉奇怪,解元考个进士也不难吧,怎么会沦落到市集给人写字画卷轴,这不是大材小用吗?这汪顺写的字太好看了,骨架苍劲,笔画柔润,她这两个月也看了不少字画书籍,都没这汪顺的字迹好看。
她奇怪,萧随英比她更不解,他爱才,于是放下王爷的身段相询,「汪先生既然是举子首席,何以不继续考进士,好光宗耀祖?」
汪顺巴不得有人这么一问,他的遭遇可怜,每每有人问起,赏银就多了一些,他就靠这个养活自己。
汪顺把身子往外挪了些,拍拍自己的腿,「大爷,请看。」
萧随英跟公孙茉就随着他的眼光看下去,刚刚被遮住了没能看清,汪顺挪出来后就清楚了,他膝盖以下竟然是空荡荡,两腿皆无。
萧随英不解,「这跟考试有什么关系,先生考的是进士,又不是武状元。」
「若考上了进士,得上殿受封,可是鄙人又不能行走,如果让人背,对皇上是大不敬,如果爬着进殿,那也是对皇上大不敬,所以顾大人劝鄙人别考了,鄙人还得养活自己,只能在这市集摆摊写字,庆幸邻里好心,有信件都让鄙人代写,代念,赚些微博的收入,幸好鄙人因为双腿畸形,自小被抛弃,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养家。」
萧随英皱眉道:「顾大人?是顾行之吗?」
「是顾行之大人,大爷,您可谨慎些,顾大人是二品大员,一般人不能直呼名字的,否则不敬官府也是一条罪。」
公孙茉心下恻然,只是因为不能行走,就这样断送了大好前程,堂堂一个举子第一名,必须在市集摆摊才能生活。
萧随英也是十分不满,顾行之好大的胆子,父皇又不是不讲道理的暴君,轮得到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于是道:「汪先生可知道聚宝书苑?」
「自然是知道。」汪顺露出向往的表情,「那是敬王给贫困学子的住处,在那里吃喝都不用钱,专心准备考试就好,要是我考试时有这样一个书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当时为了缴客栈的费用,两天才喝一碗粥……唉,说远了,不提,不提。」
萧随英喊过一个随身侍卫,在那侍卫耳边低语,那侍卫很快点头去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跟汪顺道:「我在聚宝书苑有些人脉,先生明日便去聚宝书苑住吧,这摊子也别摆了,好好准备两年后的进士考试。」
「可顾大人说我这腿不能上殿啊。」
萧随英不便跟他说身分,只道:「光凭先生这手好字,也不该只在市集摆摊,先生先去聚宝书苑,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这说得汪顺都快流眼泪,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文采过人,但双腿如此,又能如何,小时候被佛光寺住持捡去,教他读书,要他努力,还给了盘缠让他上京,他却是没能功成名就,也不好回去看住持,在市集摆摊就是十年光阴。
但这位大爷是谁?虽说猜不出对方身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汪顺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他一身富贵,不会特意开自己玩笑的。
自己真能考进士?真能上殿受封?
汪顺想起住持的慈爱,想起自己的状元梦,一下红了眼眶,「若我汪顺有朝一日能有个前途,愿意给大爷做牛做马报答。」
「先生客气,先生一身文采,应该报效国家。」
汪顺知道自己能进聚宝书苑准备考试,这下子也不摆摊了,这就收拾起来,萧随英又喊过一个护卫,让他暗中跟着汪顺,等到无人之处再给汪顺一些银子――重新准备考试,书籍跟文房四宝都要买,那是一笔开销,他看汪顺的衣服满是补丁,觉得他可能没那个余钱,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钱,为免伤人,于是命护卫偷偷给。
离开市集时,公孙茉给萧随英比了个拇指,「王爷仁慈,给人前途,又给人自尊,妾身很是敬佩。」
萧随英学着她比了个拇指,「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做『赞』。」
「赞?」
「就是很好的意思,我们南蛮国如果要称赞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就是比出大拇指。」
萧随英颔首受之,「王妃的称赞,本王就收下了。」
两人原本说话都是你你我我,现在突然变成王爷王妃,两人都觉得有点装模作样,行得几步,忍不住笑了。
「那你是要找皇上说这汪顺的事情?」
「这事情是顾行之搞鬼,怕是这汪顺文章写太好,碍了顾行之的眼。」
公孙茉奇怪,「顾行之已经是二品大员了,怎么还会碍着他?」
「他多年担任主考,不少举子都会拜在他们下,等考了进士,就变成顾大人提携有方,在朝堂除了甘党程党,另外形成了顾党,这汪顺只怕是不愿意拜在他门庭,文章又有状元之势,所以顾行之报复了一下,谁让汪顺不懂时势。」
「这也太过分了,这可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啊……」公孙茉完全不能接受,「就因为他的双腿残缺……」
嗯,说来,东瑞国好像没有轮椅,刚刚汪顺也是坐在长凳上的。
如果她把轮椅做出来,那不就可以造福很多人?
