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韩静儿拉着去参观北平的日子,走马观花,她半点没上心。
他在她头顶落下一吻,“好,正好我也有东西给宫正,我们今日一道去看了。”
“什么东西?”
“宫正且等我一下。”
他转身从多宝阁上拿下一个匣子,郑重地放进了她的怀中,“受人之托,我一直为宫正保管着。”
匣子上刻着熟悉的芙蓉花,沐雨慕有些猜到给她匣子的人是谁了,因而湿了眼眶,轻轻拨弄锁片,她将匣子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金灿灿的金元宝。
他半蹲在她身侧,伸出手为她擦拭泪水,“娘娘嘱托我,让我在必要时给宫正,按理,我应在宫正出宫时就给宫正的,但我想,有这些东西在,宫正可能看不清一些事情,不如,再等等。”
“如今我想,现在就是必要时,一如娘娘为宫正着想的那般,出了宫投靠亲人,宛如寄人篱下,有这些金元宝傍身,任谁也挑不出理。”
凌凤宴没有立场去说沐雨慕弟弟的不是,他只是默默打开了匣子的第二层,“这里是娘娘给你准备的地契和商契,今日正好同宫正去看看。”
一声再也控制不住的啜泣声响起,凌凤宴起身将她拥进怀中,“宫正,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许多人都在惦念着宫正。”
趴在凌凤宴怀中,沐雨慕哭声渐大,“阿姐,娘娘……凌凤宴!”
“我在,宫正。”
她紧紧圈着他,哽咽道:“你不准离开我。”
他抚摸着她的发,“我当然不会,宫正也不能离开我。”
“嗯!”
待沐雨慕情绪平缓下来,凌凤宴方才为她披上同他一款的白色大氅,带着她出门去看商铺。
贤妃娘娘权诗芃,为沐雨慕准备了五间商铺,都在北平最好的地段,在北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沐雨慕光是吃租子就够她活一辈子。
他二人毫不避讳地牵着手将五家商铺走了一遍,凌凤宴让他们认了人,日后,沐雨慕就是收租人,至于这些年他们交的租子,一直都是他在保管,他已经悉数交给了沐雨慕。
沐雨慕今日就打算用凌凤宴给他的租子,来为他们二人的宅邸添置东西。
服侍两人的奴仆,他们商议了一下,不能用外面的人,待宫里再出一批人,他们挑选一批孤苦无依的太监和宫女进府便是。
还有屋中的摆件、凌凤宴的衣裳、二人压袍的玉佩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甚至她还买了两盆兰花,着人送到府中去。
五进的院子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足够大了,沐雨慕同凌凤宴规划着,“我想在偏院种些桃树,最好是已经长到快要开花。”
凌凤宴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她,不管她说什么都说好。
对于未来的期许,让两人的内心都是满足的。
他们珍惜着仅剩的假期,在最后几天时间里,时常出入北平各处,他带着她去酒楼、去茶馆、去看戏剧。
为她添置各种衣裙首饰,正如一对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
与此同时,他们二人的毫不避讳,也终于让一直苦苦寻找沐雨慕的沐逸凡,知道了她的消息。
他惊喜地放下手中的策论,“找到阿姐了?”
那日与沐雨慕吵架后,他独自一人生着闷气来到书房,翻到了阿姐写给他的策论。
文采斐然又见解独到,看到策论那一刻,他才记起,其实他的阿姐比他有才华多了,不然女官考试也要考四书五经,阿姐没本事的话,怎能直接考入。
悔意攀上心头,他的夫人又说阿姐的房间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她来的时候什么样,离家出走的时候就什么样,就连她的包袱都是裹好的,还额外在桌上放了几只价值不菲的金钗。
阿姐在宫里那么多年,哪里认识外面人,夫妻二人双双后悔担心,几乎出动了家中所有奴仆去找人,也在这个时候,韩静儿终于懂沐雨慕说她掌家掌得差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奴仆一个个偷懒耍滑,根本就不听他二人的话出去找,韩嬷嬷更是挑拨,“老奴看她走了更好。”
韩静儿瞪了她一眼,“嬷嬷你若再说这种话,就回我母亲身边吧!”
