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位老祖宗。”杜雪衣无奈的叹了一声,拖着好不容易得以暂歇的沉重身躯帮他捡起,正想放回少年怀中时,她的手蓦地顿住。
“玄度......”杜雪衣全身都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吊牌上刻的俊秀小篆。
玄度,余玄度......
合着自己好不容易逃婚成功,谁曾想半路上顺手救了个人竟是自己的傻子未婚夫。
难得杜雪衣有点后悔救人了。
“你好啊,余玄度!”杜雪衣气极反笑,朝着面前正昏迷不醒的少年无奈打趣道,“我是刚逃了婚的你的未婚妻林......呵......我也不知道我叫林什么.....”
眼不见为净,杜雪衣万分嫌弃的将吊牌塞回余玄度的衣领。
全身湿透外加寒冷,虽未能通过触觉感受到,但生病不可避免,甚至失去感觉这层防御机制,反而更容易生病。杜雪衣浑身无力,只得靠着身后不知道冷或热,硬或软的石头,这种未知的感觉让她很没安全感,但她太累了。
她眼皮渐沉,头痛欲裂,已有些恍惚,隔着眼前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并不算宽敞的河面波光粼粼,将银河与弯月尽收其中,也倒映出另一个牛郎织女相会的场景。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发烧,恍惚中她脑中回忆起遥远的某个夜晚——也是如此这般的月夜,也是如此这般的河边,那晚自己喜欢上了李征鸿。
那时她只身前往冀州偷情报,艰难得手后跳河逃生,正当她准备按计划潜入更深的河道逃脱时,她隐约听到岸上一人纵身入水,继而飞速下沉拽着她的双脚拼命往上拖,力道之大甩都甩不掉。
杜雪衣怒不可遏,转身便在水中与那人打了一架——准确来说,是杜雪衣在水里单方面揍了对方一顿。幸而在那人快被揍死之前,她终于凭借微弱的月光认出,那人是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征鸿。
杜雪衣急忙住手,也管不得危险,火速把快被淹死的李征鸿拉回岸上。
“你找死吗?”上岸后杜雪衣喝道,彼时在岸上埋伏已久的敌人已将二人团团围住,“你看,这下可逃不掉了。”
“我见你跌入河中,以为......”李征鸿全身湿漉漉的,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哪。”杜雪衣也无暇管他,扫了一眼周围,脑中已经很快分析清楚了状况。只见她神色渐转狠戾,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算了,躲我身后,找到空子就赶紧走。”
“不......”杜雪衣双刀已出鞘,隐约好像听到一个字,继而一把重剑护在她身后。
打架的场面杜雪衣生平经历过太多,细节也没记得太清楚,只能想起自己和李征鸿第一次并肩战斗,似乎一攻一守还挺默契。要知道要与杜雪衣一起揍人,不拖后腿就已经能算是江湖一流水平了。
“没想到咱们配合的还挺好。”打完之后,杜雪衣有点意犹未尽,长发带着血在风中翻飞,扬眉笑道,“小将军,你破阵的手艺不赖啊,功夫也不错,但还是比我差点。”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杜雪衣乜见一脸局促、头发仍在滴水的李征鸿,忽然想到有件事还没完。
“我以为,你要死了。”
“放心,我这么强。”杜雪衣悠然道,右手长刀入鞘。
“我不会让你死的。”李征鸿落后半步,低声道。
“我死了跟你有关系?”杜雪衣侧头。
“我不会让你死的。”这次的声音很坚定。
杜雪衣走得慢了一些,左手短刀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正欲入鞘。
“雪衣,我......喜欢你。”
哐当一声,杜雪衣手中,历经多少凶险都未曾脱手的短刀,此时毫无征兆地跌落在地,清脆的声音让整个世界都随之震动,她的心好像也震了一下。
记忆中李征鸿的面目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苍白的脸,这张脸与剑眉星目的李征鸿相距甚远,美而无力且眉宇间还有着难掩的稚气。
“醒了?”杜雪衣脑袋还嗡嗡响个不停,等清醒时才发觉余玄度不知何时已然坐起,头发散乱,发尾仍挂着水珠,一手撑在杜雪衣背后的石头上,眼神危险地盯着杜雪衣。
“你是?这是哪?”余玄度颤抖的手臂支撑着孱弱的身躯,声音中气不足却带着威胁。
这绝不是傻子的眼神,杜雪衣可以肯定。用这人畜无害的脸受了重伤,还能有此等气场,也真是为难他了。
杜雪衣毫无畏惧,二人相距彼此极近呼吸交错,两个病娇的身体一个比一个弱,气势却一个比一个强。剑拔弩张地对峙了片刻,余玄度兴许是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眼神才渐转缓和。
杜雪衣向来十分厌烦别人这么看她,往他肩膀一按,二人姿势瞬间调转。杜雪衣身体虽然羸弱,但推倒被刚从鬼门关捞出来的余玄度并不难,轻而易举就把他掀到石头上。她居高临下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余玄度。
“救你的人。没我的话,你早淹死了。”杜雪衣向来吃软不吃硬,本来见对方气势已退,如今又赢了一城,登时也缓和下来,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在余玄度面前透露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这件事,杜雪衣反复提醒自己。
余玄度被杜雪衣摔得有点懵,敲着头晃着脑袋,忽的似是记起些什么,“你救人还是害人啊,刚差点把我按死的就是你啊。”
杜雪衣:“......”
