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鹏他们上去了?”杜雪衣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急道,“他这不是找死啊?还带上其他人。他们去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傲寒山庄了。”那人一脸茫然。
杜雪衣又问:“贺来呢?或者锁春坊有人来吗?”
“没。”
杜雪衣深吸一口气,退而求其次:“你们谁轻功好,快我带上去。”
欧阳鹏杀了梅二还有卫晓锋的女儿,如今又带着一队人马去人家地盘要人,杜雪衣实在无法想象即将面对什么。
杜雪衣感觉好像被什么绊了一脚,转头一看,才发现踩中了怀无,这才想起他还在,于是歉然道:“怀无兄弟,实在抱歉,现在有些急事,可能没办法招待你和前辈了。这里危险,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要找夏橙的话,过几天你可以来映月山庄找我们,或者同我说你们的住处,过后我带着阿橙登门拜谢?”
怀无好似也有些心不在焉,闻言犹豫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向众人施了一礼后,便踏上几根树枝,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方才说话的那人见怀无身姿矫健,不禁道:“林姑娘,若要快,我们这恐怕没人比得上那位小兄弟。”
“他同此事无关,万不可把他扯进来。”杜雪衣一脸认真,指了指其中一人道,“就你了,看上去轻功还行,快走。”
“小妮子废话真多。”如如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窜到杜雪衣面前,提起她就往山上而去,怀无亦跟在后面。
杜雪衣道:“前辈,这事有些麻烦......”
“麻烦就更好玩了!”如如道人哈哈大笑,“我如如生平最爱救人、打架和喝酒了。再说他俩看上去就不是好人,咱们打架去!”
巧了,她杜雪衣也是。
只听她笑道:“好!”
***
三人身形有如燕子一般,追风赶月也不过如此,隔得老远就能听得傲寒山庄内各处皆传出刀兵之声,显然已是打草惊蛇。等到再靠近山庄一些时,四处的声响竟然好像渐渐往一处汇集。
“糟糕,这是要引他们去梅林。”杜雪衣暗道不妙。
待得进了山庄,三人踏过重檐叠瓦,寻声而往,果真在后山梅林前的空地找到被围住的众人。
奇的是,包围的人并不多,仅有不到二十人,且都是些武功稀松平常的普通护卫,并无主人身影。
“快走!”杜雪衣远远地就朝众人喊道,声音有些沙哑,话音未落她已被如如道人带到众人中间。
“玉山姐!”夏橙激动地冲向杜雪衣,余光却瞥见刚落地的怀无,瞳孔中满是震惊。
被众人护在中间的余玄度听到杜雪衣的声音猛地回头,眼底的欣喜一闪而过。他的眼神在杜雪衣脸上停了一瞬,布满血丝的双目霎时充斥着熊熊怒火,但转瞬又归于冷漠,令人望而生寒。二人四目相对了片刻后,余玄度沉着脸朝杜雪衣走来。
一见到这眼神,心中本有千言万语的杜雪衣登时愣住了,众人互相寒暄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甚至连让众人快些逃跑的话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玉山!太好了!”吴中友刚好就在夏橙身后,激动得跳到杜雪衣面前,却发现她一副狼狈样模样,不禁皱眉道,“他们怎么你了!”
吴中友一面说,一面脱下外袍,欲给全身湿透的杜雪衣披上,一宽大的白色衣袍却“捷足先登”,继而余玄度看也没看杜雪衣一眼,便决绝转身,往包围圈的人走去。
杜雪衣其时心中惊涛骇浪更是难以复加,周遭的所有声色动静全都悉数褪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余玄度单薄的背影——
这眼神在她铭刻于心的那张脸上同样出现过,虽说二人五官毫无相似之处,但神色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那是自己见到李征鸿最后的眼神。
那时自己短刀连挑几人,顺手替李征鸿前来贺喜的副将连盛挡了几招,却不料看似重伤的连盛竟暗地里偷袭,幸好自己反应够快,只是被刺穿腹部,远不至于丧命。
眼见连盛、老杨柳二人背叛,杜雪衣一盘算,胜算虽少得可怜,但一走了之仍有很大希望。于是她手中双刀挥舞不停,还抽空撕了片婚服胡乱将腹部伤口裹了一圈。正当她招呼李征鸿一起撤退时,却见他死死盯住自己的伤处——就是方才这般眼神,出离愤怒,随即转冷,继而对一切置若罔闻,宛若鬼魅一般,决绝地往连盛而去。
而自己隔着人海,怎么叫都没任何作用。
“还得是妹夫!”吴中友尴尬地笑了笑,重新将衣服穿上。
