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他。
而此时正在练兵的萧玦也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他装得很好, 倒是没被别人看出什么异样。年轻的帝王站在高塔上,负手而立, 面色严肃地....发呆。
他其实有些害怕,尤其是在今早起床时看到那碗没有动过的避子汤时。
逃避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本想把那碗药倒了,可当他转身看到床上那张恬静的睡颜时,原本端着汤药的手又轻轻放下了。
他自然是不想骗沈祁语。
所以这个时候,他在想,若是沈祁语真的生气了,他要如何。
道歉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道歉之后呢?
他自京都开始就知道沈祁语其实是个倔强性子,若是真的发起脾气,怕是不会好哄。
他表面不动声色。
但其实他很急。
以至于操练结束的时候他往回走的脚步有些虚浮,惹得一旁的两个将军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沈祁语就这么坐在帐篷里等萧玦回来。
她原本想出去逛逛,但是考虑到这是军营,几乎没什么看到女子的可能性,思来想去,还是呆在了帐篷里。
可以待在这里的时间并不算长,到底来说她也还是有些舍不得,所以想着想着,她原本不算生气的情绪也慢慢缓下来许多。
那没喝就没喝呗,还能怎么办呢?
不能怎么办了。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也有来回三天三夜的距离,等他们将避子药给她带过来,时效怕是也早就过了。
所以她现在只能祈祷,祈祷她不是什么易受孕体质,不至于真的一次就中了。
祈祷着祈祷着,萧玦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沈祁语看他一眼,神色毫无波动。
萧玦:“......”
越沉默,越可怕。
“对不起。”萧玦开门见山,“是我忘了喝,你想怎么撒气都行。”
沈祁语又看他一眼。
萧玦一愣,“但是提前离开不行。”
原定沈祁语离开青州回京都的日子是三日后,到时候又要经过好几月个的路途奔波,到了京都之时或许已经到了真是秋意浓的时候。
所以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长。
沈祁语还一句话没说呢,萧玦噼里啪啦说好几句,她不过是看了他几眼,怎么还把他安全感给看没了。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她道:“你在慌张什么?”
萧玦沉默一瞬。
也不是说慌张,只是有种做错了事却不知道怎么弥补的不知所措。
他与沈祁语的关系向来都是稳定的,除了穆林那次,两人机几乎没怎么吵过架,情绪一直稳定得很。但这次是他的问题,而且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有些弥补不了的程度。
避子汤。
如此无论是男款还是女款,都没效了。
“少说几句话吧。”沈祁语拿着扇子扇风,“说的话越多越热。”
这里是军营,没有州牧府那种可以随时拿得出来冰块的条件。萧玦以身作则,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帝便有着什么有冰块降温的特殊待遇,所以是真的很热。
秋老虎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于是萧玦便真的不说话了,他沉默着走到沈祁语旁边,接过她手里的扇子,慢慢悠悠替她扇风。
夫妻本就是小别刚见,亲密一番本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只是这里是军营,除了等萧玦忙完后二人待在一起说会话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沈祁语倒是看得很开,这药萧玦没喝便是没喝了,真要是有了生下来便是,只是到时候会稍稍辛苦一些。
但没关系。
萧玦从来没有轻松过。
他不是在留她一人辛苦。
再者,她若是真的在皇宫里诞下了孩子,也不会担心没人帮她养。若是偶尔无聊了,她还可以借逗孩子解解闷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往她是不喜欢萧玦,自然不愿意生孩子。
但如今她已经将心寄托在萧玦那里,萧玦也没将生孩子当做她的任务,两人有了血脉,她其实是愿意的。
耳边传来的风其实也带着热意,捎着背后人汗的味道,闻得沈祁语皱了眉头。
“我若是有了孩子便生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宫里面那么多人,我也不担心没人帮我照顾孩子。”她起身看着萧玦,“实在不行我就将我娘接进宫里,还怕有什么事不成?”
她说着说着话转了个调,“倒是你,身上这么大味儿还往我旁边靠,先去洗个澡行不行?”
她这话里的嫌弃当真是不加掩饰,真的很像结婚多年的夫妻因为太过熟悉对方而过于真情实感。
嫌弃是真的,但是喜欢也是真的。
萧玦被这真情实感的嫌弃冲地愣了愣,他一边因为沈祁语不生气自己忘喝避子药而松了口气,一边又因为沈祁语的嫌弃觉得伤心。
这心伤着伤着,他泄愤似的扒过沈祁语的脸重重亲了一口。
啵的一声,又响又脆。
沈祁语:“....你有病是不是?”
萧玦却忽然笑了,原本亲完就去洗澡的想法被压了回去,他更靠近沈祁语一些,压低嗓子神神秘秘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和昨晚某些时候的声音很像?”
沈祁语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涨红。她狠狠踹了萧玦一脚,“滚去洗澡!”
满嘴荤话的王八蛋。
第80章
又下了场雨。
带了点秋天的味道。
萧玦撑着伞, 于送别队伍的最前面,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眼眶有些红。
沈祁语正准备抬脚上马车, 像是想到了什么, 没忍住再次回了头。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这句话当真是没有骗人。
军中前线有女子终归是不妥,她赶着离开青州的最后几天于军营中与萧玦待了三天,磨蹭着等着离开的日子。
其实她也想过,萧玦为何不能在州牧府多陪她些日子,等她离开了之后再去军营呢,差这么几天吗?