「我想到一个法子让汪顺不用让人背,也不用爬着进殿,不过要有巧手木匠才行,王爷派一个给我行不行?」
经过下午的军人遗孀相亲,所得税之后,萧随英现在完全不敢小瞧自家王妃,「这容易。」
「那你就等着,我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到表情,但她声音满满的把握与得意,萧随英听了忍不住微笑,「好,那本王等着。」
*
金鉴殿。
当萧随英把让军人遗孀与单身汉相亲的方法说出来后,朝臣啧啧称奇。
保守的一派自然觉得不像话,女人就该守贞节,男人死后怎可又跟着第二个男人,但进步改革的一派却觉得大妙。
过去虽然也有遗孀再嫁,但未免都让人看不起,如果由官府主办,至少可以堵住那些愚夫愚妇的嘴。
太常寺吴少卿最是保守不过,连忙阻止,「皇上,微臣反对,女人守节,天经地义,哪有丈夫为国战死,妻子却另外再嫁的道理,说出去四边国家都会嘲笑我东瑞女子不懂礼义廉耻,万万不可。」
苏伯方跟着站出来,「皇上,臣附议敬王,古来男主外,女主内,既然主内,何来养家的本事,丈夫死了,自然得找个新丈夫养活自己跟孩子,想必亡故的将士知道妻小有人照顾,也会瞑目的。」
「那才死不瞑目。」赵大都护年纪一把,气得脸都红了,「要是老臣死了,老妻改嫁,老臣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长生侯道:「非也,那是赵大都护年纪大了,儿子都三十几岁,能自力更生,如果倒退三十年,赵大都护才二十岁,赵夫人十八,几个少爷都两三岁,赵大都护是希望一家饿死,还是再嫁保命?」
赵大都护大声说:「一家饿死也比再嫁强。」
焦侍中摇头,「要死赵大都护自己死,赵夫人跟赵家几位少爷未必愿意。」
殿上百来个文武官员,品级低的不敢发表意见,品级高的你一言,我一语,为了军人遗孀再嫁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保守派有保守派的说法,进步派有进步派的立场,双方各执己见,无法说服对方。
第五章 点子获赞赏(2)
争吵中,皇上开口,「好了。」
简单两个字,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官员,全部站回原本的位置上。
「随英。」叫唤自己喜爱的儿子时,阴沉的皇帝总算有了一点高兴的样子,「你给他们说说。」
「是。」萧随英站出一步,「于公,遗孀再嫁这是替国家省开支,不然每年要支付将士遗孀二十两银子,有儿子的支付到儿子成亲,要是没儿子就支付到老死,我束瑞国境目前共二十五万将士遗孀,这一年开支就是五百万两,如果拿来兴水利,开官道,可以更有利民生,钱银,应该用在刀口上。」
苏伯方连连点头,「臣附议。」
萧随英继续说,「于私,也是基于仁慈,谁不希望有伴,谁不希望有人知冷知热,让这些将士遗孀孤身撑起一个家,未免苛刻,每年虽然有二十两慰问银,但各位大人扪心自问,这银两真的可以支撑一家老小过一整年吗?只怕半年都过不上,那剩下的日子怎么办?吃米糠?还是等着邻里施舍?如果自愿守寡,本王打从心里敬佩,也觉得该多予慰问银,但如果想要找个知心人过日子,那也不能说错了,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没必要为了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而苛待别人。」
以吴少卿跟赵大都护为首的保守派都噎住了,虽然觉得女人就该守节,但又找不出道理来反驳萧随英――于公于私,遗孀再嫁都只有好处。
皇帝见儿子镇住了这些吵闹的大臣,严肃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好了,此事就照敬王的意思办,既然是由敬王提出来的办法,就由敬王跟宗国强去办吧。」
户部尚书宗国强连忙拱手,「臣领旨。」
解决了一件事情,皇帝的心情显得更好了,「那加税之事,可都商讨好了?」
萧随英道:「已经有了初步结论。」
然后便把昨天公孙茉告诉他的所得税道理讲出来――赚得多的人缴税比例高,赚得少的人缴税比例低,而不再以士农工商分税。
一向很难讨好的许太尉也连连点头,「敬王此法甚妙,而且极为公平,有些虽然是商人但赚得少,有些虽然是农人但赚得多,以职业来分的确有缺失,『所得税』望文生义,甚妙,甚妙。」
