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了解她家娘娘的。
之前在坤宁宫那边的便是这样, 晚上睡得晚,白日不到午时根本起不来。尤其是冬日,更是跟长在床上一样。
这几天她家娘娘逼着自己将自己的作息调整了过来,而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该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沈祁语盖上了被子,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出声,“明日起本宫上朝之时你便站在本宫身侧吧。”
雨杏一怔,“啊?”
“好好看看这个朝是如何上的。”她笑了笑,“也算见见世面了。”
见见世面。
日后若是有机会,便可取其中一人而代之。
“好,谢娘娘。”雨杏道。
清晨寒凉,带着些雾气,但其朦胧,并不能遮挡住皇宫的红墙绿瓦。
沈祁语任由身边人帮自己披上了最后一件外袍,平静神色看不出心情。
她的头发很素,并未带上任何发钗或者装饰品,只是被雨杏微微弄了个不遮挡视线的形状,留了些顺滑的发丝垂于胸前两侧。
和身上华丽的凤袍十分不搭。
但她执意。
凤冠华丽程度放在哪个时代都可以闪瞎所有人的眼睛,但说到底,越华丽那自然也越重,她顶着这玩意儿还怎么上朝?
她是去上朝的,不是去选美的。
发型得体,衣着得体。
那便可以。
“娘娘不用紧张。”雨杏为她调整衣袖,“娘娘肯定可以做得很好的。”
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抖,一时间让人分不清紧张的到底是谁。
沈祁语笑一声。
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今日上早朝都不一定能看到几个人。
果然。
望着下面一眼可以数清楚的人数,沈祁语勾起嘴角。
她自然不可能效仿之前在读大学的时候老师点名的做法,那还不知道点到什么时候去。
她也不在乎谁来没来。
她在乎的是。
来的这些人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想跟她讲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她薄唇轻起,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的。
龙椅上被提前安置的软垫很舒适,不会硌着,只是在下面的人看起来,便有些其他的含义。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紧接着,稀稀落落的参见声便响了起来。
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真心还是不真心。
都叫了。
“臣,有事觐见。”角落里有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率先站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还请娘娘将陛下亲笔写的奏折拿出来。”
奏折。
萧玦亲自让皇后娘娘掌政的奏折。
沈祁语挥挥手,唯译将那奏折递了下去。
她早已做好准备了。
她今日不是来上朝的,是来给各位答疑解惑的。
顺便呢,给许久没有上朝的朝臣们一点小小的惊喜。
“敢问皇后娘娘!上朝为何不戴凤冠!难道这么点规矩都不愿意遵守吗!”
沈祁语笑了笑,“本宫戴上凤冠跟要嫁人无差,本宫敢戴,你们敢看吗?”
“你!”
“皇后娘娘为何要垫软垫!”
“本宫看你官服并不平整,你能拿麻绳束裤本宫就不能拿垫子垫椅子?”
“你!”
“皇后娘娘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什么呢?
没有什么好为何的。
明明没有什么问题非要问。
不服罢了。
可历史上从不缺敢说真话的臣子。
“后宫不可干政,皇后娘娘此番行为,是想让这江山改姓沈吗!”
啪的一声。
是奏折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大殿里瞬间鸦雀无声,仿若针落可闻。
大约是真的在乎这江山了,他的控诉带上了哭腔,“如今大战在即,你却魅惑陛下将这执政之事让与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好锋利的四个字。
沈祁语缓缓起身,并未对这等已经上升到人格侮辱的控诉产生什么反应,
她淡淡道:“本宫还以为,你们要问些什么。”
平淡的语气,像是含着淡淡的失望。
“不问未来如何,不问国事如何,问得是我这个皇后为何能坐上这龙椅。”她忽然笑了,带上些冷意,“真的关心国事的人,会在意这位置上坐的是谁啊?”
她同萧玦其实很像。
锋利长相下带着杀意的笑容总是能给人震慑感。
笑了,不是因为开心。
而是因为想杀人。
想要有压迫感其实很简单,气质加言语,微微横过去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双腿发抖。
当然,最具压迫感的,还是身份的云泥。
“国家边境战事告急你们不在乎,朝堂之上这么多人没来你们也不在乎。”她将手上的圣旨捏得更紧了一些,“你们在乎女子执政,你们只在乎本宫是皇后。”
她说话总是平静,但神色带着疯和冷,惹得下面的人颤着身子面面相觑。
“本宫再问最后一遍。”她笑了笑,“是否有事启奏?若没有,本宫找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可不许跟本宫说有事了哦。”
笑意让人背后发凉。
“老臣!老臣要撞死在这大殿上以死殉志!”那老人以头戕地,简直痛哭流涕,“大绪要亡了啊!!!”
悲痛的哭声几乎蔓延了整个金銮殿,但没哭动沈祁语的心。
“可以。”沈祁语笑着道:“但秦老,你最好能一次性撞死,否则本宫还得差人扶着您再撞一次。”
“等秦老以死殉志之后,本宫会让秦老的妻女亲自将这朝堂上的血迹擦干净,最后再让秦老全服上下五百多户人口一起陪你殉志。毕竟殉志乃是好事,自然是需要有人陪的。”
熟悉的话语。
熟悉的语气。
一下子将所有人钉死在这朝堂上。
当今帝王,乃是面对政事狠辣无情的萧玦。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亲自写圣旨让皇后代权?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被美色迷惑吗?
