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而已——繁星春【完结】
时间:2023-09-24 14:46:23

  笪凌没有接话。
  司淼的声音越说越小,直至消弭无声。
  当最后一丝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室内重又安静下来。
  笪凌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不带丝毫别的情绪,只有审视。
  冷冰冰的审视。
  司淼心头忽然涌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她无措极了,手揪住身侧衣摆的时候,意外碰倒了什么东西。
  “啪”地一声响,紧接着一堆丁零当啷的响。
  画架倒了,撞到了旁边的颜料,五颜六色地混在一起,把本来快完成的画染得看不出本来面貌。
  还有一些颜料沾到了她手上,将瓷白的肌肤染得脏兮兮的。
  司淼不安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掉被弄脏的事实。
  笪凌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既没有上前整理,也没有拿纸水为她擦洗。
  司淼站起来,语气急促:“地脏了。我,我去拿拖把来拖一下。”
  她越过笪凌就要走开,却因他一句话顿在了原地。
  “陈铭威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母亲常年患有精神疾病,现在常居疗养院。这些,你为什么瞒着我?”男人的声音像被冰冻过,带着森然的冷意。
  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一拉一扯间,袖子被拽上去,露出颜料斑驳的、脏兮兮的纤细手腕。
  听到他的话,司淼无法克制地发着抖,小幅度地倒吸冷气。
  他知道她的家庭过往了?那他知道她的校园过往吗?知道那些人对她和她的母亲的恶意中伤评价吗?知道他的朋友对她的嘲弄和贬低吗?他是怎么看待的?
  他……他也会觉得她很脏很不堪吗?
  就在今天,就在现在,她最大的秘密,她不堪回首的过去,都被翻了出来,被她最爱的人挖出来,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逼着她承认。
  承认这肮脏不堪的过去,属于她。
  承认她是从泥潭里长大的,带着洗不去的污泥印记。
  笪凌无意间看到了那截被颜料染色的手腕,极快地皱了下眉,掌心往上移了一点,避开了那块脏兮兮的区域。
  司淼看清他的动作,突然觉得心脏像被扼住了,让她喘不过气。
  她急促而痛苦地喘着气,眼眸里亮晶晶的,似是蓄了一汪清泉,一眨眼,清澈水流便要顺颊而下。
  他那么爱干净。
  他那么讨厌脏东西。
  笪凌低头看她,神情冷沉。
  没有温柔体贴,没有缠绵入微,只有高高在上的寒意。
  司淼感觉自己头晕眼花,如果不是笪凌拉着她,也许她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了。
  她很努力地平复着心情,勉强让呼吸不那么急促。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眸明亮而水润,像是被打碎了的剔透玻璃。
  嗓子里也像含了玻璃,声音喑哑颤抖。
  “你不信我。你在查我。”
  作者有话要说:
  PS:库伯勒的五个悲伤阶段是现实存在的,文里为引用。
第10章 朝朝如夜·2
  笪凌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司淼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笪凌冰冷无波的神色终于出现变化,眼中浮现一丝惊讶,似是没想到她会挣脱自己。
  司淼揉了揉太阳穴。
  气淤积在胸口,堵得她呼吸困难,头疼脑热,身体一阵阵地发热,又一阵阵地发冷。
  她定了定神,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笪凌,轻声说:“我瞒了你,没错,那你要怎样呢?”
  心理上的伤口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最多只会结痂,然后留下去不掉的疤。
  而她是一个伤疤组成的人。
  司淼安静地等着笪凌的答复,眼神中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我拼好了自己。
  你要摔碎我吗?
  笪凌好像有点怔愣。
  他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薄唇动了几下,但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好半响,他才不自然地扭开头,低声说:“算了,这件事翻篇。”
  这回换司淼愣神地看他了。
  笪凌说算了,看起来就像是真的算了。
  他说完这句后,便拉着她往洗手间走。
  熟练地打开水龙头,细致地给她洗净手上的颜料。
  柔软的指腹压在光滑的肌肤上,一寸寸洗过,将那些脏污痕迹洗淡、洗净。
  但不管怎么洗,都有若隐若现的痕迹。
  司淼低着头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偶尔看一下神色认真的男人,神情有点复杂。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么?
  他一点都不介意她的过去了么?
