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
马车约莫是萧玦的人在驾驶,一路上除了赶马的语气词沈祁语根本没听到别的。
深夜的奔波以及长时间高度精神集中让她有种躺下就能睡着的感觉,可是路途到底颠簸,马车内空间小且没有供人休憩的软塌,除了靠在车壁上也没什么可以休息的姿势了。
可总是瞌睡着瞌睡着又被抖醒。
算得上煎熬。
可龚州离这里又不近。
眼见着天色又黑了,沈祁语没忍住,她拉了拉萧玦的袖子,问道:“我们要如此赶路近半个月吗?”
萧玦看着她,“若是找得到客栈,便会停下来休息。”
那便是目前找不到客栈的意思了。
“龚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半垂着眼睛,声音细若蚊吟,“陛下一定要去那里吗?”
“嗯。”萧玦轻声回答,“今年得去一趟。”
沈祁语只觉得视觉与听觉都模糊了,她已经一天半未曾合过眼。
所以萧玦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她其实已经有些听不清,只是隐隐约约,在两人距离缩小时,她迷迷糊糊听到了一句话。
“那里是我素未谋面的家。”
马车仍旧颠簸。
沈祁语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她只觉得头好像枕着个什么柔软的东西,而原本坐着的身体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下来。
想起来了。
萧玦让她枕在了腿上。
肩上还搭着一只修长的手,沈祁语微微抬头,看到了萧玦头枕车壁的睡颜。
他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着,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扰住了。
心底里像是有块地方软了一下,她正准备起身换萧玦枕她腿上,可她突然想到了马车正在驶向的目的地。
龚州。
她被他像个物品一样裹挟着,不给予她任何基本的尊重与理解,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去往他想去的地方。
于是心突然就不软了。
地位与性别带来的不平等在这个时代其实根本不能叫不平等,那甚至叫大势所趋。
可沈祁语总是介意。
被帝王带着去往各个地方,论谁去说,都只会是可以光宗耀祖的荣耀。
在这里说不清尊重的问题。
于是她用只能被自己看到的方式默默反抗。
她若是真的壮着胆子去与萧玦去理论,且不说会不会被萧玦骂有病,若是严重一些,怕是会因为被认为是想与帝王同地位而被剥去后位。
她总归是不敢拿自己的未来打赌。
谨慎。
心酸。
马车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沈祁语微微挪动身子,让自己躺得更加舒服了一些。
她微小的动作并未吵醒萧玦,只是脑子这么一转,她自己便有些睡不着了,于是只是睁着眼睛发呆。
马车似乎是行过了一个坑,巨大的震动竟然沈祁语不自主地朝底下摔了下去。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即将与马车来个亲密接触,“额....”
刹那间,原本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意外及时地揽住了自己的腰,而下一秒,人被捞了回去。
她身子被翻了个面,被捞回去时恰好与萧玦对视在一起。
“什么时候醒的?”萧玦问。
撒不了慌,她眼神里的清明骗不了人。
沈祁语起身,“醒了一会会,回神过后准备起来的时候就被.....”
萧玦皱着眉头,“嘶。”
沈祁语看了看萧玦被按着的腿。
嗯.....看来是她枕的时间有些久了.....
“陛下抱歉,路有些黒,唯译没看清楚路。”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道略带稚嫩的男声。
沈祁语愣了愣,又看向萧玦。
“无事。”他淡淡回应一句,“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多久?”
“大概明日午时可到。”唯译回答。
马车行至山脚处,至此,二人的路线与下江南的队伍完全分道而驰
行至小镇寻到客栈住下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萧玦办事总是稳妥的,这边二人刚推开房门,床榻上便已经摆好了各自的洗漱用品。
出门在外,他们仍旧同房而居。
沈祁语略微思索,试探性问道,“竟然已经出了宫,陛下为何还与臣妾同房而居?”
萧玦拿衣服的手一顿,转过头看向沈祁语,神色莫测。
“额,臣妾是觉得,臣妾睡相不太好....”她找补。
萧玦直起身,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可忍着忍着又觉得落了下风,道:“不是你说不与朕同眠不习惯吗?”
沈祁语怔了一下,她好像是有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
但她那个时候只是为了敷衍萧玦而已。
他竟然放在了心上。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祁语唇角微微勾起。
她离拿下萧玦好像又近一步了。
话已至此,几乎每一次的落脚点二人都盖着同一条被子同床而眠。行至大半个月,二人终于到达龚州。
再怎么说大半个月的路程到底是让人有些吃不消,沈祁语一到达指定客栈,几乎是连饭都来不及吃,匆匆洗漱便沾床就睡。
萧玦与唯译的体力倒是比她好上很多,竟是在下面同桌斯条慢理地吃了顿饭。
其实按照往常来说,暗卫与帝王同桌用膳那是万万不可能见到的场景,但今日特殊,因为二人不仅着装一样,甚至连身份都一并变成了沈家大小姐沈祁语的侍卫。
就跟贴身保镖是一个意思。
几人早在路上就核对好了身份信息,只等进入龚州听取萧玦的号令。
说来也奇怪。
明明人都到龚州了,却是不知道萧玦要干嘛。
神神秘秘,问也不开口。
等沈祁语睡醒的时候,已经接近巳时。
她甚至是被唯译的敲门声吵醒的。
萧玦昨日像是没有回来。
“小姐,准备用早膳了。”唯译端了喷洗脸水,“再不起床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沈祁语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开门抬眼,与唯译四目相对。
明明只有十六岁,声音都还在变声期,但这孩子竟然已经快比她高出一个半头了,纵使走在萧玦身边,也没见他比萧玦矮太多。
“陛下呢?”她问道。
唯译面无表情回答,“如今应该喊萧陵了。”
萧陵,萧玦为自己此番外出取的假名。
“.....”沈祁语眨眨眼,“萧陵呢?”