萧随英道:「父皇,儿子另外有个建议。」
「哦,说吧。」
「是。」昨天晚上他深思所得税,又想起了一些补充的条例,能让所得税法更完整,「我们除了要扣税,也要补助穷人――年收二十两以下,已经生活得很艰辛,所以不缴税,如果年收只有五两的极度贫户,给予每年五两到十两的补助银,让他们能活下去。」
东瑞没有补助先例,萧随英这意见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补助银,那得多大一笔啊,刚刚省下来的五百万两搞不好还不够。」
「不过调整税收后,根据户部估算,我们的年税收可望达到一亿,拿来支付穷人的补助银应该是没问题的。」
「敬王这法子挺好的,不然有些人家实在穷困得可怜,一年十两银子虽然没多少,好歹让他们每天能喝上两碗粥。」
皇帝的眉头皱了又松,「可算过需要多少银子?」
「如果按照我东瑞户部计算,有八万户极贫,每年得费八十万两,但也不是一直给下去,如果家里有身体强健者,官府要帮忙找活计,补助是补助弱小,残废,孤儿寡母,膝下无儿的老者,可不是补助一些好吃懒做的汉子。」
长年茹素的礼部尚书廖大人大喜,「臣附议,敬王此法甚妙,我东瑞国已经是强国,但每年还是有饿死的人,臣于心不忍,今日为这些穷人求皇上恩准。」
皇帝露出微笑,「太子怎么看?」
太子虽然没有萧随英聪慧,但也不是白白在宫中长大,眼色自然有,父皇明明高兴了,此刻就得附和,「儿臣赞同随英意见,遗孀再嫁,所得税,穷人补助,天下只会称赞父王仁德。」
然后再提的又是江南治水之事。
江南水患已经不容忽视,朝廷也知道该派人治水,但这上千万两银子,却不能随便托付,想抽油水的官儿皇帝不够信任,皇帝信任的又没有治水方面的经验,毕竟能力跟忠心不是成正比。
照说太子最有资格,但太子却是左躲右闪――治水得下江南几年,等几年后回朝,朝廷势力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萧随英愿意倒是愿意,但是他愿意,皇后不愿意――皇后偏宠这小儿子,不忍心他去做这辛苦活。
说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说出具体的方法,只能将江南治水的问题搁着,先解决军人遗孀再婚,以及所得税问题。
是日早朝散后,皇帝传了几个心腹臣子入御书房,讨论今日议题的种种细节,提大纲固然困难,但提大纲后的小细节也不容忽视,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造成政策矛盾,直说了几天,这才终于定下来,由高庆十六年的状元负责书写成行事纲领。
立秋日,新法颁布,来春实施。
百姓对于多缴税虽然有点不满,但看到富户缴更多,突然又平衡了,而且通知上明明白白,是为了国家安全,要增加军备预算,东瑞的邻国太多,海盗也不少,想过和平日子,这点代价还是愿意付出的。
穷人知道自己可以得到补助,都是山呼万岁。至于想再嫁的军人遗孀,跟娶不到妻子的汉子,都开始期待官府的媒合了。
*
时序入秋,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天气变得凉爽舒适。
萧随英从宫中回来,下了马车,就见到王妃一脸喜孜孜――人心真的是偏的,一旦情生意动,就怎么看她怎么可爱,就连她甚少称呼他「王爷」,也甚少自称「妾身」,他都觉得这是真性情,称呼「你」,「我」,感觉更亲近。
「你可回来了。」公孙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芙蓉花般的脸蛋,笑容藏不住,「我上个月跟你要木匠做的东西,经过一个多月试做,今天总算完成了。」
萧随英点了点她的额头,「待我看看。」
春鸳笑着说:「那东西可是一做好,王妃就在这等王爷,这都等快半个时辰。」
萧随英就想,他的王妃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做好的东西又不会跑,下次在花厅等我就好。」
「我想第一时间让你看。」
萧随英莞尔。
两人朝主院走去,公孙茉一直跟他说,他看到肯定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