可后来她便明白了。
因为前方是十万大绪将士,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帝王,企图在他们的帝王身上获得一些鼓励。
即使她这些天在军营里, 萧玦该去的操练与会讨也从未缺过席。
有的时候, 很多事情都比儿女情长重要。
她能理解。
只是。
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她同萧玦要面对的,是不知道多少个对方在自己身边缺席的孤独感,也是双肩上担负起大绪往后命运重担的压力。
是彼此缺席但又做着相同事情的宿命。
沈祁语知道的。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曾经她也困惑过, 执政一事, 若是放在以往, 就算皇帝亲征, 也从未有过让人代政的情况。
偏偏萧玦主动提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 这其实是没什么好困惑的事情。
她的心,萧玦从来都知道。
他知道她不想被困在后宫,可身为女子, 反抗的手段实在是聊胜于无。
于是她费尽心思从国政之事上入手, 想着法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并非是为了讨好他,而是救自己。
他还知道她其实心若明石, 虽为女子,但其心智和能力,其实不比男子差。
于是他给她机会,顺着她的思路,结合他的处境,一路来了青州。
他更知道。
这一战,不知道还能否有再回京都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自己没有喝那碗避子汤的时候有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自己知道没有爹的滋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如自己一般。
太痛苦了。
他们都知道。
二人之间涌动的情绪有如实质,唯译微微红了眼眶,大喝一声,“全体退避!”
给他的陛下和祁语姐留一点空间。
萧玦没忍住,终究是甩开伞过去将人搂住,“此番回京日渐向北,天气会越发寒凉,你千万要记得多加衣服。你本就怕冷,若是惹了寒,会很难受。”
沈祁语也抱住他,“青州到了冬日也会很冷,你记得在帐篷里备点碳火。”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
可到了最后,还是变成了简短的嘱咐。
嘱咐天冷加衣,嘱咐对方好好照顾自己。
如今的情况,有些话就该好好憋在心里。
相信对方。
依赖对方。
“金銮殿的椅子很硬,你记得让唯译给你垫个软垫。”萧玦摸了摸她的脸,微微有些哽咽,“记得穿上给你定制的凤袍,若是觉得凤冠很重,那便不戴了。”
他道:“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你穿凤袍的样子,好看得紧。”
沈祁语鼻子也酸,“都快半年前穿给你看的了,今日才夸我好看。”
萧玦又抱住她,“嗯,是我的错。”
越抱越紧。
越抱越没话说。
所有的话都藏在这个拥抱里。
但沈祁语没忍住。
她将狼狈紧埋在萧玦的怀里,说话断断续续,“你一定....一定要回来,你跟我保证过的,你一定要回来。”
是坍塌的伪装。
萧玦像是要把她碾进怀里,“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回来。”
用上他全部的力气和运气,他一定一定会从这个布满硝烟的战场上回来。
赌上他的人格和荣耀。
“萧怀陵。”沈祁语没忍住哭出声,话里话外全是害怕和倔强,“我最讨厌骗子,你不准骗我。”
她扯住萧玦腰间的衣服,“你的皇位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自己的皇位你自己坐。”
萧玦抱着他。
好半天没说话。
向来冷酷的帝王竟然也流了眼泪。
他心里像是哽了个什么东西,可偏偏又因为怀里的人软得不像样子。
“等我回来。”他道:“我一定会回来。”
到时候定让你无忧无虑,做这个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不再受深宫的厚墙拘束,也不因女子身份失去什么。
时辰到了。
若再不出发,天黑之前便到不了离这里最近的临路客栈。
沈祁语眼眶通红,咬着牙上了马车。
终有离别时。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一声声恭送皇后娘娘的呼喊声下渐渐起步,没多久,便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再过一会,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萧玦脸上的泪还没干,风一吹,有些微凉。
但没人敢上前安慰。
谁也摸不准陛下的心意,若是恰好触了陛下的眉头,下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这世界上不用猜测陛下的心意,且决定陛下心意的,只有当今皇后沈祁语一人。
视野里再次恢复空荡,萧玦随意擦了擦脸上未干的眼泪,目光逐渐泛上了狠,“走,去商讨进攻事宜。”
他可不是什么纸老虎,日日在这军营里操练士兵等着对面攻过来。
若是这么耗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
等军练兵是需要时间的事情,与其等着被开战,还不如先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纵使是二打一。
他萧玦也丝毫不惧。
不是想天下一统吗?
他成全他们。
远处的山仍旧泛着青绿,似乎是天气不太好的原因,山顶处囤着一团又一团肉眼可见的雾气。
沈祁语放下车帘。
她看着好像瘦了些,之前被萧玦养出来的那么点肉都随着这三个半月的时间被磨没了。
前方便是京都。
她还是怕冷,虽然只是秋天,但因为地理位置,她还是已经换上带了点厚度的衣服。
京都的秋天。
如今早上便有些结霜了。
“科举已经结束,新晋的状元只等您什么时候开始执政便可以上朝了。”唯译掀开车帘走进来,“这状元您或许还有点印象,是端木渊。”
沈祁语一愣,随后又笑了。
她倒不是意外,毕竟以前和萧玦一起试探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绝非只是会读死书的人了。她只是觉得有些欣慰,端木渊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年高中,也算是一轮美谈。
最关键的是。
在日后不知道水多深的朝堂里,端木渊是她可以用的人。
萧玦之前拿新政之利洗牌朝堂的事因为战事泡汤了,此番她回来执政想必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
但没关系。
几个老狐狸而已。
她懂得什么叫“入乡随俗”,毕竟在萧玦身边那么久了,要说没学到点什么肯定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