  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直到手上忽然多了些滑腻腻的感觉,让她猛然回神。
  司淼定睛一看,看到了绵密的泡沫。
  仿佛是精神被人拉了一把,终于从那种飘忽不定的状态中回定心神,司淼按住他:“这样洗不掉的。”
  “那怎么才能洗干净?”
  司淼把泡沫冲洗干净,摇头:“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对于美术方面,笪凌几乎一窍不通。
  他看着司淼自己处理,脸色不太好看。
  颜料只剩下一层极淡的印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司淼停止清洗,擦净了手。
  没有了水声,她才恍觉室内有多安静。
  这种极度的安静让她不安。
  她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抿了抿唇,司淼还没想好怎么办,笪凌先开口了。
  他轻咳一声,神色不太自然,视线落在洗手台上,道:“我会学着处理,下次我来给你洗。”
  说完,他耳廓有点发红,好似是为了快速略过这个话题,他转而道:“地上那些你不用管了,等明天家政阿姨来处理。”
  司淼摇头:“王姨不了解那些颜料,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笪凌一下转回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她,不赞同道:“那么多,你自己弄要弄到什么时候?”
  司淼垂眼道:“是我碰倒的,本来就该是我弄。”
  笪少爷从来没屈尊降贵自己打扫过,一时没能理解她在坚持什么。
  但他还是跟上了她。
  “我帮你。”他语气硬邦邦地说。
  司淼诧异地看他一眼:“你又不会。”
  笪凌嘴硬:“谁说我不会的。”
  况且不会不能学么,他学起来可快了。
  司淼没拆穿他,只自顾自清扫。
  笪凌蹲在旁边,有点束手束脚的无措。
  他手长腿长,即便蹲下来也比司淼高壮,却帮不上什么忙。
  司淼的速度很快,而且很利落,他插不进手。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了解这些颜料,不知道要怎么摆放,怎么清理。
  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笪凌仔细地看了眼那些瓶瓶罐罐上面的字,悄悄后退一步,默不作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xx牌xx颜料应该怎么清洗。
  笪凌专注低头搜索,没注意到司淼悄悄看了他一眼。
  等他结束搜索,兴致勃勃准备帮忙时,动作微妙一顿。
  嗯?是他错觉吗?怎么感觉她的动作慢了些?
  算了,不管了,这正好方便自己学习。
  毕竟理论和实操还是有区别的。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瓶罐碰撞声。
  但这次的气氛却温和静谧。
  --
  翌日,司淼请了假,前往许久未去的心理诊所。
  她已经很久没来了。
  昨天短暂的温情蒙蔽了她的心神,让她忽略了那个很重要的底线问题,也忽略了相对来说不是特别重要的失约问题。
  但现在提起来,有点不太合适。
  毕竟,在笪凌看来,这两件事可能已经相抵了。
  她昨天被他的温柔冲昏了头脑,竟然也默认了,今天想起来才有些后悔。
  这事儿是一根刺,时间越久,扎得越深。
  司淼想趁它还没有完全扎根之前,把它拔出来。
  她是打车来的,没有找乔师傅,是不想让她和笪凌通风报信。
  母亲的心理状态已经有问题了,如果女儿也有心理问题,她在笪家人的心里会是什么形象?
  那太不堪了,她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本来就没几个人看好她和笪凌,这下,更没有人会为她发声、为她说话了。
  站在诊所门前,司淼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手指,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才敲门进去。
  为她看诊的许医生还是老样子,温和的神情,看了就让人觉得亲切。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的原因,司淼这次见她,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她们明明已经挺久没见了啊?
  “司小姐。”许医生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司淼坐下,捏了下衣摆,轻声开口:“许医生,我最近又开始严重失眠了……”
  ……
  取完药后,司淼便打算回去。
  约好的打车司机还没到,她便站在路口低头看地面。
  B市的道路清洁做的很好,路面平整洁净,连一朵开在石头缝中的野花都找不到。
  司淼只能盯着沥青路面发呆。
  因过于专注,没注意到还有旁人在看她。
  几步之隔的诊所内,隔着透明门,有个高个子的男生端着一杯水路过。
  许医生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一口,问:“看什么呢?”
  许白指了指门外,问:“姐,那个女孩儿你认识吗?”