她与沐逸凡一起生气发火了,这些奴仆终于肯认真寻找了,沐雨慕就在靠近皇城的南薰坊凌宅。
沐逸凡和韩静儿甚至顾不得思考为什么她会在陌生的凌宅,为什么会在靠近皇城非赏赐住不得的地界。
两人套上马车匆匆而至,正好看见沐雨慕在门口为凌凤宴整理大氅的样子,一声阿姐卡在了喉咙间。
沐雨慕自然看见了靠近的马车,但她连眼神都没有奉上一个,同凌凤宴道:“记得帮我跟她们带好,宫外的东西不好送进去给她,让她们别介意。”
凌凤宴瞥了沐逸凡一眼,执起沐雨慕的手放在手边亲了一口,下了马车的沐逸凡脸当即就黑了,被韩静儿艰难拉住。
“放心好了,有你的书信在,大家都能理解,”凌凤宴怕沐雨慕手冷,将她的手塞回了大氅中,而后又带着些亲昵道,“稍后,给宫正一个惊喜。”
自两人正式有了个家后,沐雨慕就发现凌凤宴变得有温度多了,她挑眉,“哦?什么惊喜是我现在不能知道的。”
“宫正马上就能知道。”
沐雨慕推他,“行了,快去吧。”
“好。”凌凤宴翻身上马,大氅一扬,便露出了内里的红色宦官服,他冷冷睨了沐逸凡一眼,策马而走。
沐逸凡心中那股子火气,再次升腾而起,他甩开韩静儿的手,奔到沐雨慕面前质问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你说的那个对食?阿姐你怎么那么不知羞耻!”
沐雨慕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因他阻挡了自己的视线,而微微侧头看向他的身后。
本要追上沐逸凡的韩静儿被有过几面之缘的夫人拉住,她惊讶回头:“母亲?父亲你们怎么来了?”
韩夫人隔空向沐雨慕点头,沐雨慕亦颔首示意,这才将目光定在了韩驰熙韩阁老,也就是凌凤宴老师身上。
她一动作,沐逸凡也跟着回头,看到韩驰熙后,为自己刚刚的无礼一幕被二老看见,脸色瞬间爆红,“岳父、岳母。”
沐雨慕蹙起眉,“我竟不知你的岳父是阁老。”
沐逸凡低声道:“岳父之前有过嘱托,因他阁老身份,所以不便让人知道他是我岳父。”
她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我也不行?”
这时韩阁老已经走近,“是老夫不让他告诉你的。”
韩阁老携夫人来到沐雨慕面前,沐逸凡退至一边,同韩静儿站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不住打量他们三人。
沐雨慕冷笑:“韩阁老这是何意?打算用这种方式欺辱我?”
沐逸凡与韩静儿一同露出惊愕的表情,阿姐疯了不成,怎么这么跟岳父/父亲说话。
可更让他们惊恐的在后面,内阁重臣韩阁老竟然说:“岂敢欺辱沐宫正,沐宫正当年都敢在乾清宫前痛骂老夫,老夫还不至于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再让沐宫正骂一遍。”
沐雨慕久久凝视着这位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人,终还是说道:“都进屋吧,屋里说,外面太冷了,家中只有我与凤宴二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听到凌凤宴的名字,韩驰熙沉默半晌,终背着手跟了上去。
韩夫人一路上语气温和的同沐雨慕交谈,院子如何收拾,屋里可以怎样摆件,沐雨慕认真听着,时不时附和道谢一句。
偶尔视线划过沐逸凡,便冷冷收回来,憋得想与她说两句话的沐逸凡脸色铁青。
进了屋,沐雨慕专门为韩驰熙与韩夫人泡茶,韩静儿主动道:“阿姐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来便是。”
沐雨慕颔首,看向韩驰熙,“无事不登三宝殿,阁老今日寻我何事?”
韩驰熙也不转弯抹角,“你可知陛下要取消矿税一事。”
这她自然从凌凤宴那听说了,便点了点头,只见韩阁老面色复杂道:“取消矿税是利民好事,但矿税已经延续多年,如何取消总要定下个章程。”
“老夫,也是现在才知道凌凤宴早在出宫时,便将各地的矿都统计了一遍,今日前来,便是想要一观数据,内阁也好早做应对。”
沐雨慕说话没有冷嘲热讽,只是十分正常的问:“那阁老为何不在宫中,直接问凤宴。”
韩驰熙沉默,沐雨慕便懂了,前段日子,仁帝为凌凤宴父亲平反,一如凌凤宴所说,他的父亲死在了朝中众臣构陷手中。
凌凤宴自愿让污泥沾身,只为还父亲一个清白,甚至顶着天下读书人的耻笑,去当宦官,做得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韩驰熙这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凌凤宴。
沐雨慕道:“好,我会同凤宴提起此事,回头给阁老送去。”
韩驰熙点头:“那老夫便先谢过沐宫正。”
“阁老客气,如今我已不是宫正,阁老唤我名字即可。”
韩驰熙未接话,继续称呼她为沐宫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就朝中大事做谈论,沐逸凡与韩静儿听着自己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看着沐雨慕面对韩驰熙都能侃侃而谈,如坐针毡、心跳如鼓。
也就在这时,院门被拍响,家中没有奴仆,所以沐雨慕只好自己去开门,连带着身后一群人全都跟上了。
门一开,她便愣了,敲门的竟是鱼浩。
鱼浩一身红色斗牛袍,向她眨眨眼,而后挺直背脊像回事的道:“沐宫正,你可让咱家好等,坤宁宫有旨,请沐宫正返宫。”
沐雨慕愣住了,下意识回道:“什么?”
