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到沈祁语沉默了,觉得自己占了上风,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还请皇后娘娘给个解释!”
而紧接着后面跪着的一众女子们又是一声整齐划一的附和,“还请皇后娘娘给个解释!”
沈祁语哑口无言。
她头发没梳,加之今日风大,发丝被微微吹起,显得十分没有皇后的样子。
一看就很好欺负。
一瞬间,皇后主动寻欣妃麻烦的事情好像变成了谣言,皇后好像仍然只是之前那个走路上不敢抬头的皇后。后宫主位有权无实,只要她们这些妃子齐心协力一点儿,保不齐就可以把她拉下来。
但......
人与人的位置不一样,那立场,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各位娘娘当真是放肆。”一旁那位拿着拂尘的太监垂着眼皮淡淡出了声。
沈祁语有些意外地朝他看过去。
她对这位太监是有印象的,夺嫡厮杀后,萧玦手上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先帝亲信。目前任东厂厂公。
他办事很有自己的风格和方法,可谓是滴水不漏。但很有意思的是,他并没有什么“认定的主子”。
跟着谁便效忠于谁,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从不会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在萧玦耳边吹风,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而他现在跟在萧玦身边做萧玦的奴才,老狐狸般的眼睛如何能看不出萧玦目前的心思放在谁的身上?
“各位娘娘也不看看自己是在跟谁说话。”他笑了一声,“如此无礼没脸皮,是想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么?”
沈祁语被这带着浓浓杀意的话吓得微微瞪大眼睛。
他如今已经是可以这样同后宫妃子讲话了的吗?
皇后都如此,更何况底下的妃子?
纵使不甘心,这声参见皇后娘娘也还是得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轻轻两句话就能扭转局势,沈祁语低头,内心低落复杂。
“陛下什么性子各位主子是不了解么?当真一众人来这里就可以唤回陛下心意?”那老太监笑了笑,“依奴才看,各位主子最好还是趁陛下没回来时赶紧回去,免得保不准又是下一个欣妃了,各位主子觉得呢?”
也不知道是在劝还是威胁。
最终这个场是怎么散的沈祁语已经懒得去回忆了,她如今只有一个心思,这个政,她必须干。
短时间内她不可能立马就给那些女子们灌输爱自己才是第一要义的“邪、教思想”,就算是要教,那也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工程,那便代表着她这辈子都得困在那深宫里。
必须把攻略对象换一换。
她无法加入那群女子,也无法改变那群女子,但她可以远离那群女子。
在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她可以选择这么做。
坤宁宫的褥子被换了新的,透着阳光的味道。
这些时日她虽不在坤宁宫,但这里的人仍旧把坤宁宫收拾得很干净。她此番回来,并没有觉得坤宁宫毫无生气。
明明更加坚定了,但又觉得有些委屈。
身心俱疲。
连晚膳都懒得用,沈祁语简单沐完浴便直接上了床。
自愈的最好方式,睡觉。
暮色渐晚。
萧玦回到养心殿的时候,里面早已经空无一人。起初他并未当回事,可直到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也没看到沈祁语的影子后,他这才喊了声外面看门的太监。
“皇后呢?”他问道。
小太监犹豫两秒,最终还是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了一番,“皇后娘娘在那之后,便走了。”
萧玦沉吟两秒,“皇后当真在当时什么也没说?”
小太监点头,“奴才不敢撒谎,皇后娘娘看着.....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但萧玦却轻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让小太监下去了。
沈祁语还会手足无措?她这些天天天想着法子赖在自己身边想要窃取情报,那么机灵的人,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萧玦当真觉得新鲜。
可新鲜是新鲜,看奏折的眼睛却没停。
二人关系本就微妙,何况这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谁对谁错之分,故也没有什么谁先低头去找谁一说。
帝王高贵,何至于将心思放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两人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好些天没见这面,本以为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可两人都忘了一茬。
春天了,一年一度选妃的日子来了。
后宫繁荣也是帝王高贵的象征之一,而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帮皇帝挑选妃子也是责任之一。
沈祁语看着自己面前数不清的画轴陷入沉思。
三十个人她就已经招呼不过来了,又往里面添十个是个什么意思?
“娘娘,这些画轴共九百余幅,您同陛下挑十个出来就可以。”小太监笑眯眯道。
“......”沈祁语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回忆了一下往年原身是如何同萧玦一道挑选妃子的.....
