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语在雪的陪伴下迎来了自己的生辰。
她出生得很巧,恰好就在新年前几天,正好是年味正浓的时候。
而按道理来说,皇后娘娘的生辰,当举国同庆才是。
但今年一切的一切都从简了。
“反对铺张浪费”这几个字几乎刻在了沈祁语骨子里,她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在同人商量生辰要如何安排的时候淡淡说了一句一切从简。
她如今怀有身孕,其实也没什么精神,这么一想,便把宴席也取消掉了。至于逃不掉的什么朝臣送礼环节,便干脆撒手让唯译代劳。
她如今是实打实的“皇帝”,整个大绪没人敢跟怀着龙嗣的皇后娘娘反着来。故有些大臣虽然颇有微词,但终归也不敢说什么。
沈祁语倒是乐得清闲。
唯译和雨杏在别的地方收礼清点,她在养心殿安安静静吃着自己娘亲给自己煮的长寿面,偶尔父亲还会在一旁叮咛两句,其实很幸福。
唯一一点就是她有身孕之后便只能吃些清淡的,零嘴方面也总是那么几样,这让她有些烦躁。
但烦躁没用,肚子里那个球才是正道。
她再烦躁,也还是得在周围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吃下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
不过清汤寡水是一方面,但很有营养又是一方面。
这几个月下来她看着自己圆了一圈的脸,有些哭笑不得。
被照顾得那么好,她倒是没有孕期抑郁,她只是有些担心,生产之后身材恢复的问题。
毕竟小姑娘也才二十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级。
这要是搁以前,二十岁她还在大学,生孩子什么的,根本想都不会想。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怪萧玦。
这些日子萧玦寄过来的信陆陆续续也有好几封,偶尔下面的人来报,也是萧玦大获全胜的消息。
沈祁语的心日渐安定,喝药也变主动不少。
所以看吧,如果是萧玦的话,二打一他也可以应付下来的。
新年到底还是热热闹闹的。
京都一派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使严冬感染上一层热意。
不过外面太冷了,沈祁语身子受不住风寒,这个年,是大家在养心殿陪着她一起过的。
也没什么下人一说,一桌子丰富的菜,大家围桌而坐,筷子碗都用的同一种。
沈祁语趁着大家聊天将筷子伸进一盘稍微带点红的菜,可还没等她夹起来,便被严厉的沈大人皱着眉头半途截胡,其眼神不言而喻。
沈祁语悻悻地收回了筷子。
桌上的座位没什么讲究,只是沈敬总得喝点酒,想了想便挨着唯译坐在一起。而沈祁语身边,自然便是何夫人和雨杏了。
雨杏看着这画面只觉得心酸,她以前如何敢肖想这样的日子,只觉得如今真的如做梦一般。
她红着眼眶给沈祁语盛了碗汤,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低着头吃着眼前的食物。
沈祁语如何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又笑着给雨杏夹了块肉,“大过年的掉什么眼泪?开心点才好。”
雨杏埋头吃饭。
她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皇后娘娘其实也不是很开心。
一切的一切都很好,只是少了陛下。
娘娘肯定是想着陛下的。
她只是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砰的一声。
是外面在放烟火了。
沈祁语放下筷子,开门朝着天空看过去。
绚烂烟火炸开一朵又一朵,周围是嘈杂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声音。
哭声,祝福声,许愿声。
萧玦往嘴里灌了口酒。
京都的烟火比这里的要好看一万倍,但不知道祁语喜不喜欢。
打仗的时候,也是有过年一说的。
三国都要过年。
这个时候便比较和谐了,各自在各自的阵地里,过一个没有家人的年。
祁语,过年了。
第87章
没有战争的地方, 看起来热闹又和谐。
可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
沈祁语将萧玦写的家书放在手边,浅笑着将一旁的奏折拿过来。
身上的衣服由厚变薄再变厚,眨眼间, 她和萧玦已经分别了近乎一整年。
而这一整年里, 她和萧玦所有的交流,便是几十封说不上长的书信。
她都快觉得自己要成仙了。
“要不就让这江山姓沈了算了怎么样?”沈祁语一脸严肃道:“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唯译和雨杏在一旁冷汗直流。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这阵子已经听了不少。若是放以前,这话要是从她们娘娘嘴里说出来是真的要出大乱子,但现在呢......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他们的皇后娘娘快要临盆了。
快生了。
精神状态不好,是正常的。
用他们家祁语姐的话来说。
怀胎十月精神状态还很稳定的孕妇一定是因为已经疯了。
所以她的精神状态还是属于良好的那种。
有精神才有精神不好的说法。
他们干脆也不反驳了。
日复一日地应付着, 一复一日地提心吊胆着。
直到秋风和煦的某个夜晚,养心殿里出现了一阵慌张的呼喊声。
于是整个皇宫都乱了。
沈祁语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站在漫无边际的雪地, 四处张望之下, 没有别人的影子。
空空荡荡,寂寥无声。
她像是飘荡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之下,是不知道该生还是该死的犹豫。
她心里牵挂着某些东西, 但她又觉得自己是真的该走了。
可她的裙子忽然被拉了一下。
她低头, 看到了一个约莫在她膝盖高的小男孩。
为何如此眼熟。
如何会有如此强大的羁绊。
“娘亲不要明儿了吗?”
“娘亲?”
她何时已成了这么大孩子的娘亲, 她一点都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要走了, 可要走去哪里, 她不知道。
“娘亲抱抱明儿吧,明儿害怕。”
那男孩哭得太伤心了。
可为什么她的心也在跟着一起疼.....