突然视线好似有些模糊,杜雪衣抬手揉了揉,一滴泪顺着手背淌了下来。
妈的,在傻子未婚夫面前流泪,真是没面子。不对,在别人面前哭,对于曾经叱咤风云的杜雪衣来说,都很没面子。
杜雪衣心中烦躁,索性挪得远一些,但转念一想,余玄度这个重点找的不太对啊。于是她很快收敛情绪,转身真诚关切地问道:“你为何会险些溺死在这浅滩?是被人害......”
话音未落,后背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杜雪衣当场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将有傻子同学的精彩演出,敬请期待。
第4章 姐姐
杜雪衣睁眼时,整个视线被一张脏兮兮的陌生大脸占据,她毫不犹豫一拳揍上去。
等......等,杜雪衣这才想起之前种种,然收手已是不及。
余玄度摔得四仰八叉,这番动静连带着撞翻周围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造成了不小的连锁反应,登时这间狭小的房里尘土飞扬,好一会声响才止住。
“真窝囊。”也不知骂的是自己还是余玄度,杜雪衣一脸烦躁地瞥了眼毫无知觉却仍颤抖不停的已有些青紫的手,撑着身体站起。
晨光穿过破烂发黄的窗户纸洒进屋中,透过这层纸亦可看见外面的山间景色——辰时,万苍山中,离莽河较远处,房间坐西朝东,大抵是山中废弃农舍的杂物间,门窗均已上锁。
初到陌生环境,有多年江湖经验的杜雪衣下意识观察了周遭环境,立即作出了判断,她靠着门叉着手陷入思考。
“呵......呵呵。”
什么声音?
杜雪衣一惊,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余玄度除了还顶着张相同的脸和同是一身狼狈外,其余均与昨夜判若两人,他正正躺着“大”字形,双眼迷离,一边鹳骨肿的老高,嘴角还挂着口水,兀自嘿嘿地傻笑。
昨晚还是正常人一个,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刚被自己打傻了?
“哎!”杜雪衣将信将疑,虽已有心理准备,但昨晚余玄度那副生人勿进的气势,她便也只当是谣言,“你没事吧?”
余玄度也不搭理她,径自盯着房梁发痴。梁上蛛丝经刚刚一番大动静,终是坚持不住飘落下来,正巧挂在余玄度细长的脖颈上。少年的容貌虽俊秀好看,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杜雪衣皱着眉头走到余玄度身旁,一手扯掉缠在他脖子上碍眼的蛛丝,一手拍拍他的肩膀:“别闹,起来!”
杜雪衣顿感身体一沉,才瞥见衣袖不知何时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扯住,余玄度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随即笑得灿烂:“姐姐!姐姐!”
什么玩意儿?
杜雪衣愣神的功夫,余玄度已借力坐起,口中“姐姐!姐姐!”兴奋地叫个不停。
“不许叫我姐姐!”杜雪衣怒火中烧,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破烂衣袖从他脏兮兮的手中扯出。她瞪大了眼“凶神恶煞”地指着余玄度,居高临下恐吓道,“不然杀了你。”
“嘻嘻嘻......”余玄度也不理会,双手撑地,时而摇头晃脑,时而蹦蹦跳跳,嘴里也不知在呢喃些什么,像极了小狗的模样。
杜雪衣又好笑又好气,难道传闻是真的?还是,这病是不定时发作?
杜雪衣别无他法,只得由他自娱自乐。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这下要走还得带上这拖油瓶,想到此处,杜雪衣不禁又是一阵绝望。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砰一声,门开了。
杜雪衣早已悄然退到门后,打量着闯进来的五个蒙面大汉——都是练家子,特别是手掌皆较常人厚实宽大。
“姐姐姐姐!”沉溺于自己世界的余玄度,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蹦了起来,大叫着三两步蹿着跳着躲到杜雪衣身后,双手还不忘扯着她破破烂烂的裙摆。
杜雪衣:“......”
看来自己这江湖一霸的气场,连傻子都能感受得到,杜雪衣暗叹一声。
大汉这才瞧见了杜雪衣,但众人好似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场面安静地定格了许久,终于为首的身材最为彪悍的大汉打破了沉寂,他自顾自走到杜雪衣面前,漫不经心抬起手掌,砰的一声巨响之后,其掌下刚被余玄度撞翻的破旧石缸又被震得粉碎。
杜雪衣:“???”
就砸个小缸,还敢这么出来丢人现眼?这蛮力跟李征鸿那些小弟比都差远了,杜雪衣正对此班门弄斧不自量力的行为感到好笑,但身体倒是很实诚,竟被震得咳嗽不止,还呕了一口血。
该死,杜雪衣心中骂道,扶着柱子强撑一口气方不至于倒下去。
“姐姐!揍他们!”
