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眼手边有些皱的奏折,并未言语,只是将烛火挪了个位置。
沈祁语余光盯着萧玦。
她刚刚似乎在萧玦身上看到了类似于忧郁的感觉?
但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她弃之脑后,她盯着手中的话本,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这样下去不行。
若一直待在这深宫之中,这个政策是没法进行下去的。
如此新政,若没有人盯着,只靠着这一张又一张圣旨下发的话,是见不到希望的。
万事开头难,若是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谈何日后的进一步改革。
但她一个人去有什么用?她一阶女流之辈,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纵使别人敬她是皇后给她几分面子,但在国事上,她根本没有任何统治力。
更何况,萧玦留在宫里,她一个人去青州盯政策,那简直比不可能还要不可能。
要想个办法把萧玦弄到青州去。
她一个皇后虽然对国事没什么发言权,但萧玦有啊。
帝王出马,那不是分分钟手到擒来的事?
她想得入神,丝毫没发现萧玦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
悄无声息。
眼前人手里的话本已经有小半个时辰没翻过页,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内容这么吸引人。
他朝着沈祁语手中的话本看过去。
【当代帝王无能,流连后宫竟到了不事早朝的地步。这叫王望如何能受得了,当即一封奏折告了皇帝,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望性命不保的时候,竟没想到第二天那皇帝直接赦免了他。您猜怎么着!王望早已与皇后私通了!】
萧玦:“.......”
沈祁语只觉得身后像是装了个制冷空调。
几乎是基于女人精准无比的直觉,她的思绪被猝然惊醒。
手中的话本蓦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过去。
萧玦啧一声,“来福都给你搜罗的些什么话本?你竟也直接拿起就看。”
沈祁语愣了两秒,她看了看萧玦,又看了看他手中被他捏得有些发皱的话本。
她这几日看的话本都带着些神话性质,不是这个仙君被贬入凡尘就是那个仙君又要吃爱情的苦了。就是一些拿来打发时间的民间话本而已,萧玦怎得如此敏感?
“民间神话话本也看不得吗?”沈祁语试探性问,“就是臣妾拿来打发时间的.....”
“.......”萧玦盯着沈祁语,低垂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好半天他才举起手中的话本,将其递给她,道:“念给朕听。”
“......”沈祁语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似乎是笃定萧玦有毛病,她竟是看也不看直接开始念,“当代帝王无....”
是个很及时也很尴尬的紧急刹车。
她捏着话本,抬头看向萧玦,“......”
“无什么?”萧玦往前一步,垂眸将视线放在那话本上,“继续念啊。”
沈祁语合上话本,将它塞到自己屁股底下,正襟危坐,“这话本,就是爱骗人。”
她也是没想到,随手拿的一本竟直接踩了不可言说的雷点。
下次拿话本装模作样的时候得先看好名字和题材再说。
萧玦被她这动作气笑了,“朕可是看你拿着它看了好一会了。”
沈祁语视线飘忽,“陛下,大概是看错了。”
屋外传来一阵通报,“陛下,永安王求见。”
但萧玦没理,只是盯着沈祁语,一字一句道:“朕对自己的皇后有多关注想必朕的皇后也是知道的。”
沈祁语:“......”
此番在河边走,当真是一不小心湿了鞋。
外面的太监又扯着嗓子通报了一声。
萧玦皱着眉头朝着门口看过去。
这么晚了,来养心殿是想找他喝酒叙旧兄弟情么?
沈祁语如坐针毡,她实在是巴不得萧玦赶紧说一个宣字,把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赶紧挪开,以至于视线竟然有些没忍住直往门口飘。
萧玦看她一眼,忽然就觉得有趣。
他弯腰,视线直直望进沈祁语的眼睛。
那外头的小太监似乎是以为萧玦没听到,竟是敲了敲门,再次喊了一声陛下。
但也只是喊喊而已,没有萧玦的同意,没人敢擅自打开养心殿的大门。
室外喧闹,室内气氛却焦灼。
沈祁语虽面色不显,但实际上早已心如擂鼓。
她与萧玦已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但凡萧玦再往前靠那么一点,她的唇角就将覆上一层属于别人的温度。
暧昧,又充满火药味。
好像莫名就与书里那句“流连后宫不事早朝”对上了。
实在是被动。
沈祁语心道。
她不能被萧玦的压迫感压住。
心中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她正准备掌握主动权闭上眼睛亲上去,却没想到萧玦竟直接面无表情起身退了一大步,同时,身下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看着萧玦手里的话本:“.......”