“沐宫正听的没错,皇后娘娘想请宫正回宫助她一臂之力。”鱼浩带来的人群中走出一端庄女子,她通体气派,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常青姑姑。
常青姑姑道:“有沐宫正在的时候,后宫纪律分明,无人敢犯事,皇后娘娘想念宫正得紧,过了年便迫不及待让奴婢和鱼公公跑一趟,亲自迎沐宫正回宫!”
而后她上前,在沐雨慕耳边低语:“六局一司中,娘娘谁也不信,只信宫正,如今娘娘准备大刀阔斧整治后宫,还盼沐宫正不要拒绝。”
沐雨慕眉头微蹙,先问道:“丁宫正呢?”
她与丁宫正亦有半分师徒情谊,做不出她回宫,却赶走丁宫正的事,常青姑姑笑道:“自有尚宫局的尚宫之位等着丁宫正。”
似是怕沐雨慕真的拒绝,常青又道:“原属于刁贵妃的尚服、尚功二局,裁掉众多女官,暂且从其余各局抽调人员。
尚宫局亦有些乌烟瘴气,娘娘便让丁宫正去坐镇,原尚宫已告老归家,原有功之臣郑司簿,娘娘让她去了尚功局升为尚功。
所以,宫正司,正缺宫正,不久后宫中便要选秀,娘娘需要宫正帮助。”
说完,她后退一步,给沐雨慕行礼,“奴婢见过沐宫正,请沐宫正同奴婢归宫!”
沐雨慕神色复杂,信息太过庞杂,她好不容易才出了宫,现下又要回去吗?
转头看向沐逸凡,他眼中的震撼不容作假,“阿姐……”
沐雨慕看了他半晌,而后笑道:“如今你已成家,不是小孩子了,不再需要阿姐,阿姐可以放心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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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沐逸凡上前,眼里的悲戚不是假的,沐雨慕又叮嘱,“好好待静儿。”
韩静儿眼眶里也噙着泪水,十分不舍沐雨慕,他们夫妻二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同沐雨慕道歉呢。
沐雨慕转头看向韩驰熙与他的夫人,向他们点头致意,将大门一关,跟着宫中的人浩浩荡荡回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韩驰熙才看了一眼沐逸凡背着手走了。
韩夫人路过夫妻两人,叹了口气,同沐逸凡道:“你可知,那被你骂为阉党的太监是何人?那便是你岳父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彭玉。”
“你又可知你阿姐在宫中是何地位?她是最年轻的五品宫正,深受皇后娘娘器重。
娘有些话可能不中听,便是你中了进士,可能都未必能做上五品官,你二人啊,好好想想。”
韩静儿担忧地拉住沐逸凡的手,沐逸凡眼眶发红,紧紧回握,是他太想当然了!
他错了。
另一边沐雨慕进宫更衣,面见皇后娘娘,再次踏入宫中,心境便又同以往不一样了。
初时进宫是救赎是慌张,再次进宫是平静是欣喜。
安米洛老远就叫着慕慕跑了过来,一把将人抱进怀中,哽咽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我这不是回来了。”
她蹭了蹭沐雨慕,突地动作顿住了,踮起脚两只手捧住了沐雨慕的头,惊疑道:“慕慕,你这发髻?”
沐雨慕她没再梳娇俏的云髻,反而换上了只有嫁过人的女子,才能梳的狄髻,狄髻上面插戴着贤妃权诗芃曾送给她的宝石、黄金、点翠头面首饰,衬得她气场强大,庄重又沉稳。
她笑道:“我与凌凤宴成婚了。”
安米洛瞪圆眸子,而后欢呼一声,“你们两个早该这样了!”
她在安米洛怀中娇笑,突地觉得,好似还是宫中让她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