杜雪衣:“???”
杜雪衣这才刚站稳,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满腹狐疑地回头。
“姐姐!”身后的余玄度显然给震兴奋了,歪着头扯着杜雪衣的裙摆激动叫着,一副摇旗呐喊的模样,“揍他们!姐姐!”
谁是你姐姐!你才是姐姐!
杜雪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险些被气疯。要搁以前,收拾这几个娄娄还不是动动一根手指头的事?
杜雪衣正要发作,却乜见余玄度脏脸上的青肿,随即一股愧疚之情莫名生出。
哎,算了,谁叫人家是傻子呢,谁叫人家是这具身体的未婚夫呢,没准可能是是被自己打傻的呢。
杜雪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气,右手把余玄度的头粗暴地按回身后,对大汉莞尔一笑:“各位好汉有话好说,我弟弟脑子不太好,别跟他计较。”
“放心,我们犯不着跟个傻子过不去。”大汉看上去倒也讲道理,心情似乎不错,“我们就只想要些银两填饱肚子。”
“这好办,我......”刚想好的一套说辞到了嘴边忽然顿住,杜雪衣才想起忽略了现下连是自己谁都不知道,自报家门都不能够。火烧眉毛之际,杜雪衣余光瞥见余玄度又找死地把脑袋探出来。
杜雪衣双眸一亮,指着蹲在自己身后天真无邪的余玄度说:“他乃是抚仙镇余家的公子余玄度,我可替你们修书一封,你们送到余家,余家人定不会亏待你们。”眼下此等场景表明身份保命就足矣了。
“余家好像没有女丁啊。”彪形大汉抱着手似笑非笑。
杜雪衣随口道:“结拜的。”
“怎么证明?”
“稍等。”杜雪衣转身蹲下,右手按着余玄度单薄的肩,左手径直探进余玄度衣领中。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余玄度登时安静了,表情极其精彩,杜雪衣也懒得理他一脸被调戏的模样,左手粗鲁地在衣服里搅动。
难道是半路掉了?
一只单薄的手忽的握住了她的左手腕,余玄度涨红了脸,想把她的手拉出来。
傻子还知道害羞啊,杜雪衣笑了笑。
对了!杜雪衣这才记起自己触觉全失,根本不可能探出什么东西,于是立时将手抽出,顺便拍掉余玄度碍事的手,简单蛮横地把他的衣领解开了——
咦?这个结......昨晚为救余玄度,杜雪衣解开他衣领后又重新打了个结,她素来爱打蝴蝶结,但这明显是同心结。
她双手并用,在满屋的古怪眼神中,暴力地将把他的衣服翻了个遍,就差全扒出来了——但依旧一无所获。
杜雪衣脸色一沉,也不回头,冷笑道:“何必明知故问,你们把他贴身吊牌都拿......”
林间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明显是冲这间农舍而来。
“有人来了!”最外头的大汉叫了声。
一眨眼功夫,五人登时逃得杳无踪迹,一句话都没留下。
杜雪衣:“......”
透过木门,杜雪衣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摇摇头:“怂成这样,怎么当的山匪?”
或者,来者定然更不好对付。
电光火石之间,杜雪衣赶忙转身拉起还愣怔着的余玄度,跌跌撞撞地往屋中角落处而去,那处有个能容两人的破旧木柜。
“听话,快!”杜雪衣低声对仍不安分的余玄度道,“要活命就先躲起来。”
也不知道是杜雪衣自己绊倒了还是余玄度绊倒了,总之,二人没走几步就在又一声巨响中扑倒在地。
刚被杜雪衣脚踢得半掩的门蓦地打开,屋中一亮。
“玉小姐,终于找到您了。”这句话声如破竹,携着满院秋风穿过满屋的尘土进了杜雪衣耳中。
杜雪衣:“......”
院外众人纷纷进屋,院外有一马鸣声嘶哑却洪亮,是尺素的那匹骏马,杜雪衣心放下了一半。
云鬓散乱的艳衣女子趴在穿着浪荡的文弱少年身上,若非此处是断井颓垣的残破模样,俨然一派青楼的旖旎风光。
头发和破烂不堪的衣服有些被压在余玄度身下,有些挂在杂物上,而眼前这人又多动且不听话,杜雪衣笨拙地倒腾了许久,这才抽出身来。
“你是?”杜雪衣从容理了理头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漫不经心问道。
一群身着墨绿色的武袍的武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除了一个,这位不但打扮与其他人不同,身着的是青蓝色武袍,气质也显得尤为不同,八字浓眉更显刚正严肃,脸上也丝毫未有波澜。
“属下周恒,是林家寨东营守卫长。奉寨主之命前来保护玉小姐。”周恒低头行礼道,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是属下失职,玉小姐受惊了。”
“你坐好。”杜雪衣又一次把不安分的余玄度按到身旁一破烂椅子上,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其他人如何了?”杜雪衣敛起温和的神情朝周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