啧。
“让他回去。”萧玦虽在回应,但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沈祁语半分,“皇后在朕这里,他半夜坏朕兴致干什么?”
明明面无表情,语调间的餍足却像是.....当真与她在这养心殿有了什么。
她的演技与台词功底都需向萧玦好好学习学习。
外面的小太监再也没声了。
到底是毛笔笔杆顺滑,萧玦的发丝掉下来几缕,从沈祁语的角度看过去,当真是又邪又欲。
别的不说,但要说脸,她对萧玦当真是打心底里服气的。
那张勾人的脸此刻像是心情很好,他扬了扬手里的话本,“朕看皇后实在是清闲,这样吧,坐朕旁边将这话本手抄下来吧。”
“.....”沈祁语眨眨眼,“陛下,臣妾.....”
“来吧。”萧玦将自己发间的毛笔抽下来往前递了递,“朕给自己的皇后找点事做。”
沈祁语:“.......”
别惹萧玦,血泪教训。
明明白天还起着太阳,也不知怎么的,晚上竟然又落了雨。
因为天气回暖的缘故,养心殿的被子不再似冬日般那般厚重,沈祁语沉着眼皮往床里头挪了挪,本想就这么直接睡了算了,可脑海里忽得又想起萧玦的话。
“皇后的绘画技术,令朕寒心。”
她翻了个身,“.....”
她沈祁语一身反骨发作得毫无规律,刚好在萧玦让她抄话本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萧玦让她抄她就抄?
凭什么?
再说那话本上的内容她要是真抄了,十个沈家估摸着也保不住她。
不过萧玦身边还是得待一待的,从何角度思考都得待一待。
但是毛笔除了用来写字以外还能干什么呢。
嗯,画画。
说来也是巧,原身在学习方面,对各项技能哪怕不算是有天赋,但大多数都是能学得过去的。
除了画画。
沈敬曾被原身的绘画作品急到在客厅踱步了好几百个来回,深怕自己女儿一世美名会栽在这绘画技术之下,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他是真的没见过有哪个女子画画竟是可以差到这个地步。
但穿越过来的沈祁语自认为自己画画技术还不错。
她又不愿意听从萧玦的命令抄书,又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便直接摆烂在萧玦身边画画了。
她画了朵古人都爱的菊花,瞥见萧玦那带着疑问的眼神时,她极有自信地给萧玦解释了自己的绘画作品。
于是她就听到了萧玦那一言难尽的话语。
怎么说呢?
没什么好说的。
萧玦没眼光。
身旁的床陷下去一块,沈祁语不说话,翻过身背对萧玦。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萧玦上床时竟没有吹熄屋内的烛火,屋内一切都清晰可见。
“你画的那幅王八图.....”他说着说着停顿了一瞬,似乎是觉得不妥,改了改说辞,“那幅菊花图需要安排人给你裱起来么?”
沈祁语往被子里缩,“不必了,谢陛下好意。”
听声音像是在生气。
萧玦却没忍住弯唇。
他看了看沈祁语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忽然发觉,她竟已经在自己这养心殿待了不短的时间了。
他自己都觉得新奇。
从刚开始的难以接受与她接触到如今极为自然地同床共枕,他竟早已习惯有了沈祁语的日子。
被子里是两个人的体温。
他觉得温暖。
“既是夫妻,肯定是要相敬如宾恩爱到老的。”
“可是父皇并未与娘亲相敬如宾也并未恩爱啊,孩儿已经两年没有见到父皇了。”
“怀陵乖,你父皇是帝王,自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耳边带着哽咽却依旧温柔的声音仿佛在昨日还听过,但每次想要去寻的时候,又会被现实狠狠打醒。
“怀陵,快跑啊!快啊!”
“若是以后怀陵没了娘亲,记得一个人也要保护好自己。”
滔天的大火像是要吞噬一切,所有人都在喊着救火,却没见有人拿着水桶冲进来。
他被人抱着,踉踉跄跄躲着火舌往外面冲,“怀陵,别睡怀陵。”
周围的温度烫得灼人。
“唔....”
身边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萧玦思绪猛地被拉回来。
他转头朝着沈祁语看过去。
“......”她刚刚有被萧玦眼底的杀气惊到,“陛下不睡吗?”