如如道人正责怪怀无不知体贴,忽听到“妹夫”二字登时傻了眼,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徒弟自从落地之后,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杜雪衣身旁的一天真浪漫的女娃子。她长得不如杜雪衣好看,却也是甜美阳光,令人怜惜。此时的她正拿着一块帕子,将杜雪衣嘴角早已凝固的血迹轻轻拭去。
在这紧张的时刻里,被包围的众人却似处于一片安静和谐的景象中。
“玄度你想做什么?”只闻欧阳鹏怒喝一声,抖了抖长袍,一把将余玄度拽回来。
这一声有如晴天霹雳,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心中皆不由感叹在这仲秋时分竟能闻到梅花香。
“快屏气,这梅花香有毒,会让人产生幻觉!趁还没惊动梅大赶紧逃,其他的等会再说。”杜雪衣反应得最快,却还是晚了。
“真以为我们傲寒山庄没人了吗?”咿咿呀呀的声音由远及近,只见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坐在精巧的轮椅上,被家丁推了出来,他与梅三姑有些相像,眉目之中傲气逼人,却并无梅三姑那股邪气,他低声道,“后院两位也该来了。”
果然时间掐得正好,话刚说毕,邓宜阳和柯为和也从另一方向退到梅花林中。
“玉山你没事,太好了,我......”邓宜阳远远望见杜雪衣,脚步登时快了不止一倍。而来到她身边,反而不知说什么好。正犹豫着,却对上了吴中友和余玄度二人阴沉的眼神,不禁退了一步,离杜雪衣又远了些。
杜雪衣哪有闲情管邓宜阳说了什么,听见梅大的声音时她便立时知道不妙,一回头果然瞧见身后梅树林已缓缓移动,随即花香四溢。
“柯大侠、道长,等会我上前,你们赶紧趁树阵还未完全开启,快些离开。”欧阳鹏低声朝众人说道,随即一步踏上前,将罩在头顶的斗笠摘下。
“欧阳鹏,你......”杜雪衣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却还是心中不忍。
摘下斗笠的欧阳鹏面上的刀疤狰狞得很,他回头朝杜雪衣做了个“保重”的口型,继而朗声朝梅大说道,“梅大,今日欧阳某就是上门赔罪的。令弟确实是我杀的,卫小姐和东山剑派的人也是我杀的,当时是为了抢回杜门主的刀。”
“杀了人,就只是赔罪?”梅大冷笑。
“我欧阳鹏,一生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今日在此处留下一命,以告亡灵。”欧阳鹏将手中长剑往远处一扔,凛然道,“此事同其他人无关,还请放他们走。”
“好。”梅大竟答得爽快,“但梅花阵已开,能不能活着走出梅林,要看他们造化了。”
“快走!”欧阳鹏朝众人喝道。
柯为和与如如道人闻声而动,余玄度和林玉山一人拉起一个,其他人也各自施展自家轻功,闯入梅林,往山下而去。
“大哥!”后院传来梅三姑的惊呼声,她扶着墙跌跌撞撞来到梅大身旁。
梅大望着梅林前已然自断筋脉、气绝身亡的欧阳鹏,说道:“杀人偿命,欧阳鹏如今身居高位还能如此,就算是为了保全他人,也令人佩服。这次就暂且放过他们,但他们能不能出得了梅林,也不一定。”
“那小妮子!还有那个臭道士!”梅三姑咬牙切齿道。
“人家没武功,你就欺辱人家;而后她来了帮手,武功比你高,用同样的方法欺辱你,你就不甘心了,是不是不讲道理了些?”梅大淡淡说道。
“大哥!”
“欧阳鹏也是独脚之人,还有你发现没有,”梅大低头凝视自己双腿,眼神有些黯然,“她跟我一样天生不宜习武,但所有人却好像依然很崇敬她,这不是跟我一样吗?你说她似乎能看破天下武学,听着倒是挺有意思,就暂且饶他们这一次。”
***
耳边风声呼呼,满山光秃秃的梅树渐渐模糊,杜雪衣想起那日,欧阳鹏满面风尘,顶着大雪撑着一根破烂的木杖,一瘸一拐地寻上映月山庄,坚定地同她说要加入银刀门。
他前半生靠单脚独行于天地之间,了无牵挂,上天却让他遇到了伴侣。奈何天意弄人,他最终堕入更无尽的孤独之中。如今他独自走进漫山梅林,天地间再无独行侠欧阳鹏。
待到杜雪衣晃过神来,柯为和、如如道人已将自己和余玄度带到怀夏坊众人的接应处,然而梅林中其他人却全都没跟上来。
“不好,他们内功不高,许是闻到梅花香,困在里面了。”杜雪衣皱眉道。
柯为和招呼上如如道人:“咱去寻,你们在这等着。”
“好好好!”如如道人回道。
“如若其他人心智已乱,先救宜阳!他有办法!”杜雪衣赶忙道。
邓宜阳这家伙虽然医术不精,但治疗癔症,让人清醒还是有一手的。
眼见二人远去,杜雪衣这才发现自己已有些体力不支,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倾斜,她边晃着脑袋试图保持清醒,边说道:“玄度,扶我坐一会,头有些晕。”
一阵天旋地转,余玄度的俊脸已经出现在越发模糊的视线中,二人四目相对,杜雪衣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挣扎着道:“你刚才......”
然而视野却不争气地越来越模糊,眼前那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他喊自己的声音亦逐渐远去,杜雪衣心中却还有一堆疑问没问出口。
她想问余玄度,为什么会突然想去月老庙?怎么最终又没去?