  许医生看了眼,凭借着那张绝美的侧脸,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认识,怎么了?”
  许白惊讶起来:“她也是你的病人之一吗?”
  许医生这次没有回答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课堂展示作业完成了么就在这里闲逛。”
  许白直言不讳:“我正在追求她。”
  这回轮到许医生诧异地看他了:“小白,你认真的?”
  许白严肃地点头。
  许医生也严肃起来,她沉吟了会儿,招了招手:“你跟我进来。”
  她带着许白进了办公室,把门关好,才接着说话。
  许医生斟酌着说:“司小姐确实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但恋爱这件事,是不能只看脸的,你有了解过她吗?”
  许白是她的亲弟弟,她自认对他还算了解,按照正常情况,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是怎么认识的?小白还喜欢上了人家姑娘?
  许白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没有只看脸。我第一次见她是在音乐会,当时我走得急,把票忘在家里了,是她给我解了围。后面我们还见过几次,都相谈甚欢。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共同喜欢的音乐大师和音乐曲目,脾气也合得来。”
  许医生轻叹一口气。
  唉,她最怕的就是这种经过深思熟虑的喜欢。
  许白执着地看着她:“姐,我是认真的,我想和她在一起。”
  许医生反问:“那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吗?”
  但他转瞬间就想起,他邀请她时,她曾说过的“有约”。
  难道那个和她约好的人,就是她的男朋友?
  可是在那场音乐会里,她的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别人。
  她明明一直是一个人,从来都独来独往。
  许白一愣,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许医生:“怎么不可能?人家谈了三年,感情……嗯,感情稳定。”
  许白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看她:“三年?!可,可我朋友明明说,从来没有异性接送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和谁亲热地打过电话,更别说和哪个异性走的近了!”
  “她看起来明明是单身!”
  “如果她有一个稳定交往三年的男朋友,为什么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手上没有戒指,没有任何情侣饰品、情侣衣服,过节时也没有收到过除了学生之外给的礼物,从来都形单影只。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男朋友真的存在吗?”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存在,一个几乎相当于隐形的男朋友,真的能被称之为合格的男朋友吗?”
  ……
  司淼也在考虑相似的问题。
  这次的打车司机过来时,竟然还载了一对情侣。
  司淼只好做了副驾驶位。
  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听到后排那对情侣的腻歪对话。
  内容十分具有生活气息,对话也符合一对正在热恋期的小情侣的特征。
  “宝贝你手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捂一捂。”男孩子把女孩子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揣进胸口。
  “还有别人在呢。”女孩子小声说。
  “咱们小点声,她不会在意的。”男孩子也小声说。
  “我预定了鲜餐厅的包厢,我记得你最爱吃那家的海鲜煲了,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等会儿下车应该就能做好,到时候直接就能开吃。”
  “你考虑的好周到啊!”
  “那是,我可是提前计算过的。我还多要了一双手套,到时候给你剥虾。”
  “谢谢哈尼~”
  两人腻在一起,身体不留一丝空隙,咬耳朵似的聊着天,表情甜蜜极了。
  “你明天十二点下课对吧,到时候我去接你,我记得你下午没有课,我们去水上乐园玩儿去。”男孩子忽然说。
  “你这都记得啊?”女孩子惊讶道。
  “当然,我把你课表都背下来了!”男孩子得意地说。
  司淼不禁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便看到男孩子用手捧着女孩子的脸,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她唇角,眼睛里是蓬勃的亮光和甜蜜的爱意。
  这样的眼神,她从来没有在笪凌眼中看到过。
  这样的动作,她也从没有在笪凌身上体会过。
  可她最初,最想要的明明是有人能够热烈地爱她至死。
  在这三年里,她总是频繁地想起最初见到的少年,不厌其烦地回忆着当年那段短暂的温柔时光。
  她想念那颗甜滋滋的陈籽糖;
  她想念那支美妙的曲子;
  她想念那个救她出教室的温暖怀抱。
  她讨厌这颗苦涩的陈籽糖;
  她讨厌大提琴被久置落灰;
  她讨厌欲比爱多的拥抱。
  司淼疲惫地阖上眼睛,攥紧了安全带。
  我知这世界,本该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我无法控制地想念曾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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