真的太疼了。
漫天雪白似乎被什么染成了红,她怔了怔, 低下了头。
那是从她腿间漫出来的, 刺目的鲜血。
撕心裂肺的疼从身体里传出来,沈祁语呼吸一滞, 猛地睁开了眼。
“醒了,皇后娘娘醒了!”
“娘亲.....”
沈祁语呼吸急促,缓缓转过头,与趴在床边掉眼泪的小团子对上视线。
“明儿哭什么?”她声音发虚,“娘亲不过是受了寒睡了一会而已。”
想起来了,也缓过来了。
她在下朝之后因为受寒身体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前几年因为生孩子难产大出血,被御医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后身子便更差了一些。稍微染些风寒便咳得不行,若再严重一些,走两步便要倒的程度。
这次晕过去应该是太仓促了,惹得好些人都有些害怕。
两年前多地突发洪灾,沈祁语于朝堂中下令开渠引流,但很久之后都不见效果。
命令层层下发,救济资金也散下去了,但一直未见成效,那么多修缮款跟不翼而飞了一样。她气不过,干脆带着孩子亲自前往,在那里亲自指挥,这才把情况控制了下来。
而皇后一怒,是地方贪官的九组覆灭。
那是沈祁语第一次发这么大火。
也就是那次,也不知道在那染上了什么,回来之后便一直身子发虚,由着御医调理了一年才见好转。但也是这次落下了病根,很容易便会身体不舒服。
沈祁语是真的没话说了。
她觉得自己挺好一个人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容易生病,受灾受难,痛苦得要死。
若是以往还好,她自己一个人睡也就罢了,想怎么咳便怎么咳。但问题是她现在身边除了上朝之时,几乎无时无刻都黏着一个奶奶的团子,娘亲娘亲地叫个没完。
说起来也好笑。
这萧玦基因确实是强,她这一生,既然生出了一个和萧玦长相有八分相的祖宗。
朝堂上原本有点微词的朝臣在见到这位皇子之后立马闭了嘴,毕竟这和陛下八分像的孩子想必也不可能是别人的。
就连沈祁语半夜醒来看到旁边的人时,偶尔也会生出“萧玦什么时候回来的”的错觉。
祖宗被周围人宠上天,打打不得,骂骂不得。
她觉得她迟早得带娃带出抑郁症。
原本趴在床边的孩子此刻又爬上床想要抱,沈祁语叹了口气,将人抱到自己身上,“你爹马上要回来了,他还不知道有你这么个祖宗呢,你到时候要好好表现听到没有。”
萧若明沉默两秒,垂着眼睛扑进沈祁语怀里。
两国大战于半年前结束,以萧玦吞并翼国,雨国投降为结局,好消息引得大绪沸腾,朝臣在大殿上抱团痛哭。
情真意切,丝毫没有和沈祁语耍心眼子那般漂浮。
要如何形容沈祁语当时的心情呢。
仿佛心中一大块石头落地,又仿佛心被狠狠提起。
萧玦凯旋了,可五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如之前那般吗?
帝王最是多疑,他会怀疑自己是真的对他的江山动了歪念头吗?
她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很窒息。
罢了。
萧玦若是这样。
她直接带球跑,反正这孩子也只亲她。
她在这个时代有羁绊了。
窗外又一次响起了蝉鸣,屋内的冰块化得很快,股股清流顺着台阶流下去,又很快被高温蒸发掉。
又是一年夏了。
算上时间,萧玦到京都的时候大概是会是秋天。
正是正凉爽的日子。
沈祁语转头朝着窗外看过去。
她大概是....最期待也是最害怕的其中一个。
而另外一个.....
“陛下,离京都约莫还有两个月左右的路程。”沈天昱仍旧穿着盔甲,面容虽仍旧与五年前一致,但从气质上看,他身上的变得沉稳不少。
是战争强加给他的。
萧玦闻言没有立刻回,他举着自己的右手,视线停留在掌心的细长疤痕上。
那是救沈祁语时,徒手捏住了飞射而来的箭而留下的。因为他好动,即使擦了药,也仍旧留下了疤痕。
他和沈祁语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互通过信件了。
因为战争的胜利,他忙于收尾工作,而沈祁语....大概也是因为朝政太忙。
这些年她把朝堂管理得很好,他在前线没有丝毫担心。
可他们没有见面的时候实在是太久了。
她若是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南旭的剑于乱斗中直指自己面门的时候他没怕,对面军马比自己多两倍的时候她也没有怕,可一想到沈祁语不喜欢自己了,他便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恐惧的滋味。
磨人。
“加快行军步伐。”他起身狠狠吐了口浊气,“加紧往京都赶。”
罢了。
她就算是不喜欢他了,他也是要不惜一切手段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
他曾在心中暗暗许下的誓言,他会一字不差地兑现。
不喜欢了,就再让她喜欢上自己一次。
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必须和沈祁语捆绑在一起。
夜晚又落了一场雷雨。
萧若明好像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都会拼了命地往沈祁语怀里钻,这便罢了,关键这小祖宗害怕便会憋气,总是在她怀里憋一会然后又迅速出来透口气再埋回去。
于是两个人都睡不好。
所以沈祁语带着萧若明午休被喊醒说陛下已临京都之外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是说....”她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在抖,“不是说半月之后....”
雨杏已经快激动哭了,“陛下一个人先行策马回来的!”
沈祁语迅速红了眼眶。
臭萧玦。
百官集结得很是匆忙,沈祁语几乎是被拖着换上了凤袍,因为时间仓促只能略施粉黛。从未戴上过的凤冠如今终于被人从箱匣中拿出来,稳稳戴在了她头上。
萧若明也哭着被抱走换上了定制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满脸眼泪但极为精致的洋娃娃。
但现在没人管他哭不哭,毕竟哭得不止他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在哭。
在路上的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