她还想问余玄度刚才是怎么了?怎么眼神和李征鸿那么像?
余玄度将杜雪衣身上披的衣袍又裹紧了些,将她稳稳抱起,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么烫,还逞强。好不容易轮到别人保护你,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没有,全场直男,只有余玄度和吴中友两人还体贴一点。没眼看啊,怀无同学看来还任重而道远啊。
走过路过收个藏按个爪呗~
第45章 如如
杜雪衣在黑暗中前行,耳边仿佛有许多人在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雪衣”地唤着。她又好似听到远处有人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眼前画面几经轮转,从模糊一片到逐渐清晰,身旁的黑暗也被围绕周身的烈焰所取代,杜雪衣发现自己竟是置身于火海之中,而且还能真实地感受到全身滚烫。蓦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一根巨大的火梁正砸在脚边。
她一闪身才发觉手中居然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周围的事物都比自己高出许多——自己竟然是四五岁的小孩模样。
管不了那么多了,杜雪衣此刻心中所想,便是赶紧带着这只剩一口气的小女孩冲出火海。
好在她发现身上尚存些许内力,能助她灵巧避开肆虐的火舌,同时还能闭气以免被浓烟呛到,有内里就是方便许多。
正当她迈着小短腿,轻盈地绕过一个个火圈,却听见不远处一根掉落的火梁下,有一阵低呼声,继而火梁下伸出一双小手来,似是挣扎着要爬出来。
杜雪衣本能地想冲上前救人,却见手中女孩的情况不容耽搁。她稍一斟酌,一面加快脚下步伐,一面朝那头喊道:“你要撑住!等我回来!”
喊出声来,杜雪衣才察觉到这声音虽充满稚气,但竟是同原来自己的声音十分相像。
着火处应是一座宫殿,房间众多好似迷宫一般,加之着火之后更是辨不得方向。杜雪衣带着小女孩正山穷水尽之际,身旁已变形扭曲的窗竟是从外头被砸开,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浓烟被吹得散了几分。
原是这是座建于水边的宫殿,此时外面的人正乘着船前来救人。
“哎,你回来——”船上的人接下了杜雪衣手中的小女孩,却见她头也不回地往火海里跑,激动地大喊,却是无济于事。
她凭着记忆往回寻了许久才终于找到适才那间房,其时原本的房间早已面目全非,门窗皆爬满火蛇,支撑整间大殿的梁柱塌了大半,仅剩的几根也正同熊熊烈火顽强抗争着,好似下一刻便要塌了。
“你还在吗?”纷乱不堪的火场中,杜雪衣难以准确辨认处刚才那人的位置,只得大声喊道。
“在。”一个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从杜雪衣身后一块燃烧的大木板下传来。
杜雪衣赶忙转身,拼尽全身气力将木板移开,开始时露出一双小手,继而一张满是灰的脸也从废墟中露了出来。
这小孩小小年纪就长得剑眉星目,眉宇之间英气毕露。
杜雪衣心中猛地一震——这不是小时候的李征鸿吗?
这一惊竟是醒了,梦中所见登时散于九霄。
她睁眼就见到了坐在床边打盹的余玄度,而自己所处的这间房,无论是布局还是陈设也十分眼熟。杜雪衣略一思索,心中万分诧异——此处正是清泓观,这间房也是那时余玄度所住的厢房。
外头日头正盛,院中不时传来夏橙和怀无的说话声,谈论的话题有诗词歌赋,也有市井之事,杜雪衣听起来便觉十分无聊,二人却相谈甚欢,可见他们着实十分投缘。
瞧这一派安静闲适的气氛,所有人应该都已安然无恙地从梅林里逃出来了。想到此处杜雪衣不禁松了一口气,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
听到这一动静,余玄度猛地惊醒,声音还有些颤抖:“你醒了!”
杜雪衣盯着余玄度憔悴的脸,还有浓浓的黑眼圈,有些不忍:“我睡了很久?其他人都安全出来了?”
“整整四天。放心,除了欧阳鹏,其他人都安然出来了。”余玄度帮着杜雪衣坐起,却发现眼前人一双好看的柳叶眼碧波荡漾,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被瞧得有些发怵,脸上有些微红,问道,“怎么了?”
“没。”杜雪衣连忙摆摆手,继而换成一副无辜的眼神,朝余玄度眨了眨眼,“我渴了,我饿了。”
看来自己现在用这副身躯和这声音装可怜,竟也十分得心应手,杜雪衣心中自嘲。
余玄度眼底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古怪,随即恢复正常,柔声道:“好,你等着。”
而后他起身出了门,片刻之后,他提着热腾腾的水壶进了房,拿起桌上的瓷杯倒起水来:“我让若善去拿吃的来了。给你,水。”
杜雪衣双手捧着瓷杯,看着这腾腾热气,觉得应该得吹一下。吹完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问道:“我们怎么来这清泓观了,我可不喜欢这地方。”
如果当初没来这,就不会摊上梅三姑这些事。杜雪衣心中正感叹这地方晦气,一抬眼却余玄度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现在换成杜雪衣不自在了,她局促道:“看我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