——萧玦随手拿了最上面那十个,“就这些吧。”
以至于每年进入后宫的妃子,原身一个也不认识。
那今年也这样好了。
简单又快速。
但也不知为何,这一次竟然有些事与愿违。
萧玦上完朝回来后坐于龙椅之上,盯着沈祁语看了好半天,忽然笑了笑,“皇后挑吧,从这九百份里挑十个出来。”
这些天来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怎的空气中竟然有些火药味。
沈祁语淡淡说了声好。
于是两人开始各干各的。
面上丝毫不显,内心骂人一百句不带重复。
至少此刻,这句话为沈祁语量身打造。
古代的绘画技术其实已经很成熟了,沈祁语看到有些头晕眼花,即便是抱着看美女的态度,这样连番看下来仍旧觉得有些吃不消。
沈祁语拿画轴的手都在抖。
“生气了?”萧玦冷不丁忽然冒出一句。
沈祁语正恍惚着,闻言迷茫抬头,“啊?”
萧玦盯着沈祁语手中的画像,勾了勾唇,“别看了,就最上面那十个吧。”
沈祁语这下听懂了,她看着萧玦,“.......”
萧玦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今日便到这里吧。”萧玦摆了摆手,“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去。”
沈祁语起身。
脚是麻的,眼睛是酸的,但心怒到像是要烧起来。
她面无表情行礼,“臣妾告退。”
再见了没人性的东西。
明明那人留给自己的是个气冲冲的背影,但萧玦却暗自觉得好笑。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又回荡起那太监的声音。
“皇后娘娘对陛下的赤诚爱慕之心,天地可鉴啊!”
赤诚爱慕不可能,爱慕也谈不上,
他瞥了那堆杂乱无章的画轴一眼。
她就是在烦后宫里的女人太多了她应付不过来而已。
“罢了。”萧玦喃喃自语,“留这后宫也没什么用。”
反正皇位已固,这后宫他之前本身也是不想要的。
“来人!”萧玦关上奏折,“传朕旨意。”
......
一夜之间,京都震荡。
沈祁语是被雨杏流着泪摇醒的。
“娘娘娘娘!陛下遣散了后宫!独留您一人了娘娘!”
沈祁语懵了一会,反应过来不由瞪大双眼,“.......”
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后宫没了。
第17章 萧玦今日的朝下得格外晚,午膳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沈祁语这才看到他缓步归来的身影。
但说是缓步,可其实身上的戾气当真是藏也藏不住。
一旁陪同的小太监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腰无不向向外人诉说着他此刻的心惊胆战。好像但凡做错了个什么就要被拉下去砍头一般。
沈祁语心里一惊。
大概是因为遣散后宫,惹得朝堂各位官员颇有微词了。
古代夫妻最注重传宗接代,生孩子的频率几乎是生了怀怀了生。帝王向来妃子众多,虽不能让每个女子都如此,但至少在人丁兴旺方面肯定不愁。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后宫只有沈祁语一个了。
她若是落得个生育机器的下场,也许她迟早会杀夫正道,给这个历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垂眸迎上去,“臣妾参见陛下。”
萧玦嗯一声,并未给沈祁语多余的眼神,冷着脸绕过她直奔室内。
她心里有些不安,遂拉住了跟在萧玦身边的小太监。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了。”他声音还有些抖,“娘娘有事吗?”
后宫里唯一一位主子了,可得仔细伺候好。
“陛下为何这般心情不顺畅?”沈祁语往养心殿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朝堂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太监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到底在思虑些什么。直到看见沈祁语皱了眉头,这才支支吾吾把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遣散后宫之事,百年之大变局。
那些思想古板的老顽固们当然不懂,以户部尚书为头,当场就要撞死在那朝堂上以示正道。
“但....咱陛下的性子娘娘肯定也知道.....”那小太监点头哈腰,继续说,“陛下当时就....就笑了。”
朝堂之上萧玦的笑,一般是不详的预兆。
“陛下原话你且给我复述一遍。”沈祁语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最好是一字不差。”
小太监顿时腿软了,“陛下说.....”