唯译摇头,“不知道,昨晚就出去了,没回来过。”
沈祁语瞪大眼睛,“你不跟着他不怕他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吗?”
唯译把水盆递给她,“以他的身手,还是你比较容易遇到危险。”
沈祁语接过那盆水,“......”
“洗漱好了就下来用早膳。”
毫不拖沓的语气搞得他才是那个小姐。
之前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沈祁语也在雨杏那里学到了好几款发型的手艺。等她洗漱好穿好衣服下楼,这才发现萧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他与唯译并肩站在楼梯前,就这么抬头看着她从上面走下来。
似乎是踏露而来,他发丝上有着些许清晨的水汽。
此时客栈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视线都止不住往这边飘。
萧玦太出众了。
他本就生得英俊,以往经历又让他身上有了一股近乎可以成为压迫感一般的气势,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里,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讯号。
而此时他却像变了个人,身上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压迫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马尾被高高束起,一身贴身的劲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竟是有了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少年感。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此刻笑得竟然算得上温柔。
萧玦微微歪头,“下来用膳了,小姐。”
沈祁语一惊,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28章
说不惊悚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一条毒舌吐着信子向你讨好, 就算知道它不会伤害你,但仍旧还是会怵得慌。
可奈何几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这里看着在。
沈祁语面色丝毫不显慌张,只是垂眸以居高临下的视线淡淡看过去, 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而她这一露面, 客栈更是起了一阵骚动。
要说龚州,这地方是不大,只是相比起周围其他几个地方,这里要显得繁华不少。且大街上衣着华丽的女子居多,一眼看上去,都不会觉得是什么贫苦人家的女子。
就这么个地方, 谁还不知道哪几个角落里有哪几个小姐?
更何况还是如此姿色的小姐。
大约又是从外地来和许家做生意的。
议论声此起彼伏,沈祁语上了饭桌, 正准备招呼站着的二人一起坐下用膳。抬头间才想起如今三人不同以往的身份, 于是只好佯装在看客栈内的布置,一个人拿着筷子斯条慢理地吃。
就有些好笑。
明明昨天还是帝后相称,如今只是重升了一次太阳,眨眼间二人就变成的侍卫与小姐。
有种扬眉吐气翻身做老板的快感。
“萧陵, 我有点渴, 不如你去帮我寻点解渴的东西来?”沈祁语往嘴里放了块肉, “不是水就可以。”
大小姐样子十足。
不要命的样子也是。
原本抱着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玦闻言淡淡瞥了眼沈祁语。
神色看不清情绪。
“是, 小姐。”萧玦面无表情道。
沈祁语:“.......”
后背发麻。
沈祁语啊沈祁语, 你说你没事儿惹这个老虎做什么,日后不迟早要回宫的么。
要怪就怪被小姐二字迷昏了头脑。
龚州竹林面积极大,当地人极其善用用竹子做生活用品。
包括用来装水的杯子。
萧玦轻轻将竹杯放在沈祁语唇边, “小姐, 尝尝?”
尝尝二字,带着浓浓的警告位味。
像是不尝就要被……
那可是皇帝亲手递过来的东西。
沈祁语跟萧玦眼对眼。
杯子里传来一股淡淡清香, 带着丝丝的甜,有些勾人。
“这是什么?” 沈祁语问,“酒?”
萧玦举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将被子搁到桌子上, “不知道。”
“.....”她垂眸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只是刚刚尝到了味道,甚至都没得来及回味就将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我不喜欢。”
唯译冷冷看了沈祁语一眼,“小姐应该吃好了吧,话这么多。”
沈祁语一哽,还没等她说什么,唯译冷着脸将她面前的碗收起来,“小姐竟然已经吃好了那我们便出发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沈祁语还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她这下算是明明白白感受出来了。
唯译对她的敌意。
都说皇宫里有一支名为锦衣卫的队伍,只听命于皇帝,为皇帝惩治奸臣贪官,不过说来说去也只是皇宫里的一支力量。
但暗卫不同。
暗卫是萧玦在未登基之前便已经培养出来的一支队伍,其人员分散之广,人员素质以及专业性之高到如今都还只是个迷。
这个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只听令于萧玦一人,且唯萧玦马首是瞻。
单从唯译身上来看,就是身心都完全为萧玦所用的意思。
她不过是借着身份微微整了一下萧玦而已,唯译便开始有些急了。
他根本不怕自己是不是皇后,不,应该说,他根本不在乎。
缓缓放下筷子,沈祁语朝着唯译看过去。
这原本只是萧玦和她之间的事情。
倒不是说他护着萧玦是个什么错事,只是在如此境地下丝毫不把她皇后或者此刻扮演的沈小姐放在眼里,就有挑战人的意思。
十六岁的青年,也得需要教。
“你留在这里,我同萧陵一起去。”沈祁语起身,将那杯不知道是酒是水的东西抿了一口,又皱着眉头递给萧玦,强调道:“我不喜欢。”
萧玦单手拦下想要冲上来的唯译,将那个被子接了过来,“是,小姐。”
马车缓步行驶在大街上。
沈祁语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又放下,“唯译怎么这么护着你?你救过他的命?”
马车里就他们二人,按道理,其实是要喊陛下的。
但沈祁语不想喊。
萧玦也并不在乎这个,他轻轻嗯了一声,“唯译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你不要与他计较。”
“他已经十六岁了。”沈祁语接得很快,“他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