“嗯。”萧玦淡淡回应了一声。
原本与沈祁语聊会的心思已经没有了,他起身一个个吹灭了烛火,上床后一言不发地背过了身。
可胳膊忽然被轻轻拍了两下,他不解,转过身,却听到沈祁语轻声道:“陛下晚安。”
“......”他沉默两秒,“嗯,晚安。”
第20章
到底是温柔亲密与嚣张对垒都无迹可寻。
自上次两人在养心殿这么一闹,沈祁语这大半个月都没能再有机会和萧玦闹心眼子。
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她压根找不到时间能和萧玦说上几句话,更何况有时候萧玦连饭都直接不吃。
他这几日忙得像是要把一年的国事都处理完。
沈祁语虽觉得自在,当同时也暗暗心急。
萧玦忙于国事,她便也只有无聊的份。有时候在屋内实在憋得不行了,带上一众人去御花园逛逛想跟人聊会天的时候,也总会因为身份问题在别人嘴里听不到除了阿谀奉承以外的其他话。
闷,且烦。
可问题是这宫又不是说出就能出的。
约莫是天性,她烦着烦着就有些控制不住的上脸,近几日在帮萧玦磨墨时制造出来的噪音像是要吃人。
萧玦被这声音闹得静不下心,他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笔,目光中带着莫名其妙看了眼沈祁语,“你怎得近日脾气如此之大,这宫中难道还有人敢惹你?”
沈祁语闻言磨墨的动作停了一瞬,目光悠悠地看了眼萧玦。
这宫中怎么会没有人敢惹她呢?
那个叫萧玦的不是典型例子?
她磨墨动作没停,“陛下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臣妾何时脾气不好了?”
对帝王的问题不仅不予回应还采取反问手段。
看来当真是满肚子怨气。
“不说?”萧玦并未打算惯着她,“不说那你便一直憋着吧。”
沈祁语:“......”
狠辣帝王从来没有骄纵一说,既然说让沈祁语憋着那便是不会再问第二次的,“来福,你来替皇后。”
得。
脾气更大了。
话本不想看,也不能出去玩,沈祁语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内分泌失调。
有些鸟儿是注定一辈子都要被困在笼子里的。
她躺在一旁的软塌上,看着萧玦心中啧啧两声。
磨墨的声音和批阅奏折的声音惹人困闲,沈祁语躺着躺着眼皮便有些忍不住打架,没多久竟直接就着这声音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已是晚膳时间。
养心殿内已经没有人了,但萧玦的案桌上却摆着一个高高鼓起的托盘,布幔之下,露出一角明艳的红色。
像是成亲用的喜服。
沈祁语心里一个咯噔。
萧玦又要开始填后宫了?
她坐起身,愣了两秒。
养心殿外传来攀谈声,沈祁语转头望过去,恰好与推门而入的萧玦来了个眼对眼。
萧玦瞥了眼她那睡得有些翘起来的头发,冷笑了一声,“你是当真能睡。”
沈祁语战术性回避他的视线。
“过来,试一下合不合身。”萧玦食指敲了敲桌面,“凤袍做好了。”
沈祁语眼睛一亮。
她差点给这事儿忘了,好几个月前萧玦就说要给她重做凤袍而且差人给她量了体围来着。
那不是萧玦用来成亲的喜服,那是她量身定做的凤袍!
拜托,这可是凤袍诶!
酷毙了好吗!
因为激动,沈祁语甚至连鞋都忘了穿,竟直接光着脚跑到了桌案旁,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掀开了托盘上用来遮灰的布幔。
入眼就是明艳的红和黄。
衣摆上的凤凰像是真的要从布料里飞出来一般,精致的手绣让沈祁语没忍住鼻头一酸。
这是独属于中国的奢侈品。
“愣着做什么?”萧玦将那布幔挂到一边,“拿去试,不合身再拿去改。”
沈祁语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上面的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以及还没来得及数的件。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萧玦。
“......”萧玦转过头,朝着门口喊了一声,“雨杏!”
既是凤袍,华丽二字那便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哪怕是有了雨杏帮忙,这衣服穿得仍旧是有些费力。
衣服衬人,哪怕是沈祁语如今仍旧只是很随意地散着头发,凤袍加身以后,整个人的气质也被提了好几个档次。
红黄为主的配色当真是奢华又贵气。
“这身很贴皇后娘娘呢。”雨杏为她整理好裙角,夸赞之意毫不吝啬,“当真是美丽。”
沈祁语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是这个衣服做得好。”
相比起上一款凤袍的显臃肿,这一款显然在设计上花了很多心思。不仅很显身段,而且布料也极为讲究。
蚕丝中带着隐隐约约的金线,光泽感和触感绝非沈祁语平时的衣服可比。
“陛下的龙袍做得比娘娘的早一些,但是工艺比凤袍复杂一些,所以得过几天再送过来。”雨杏将沈祁语的头发挽起来,“奴婢很是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