遣散后宫,处理政务下江南,借着替身突袭青州。
一切都井然有序将一切事情握在手里的人,会傻到让这江山改姓吗?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陛下是认真的。
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能力坐在这个位置上替他掌政,他可以放心地把这个江山交给她。
“好了,到此为止吧。”角落里响起一道叹息,“老臣曾去往过青州,知道皇后娘娘一直在与陛下一起批阅奏折,且对于某些事情的理解甚至比陛下还更深一层,娘娘的本领,老臣是知道的。”
沈祁语朝角落里看过去。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那人是因为当初她批阅奏折,最后受不了而提前回京的丞相之一。
如今看着像是妥协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这是陛下的决定,我们这些做臣民的,遵循便好。”他边说边下跪,磕了个很实在的头,“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沈祁语勾了唇。
与此同时,皇宫外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锦衣卫统领陆明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忙过,一个上午下来,下面这间府邸,已经是他围的第五个朝臣的家了,而他的任务......
他看了看手中的手札,叹了口气,还剩十个呢。今日要一次性完成,怕是有些困难。
加紧干活加紧干活。
他正欲抬脚进去,胳膊却忽然被从后面拉了一把。
“皇后娘娘有令,即刻召集所有锦衣卫,围剿曾府,但不可杀人。一切等皇后娘娘下朝再说。”
陆明一怔。
“百姓的苦难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赋税,当地土壤肥沃,按道理粮食收成定然是足够百姓囤积的。”沈祁语拿着奏折,表情有些阴翳,“若百姓交不起赋税,定然是当地县令的问题。彻查当地县令的财政收入,吞了多少,让他吐双倍。”
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上朝了,事情格外多。
原本一个一个不肯开口的一些人在丞相开口之后像是变成了事精,什么事情都往她这里报。
“启奏娘娘,京都城边缘最近许多流氓出没,不知——”
“不知什么?”沈祁语笑着打断。
那人像是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不知娘娘有何......”
大事说完了,小事便来了。
也不是说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为难一下这龙椅上的人。
沈祁语也不是傻子,她盯着下面的人看了两眼,神色很是平静。
她其实已经很累了,虽然下面的人不多,但事情却不少。而且总有那么几个好像把自己当傻子,问一些丝毫没有营养的问题。
“不知道本宫有什么解决办法是吧?”沈祁语起身,随手将手里的奏折关上,“要不这样吧李扇,本宫也顺便把你府上那十八个姨娘天天尔虞我诈争宠的事情也帮你解决了怎么样?”
下面一静。
一个常年站在后排,连皇帝都可能没有记住的角色,如今的皇后却可以轻轻松松喊出他的名字甚至道出他的家长里短,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根本不是什么的好捏的柿子。
表面对今日上朝之人的数量不慎在意,但实际上城府颇深。
她只是说话温声细语,不代表手段也是这样。
刚刚这话说出来,众人便开始有些站不住了。
她连这样的小角色都如此了解,那在朝堂中一直扮演着不可以替代角色的人呢?
那些大官呢?
或者说。
自己呢?
能站在这里的人,无一人不会根据短短的一句话抽丝剥茧从而达到自危意识。仅仅这么点时间,已经有人在庆幸自己来上这个早朝了。
沈祁语又笑,“你怎么不说话?本宫问你呢?”
虽笑着。
但让人不寒而栗。
“微臣....微臣知错!”李扇脑子回笼,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人的可怕之处,磕头声用密集二字形容也不为过,“娘娘发过微臣吧!”
“啊?”沈祁语佯装不解,“本宫帮你解决家里长短,你磕头做什么?”
大殿气氛一滞。
眼前的红色凤袍好像一下子变得有些刺目,貌似有人在沈祁语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感。
哦。
是了。
那是龙椅之上,一国之主的压迫感。
沈祁语神色淡漠,她将手上的奏折甩在桌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力气大了点,以至于发出了一声极为清脆的响。
响在每个人的心上。
“本宫脾气不好。”她面无表情,“做事的手段日后诸位与本宫共事久了自然会知道。”
她搓了搓手指,也没管下面还跪着的李扇,“诸位还有事吗?”
鸦雀无声。
“很好,那该本宫说事了。”沈祁语微笑,“陛下亲征,之前在这龙椅之上因为受着很多事情牵制,对于朝堂的整治,差了点火候。他本想借新政之事将朝堂换一次血,但因为战争耽搁了。”
她道:“如今本宫代政,限制着陛下的事情于本宫而言什么都不是,朝堂换血的事情,本宫来替陛下做。”
所以她今天给在座的各位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启禀娘娘!”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暗卫,“已将曾恒俘获。”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84章
曾恒。
正一品太傅。
曾经连皇帝都一度拿他没办法的存在, 皇后娘娘上朝第一天便将之....俘获。
俘获二字,性质可不轻。
“各位可还有事?”沈祁语拂了拂微皱的裙摆,面上是温和笑意, “无事退朝。”
没人敢有事了。
但凡稍微有点脑子。
以往萧玦掌政的时候, 因为夺位,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堂都不能正常运转。谁若是忤逆便将其杀之这样的恐吓语句并不能适用于所有朝臣,所以曾恒在那个时候,便“挺身而出”了。
先帝并未创下什么新业且沉迷于美色,萧玦但凡再晚点篡位,这个江山改姓曾也不是不可能。
趁着换代的时机利用以往的人脉为自己储蓄力量, 他以为他能控制上一任帝王,这一任帝王也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到底是年纪大了, 什么世道没见过?萧玦那套狠辣, 在他这里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
直到萧玦宣布关于教育方面的新政。
野心和慌张加起来,等于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