“可以,但爱卿最好是能保证一次就撞死,否则朕还需要差人扶着你重新再撞一次。”
后方低沉声音携着笑意响起,沈祁语顿时冒出冷汗。她急忙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萧玦,心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她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小太监已经快吓哭了。
但萧玦并未回应,只是倚着门,继续道:“等爱卿撞死以示正道之后,朕会让爱卿的妻女亲自将这朝堂上的血迹擦干净,最后再让爱卿全府上下三百多户人口一起陪你证道。毕竟证道乃是好事,自然是需要有人陪的。”
沈祁语说不出话。
萧玦太疯了,他比自己更加不择手段。
随便一句话,就是三百多口人的性命。
“朕一字不差地给皇后复述出来了,若皇后没什么问题,那便过来用午膳如何?”
萧玦直起身子,脸上的浅笑温和到几乎让沈祁语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萧玦笑着叫自己吃饭。
是一部惊悚大片。
沈祁语强迫自己抬起嘴角,“来了。”
本打着在那后宫中采取打不过就逃跑的战术,但她万万没想到萧玦竟直接将后宫遣散了。这下侍奉帝王的职责不仅全部落到了自己身上,就连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任务.....
这比原本的状态更加令人窝心。
沈祁语拿着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往嘴里送。
“吃个饭还不专心?”萧玦瞥了眼沈祁语,“不爱吃就别吃了。”
实打实地是在怒火边缘。
沈祁语小心翼翼回望过去,想了想还是放下手里的筷子,给萧玦倒了杯酒,“陛下,用完午膳臣妾陪您去御花园逛逛如何?如今正是花开的日子,想必景色也不会差。”
萧玦却笑了一声,“朕何时说想去御花园了?”
沈祁语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嗓子里。
但也不能任由这个随时随地进入暴君模式的男人这么生气下去。
她挽上萧玦的胳膊,“那陛下陪臣妾去逛逛不可以吗?”
或许是情势所迫,她这次撒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正常许多。因为挽胳膊的动作,两人原本算不上亲密的距离瞬间变得有些危险,沈祁语身子被迫斜着,薄唇离萧玦的侧脸仅毫厘之差。
萧玦转头,于是鼻尖对鼻尖,双方的形象各自印在对方或明亮或幽深的瞳孔里。
沈祁语屏住呼吸。
“皇后此番当真是进步不少。”萧玦往后退开一些,“知道撒娇的时候要配上肢体动作了。”
沈祁语抿唇,“......”
她的演技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成长到能骗过萧玦的地步?
“竟然皇后这么想去御花园逛,那朕若是不去岂不是未尽人夫之责?”萧玦抽出被沈祁语挽着的胳膊,“用完膳便过去吧。”
沈祁语静置两秒,勉强从那人夫之责四个字里面走出来。
还好,她撒娇演技虽拙劣,但好在萧玦并没有彻底无视。
有效果就可以。
像是风雨欲来。
两人漫步御花园,并未让下人陪同。
沈祁语想了想,还是打算直入主题。按照萧玦的性子,她要是跟他打迂回战,指不定直接引燃他怒气的引子。
“陛下忽然遣散后宫是为何?”她于萧玦对面坐下,神色并未透出什么情绪,“想必朝堂之上不是只有户部尚书施加压力....”
萧玦理了理龙袍,并未直接就将这个话接上。他反问,“那皇后呢?朕遣散后宫独留皇后一人,皇后觉得开心吗?”
“.....”萧玦一口一个皇后让沈祁语有些不知作何表情,她借着给萧玦斟茶的动作转移视线,“臣妾.....受宠若惊。”
当然,惊是宠的不知道多少倍。
“受宠若惊。”萧玦抿了口茶,缓声重复。
却把沈祁语的心重复地高高提起。
萧玦每次重复别人说的话的时候绝对没什么好事儿。
他大概是听出了自己在说反话了。
“朕以为,没了那些嫔妃找麻烦,皇后会很高兴。”萧玦放下杯子,“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沈祁语:“.......”
什么意思?
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自作多情?
沈祁语被这四个字点醒了。
本来是想着后宫突然没了她要过来探探萧玦的想法和口风,却没曾想萧玦起身压根没把自己当个什么。
那些嫔妃找麻烦......
萧玦根本不在乎那群嫔妃找不找她的麻烦,他只在乎那群嫔妃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这一次众嫔妃聚众求陛下圣明时他恰好不在,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仅四个字就将遣散后宫的原因归咎到她身上,萧玦当真是好不要脸。
“陛下怎么说这样的话?”沈祁语笑了笑,“陛下遣散后宫,臣妾日后便独享圣宠,臣妾如何不高兴?”
萧玦接得很快,“皇后当真想独享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