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身体很好。」
牛小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那大爷怎么过来了?」
她知道他可是大忙人,尉迟家在南方的果园、菜园、船运,北方的商行,以及在京城的一百多间铺子,都是他一个人在管理,两个月不在,势必积了许多事务需要处置,他不只是尉迟言,还是南北数千工人的主人家。
尉迟言莞尔,放低声音,「我来看看你。」
牛小月脸一热,想起自己昨日的梦境,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现在真人就在眼前,忍不住低下头,可又想到他来看她了,自己却只顾着害羞,未免扫兴,于是便抬起头,跟他四目交接,只是耳朵不会说谎,慢慢泛起一层粉红色。
「我明日要去江南,来回约莫要二十天,想在出发前跟你说说话。」
尉迟言伸出手,春暖立即递上一个东西,他把那东西往柜台上一放,牛小月定睛一看,是只木刻小老虎,已经泛出光泽,棱角都圆了,看得出年代久远。
「这木老虎是我爹刻的,多年来一直放在我的书房,现在送给你,你在家时就把这木老虎当成是我。」
牛小月震惊,「这……这意义太重大了……」
「金银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这只木老虎陪伴我长大,最能代表我。」尉迟言含笑说,「你若能收下,我会很高兴。」
牛小月伸手把那只小老虎拿起,看了又看,不难想像当初尉迟大老爷是怀着爱子之心刻下的,没见过亲爹的尉迟言一定把这个当成重要的事物,现在他把这陪伴他长大的木刻老虎送给自己,一切不言而喻。
虽然还没下定,还没纳采,但他把自己当成未婚妻看待,也想让为了门第而困扰的自己放心。
想到这只木老虎对他那样有意义,拿在手上都觉得有点烫,「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尉迟言只觉得心花怒放――以为自己沉着稳重,没想到是还没遇上心上人的缘故,一旦心里有了人,而立之年也平静不下来,明明可以派人来说一声的事情,他非得自己亲自跑来一趟。
「我刚回京城,诸事繁多,等我从江南回来再亲自上门拜访牛大夫、牛太太,我要娶妻,一定让你风光大嫁。」他这辈子也没真正喜欢过哪个姑娘,想来想去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
牛小月觉得此刻的神仙有点凡人感,笑说:「不用那样铺张也没关系,成亲不是看当日,看的是往后。」
前生她是风光大嫁,是,顾家不满意她,但顾家是皇商,皇商有皇商的面子,婚礼要给所有的亲朋好友看,所以派来八抬大轿,牛小月在邻里羡慕的眼光中出门,可是迎来的是什么?
顾跃强短暂的喜欢她,很快就腻了,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公婆都不喜欢她,在顾家,她过了地狱般的十年。
所以婚礼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给谁。
想想又觉得奇怪,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想起顾家的恨事了,今日也许是说起了婚礼,连带想起来。
哎,不想了,把前世婚姻跟尉迟言放一起比,真的太污辱尉迟言……
「小月啊。」牛大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早饭吃了没?」
牛小月连忙回答,「吃了。」然后又小声跟尉迟言说,「是我爹。」
就见木珠垂帘一掀,牛大夫从里面走出来。
尉迟言知道这是将来岳父,自然打起精神,「牛大夫有礼。」
牛大夫一愣,很少人这么一大早来药铺,这公子穿得一身锦绣,后面又有丫头小厮,怎么会自己来。
但医馆说白了也是做生意的地方,于是连忙拱手,「公子有礼。不知道公子这么早来,是请大夫还是抓药?」
虽然跟意中人说话说到一半,未来岳父突然杀出,尉迟言还是气定神闲的说:「家母是小牛医娘的病人,尉迟家的大太太,我明日要下江南,为表诚意,特来请小牛医娘好好照顾母亲。」
牛大夫哦了一声,笑说,「公子孝顺,小月既然跟尉迟家约了四日去一趟,就会准时去,不是我老牛自夸,小月除了松筋散骨,把脉也有几分功夫,如果只是苦夏,小月完全可以照顾得来。」
「小牛医娘的『牛家手』跟『软香手』都舒缓了母亲季节不适,身为儿子,我很感谢小牛医娘的技艺。」
牛大夫听了就舒爽了,这尉迟家的大爷真会说话,他家小月就是好,别的女子幻想着嫁夫改命,小月靠着自己的双手就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这不,虽然何婶子到处说小月懒惰,但倪家、熊家相继派人来探口风,这两家的儿子都不错,也都不是长子,这样小月过门后要承担的责任就不大。
外人称赞自己的小孩,那可比称赞自己还让人高兴,「公子过奖了,小丫头见识不多,可别说得她想上天。」
牛小月闻言,忍不住抗议,「爹!」
牛大夫哈哈大笑,得意得很。
「牛大夫。」一个罐子跨入门槛,「哎喔小月也在,那正好不用跑两趟。」
牛大夫还在高兴,「庄婶子,什么事情,这样一大早的。」
庄婶子笑嘻嘻的说,「我有个姊姊嫁在江南,外甥这两日跟着主人家到京城来做生意,生意做完了,主人家知道我外甥的母系亲戚都还在城南,所以放他半天假探亲。
「他一个月可以赚三两银子,人也老实,就是身高跟了我姊夫,比较矮,但除了矮之外一切都很好,我想着小月挺好的,又能赚钱又漂亮,不如来我家跟我外甥见见面,这要是两厢有意思,那不是一段好亲事吗?」
尉迟言闻言有点不快,但从小到大的教养还是让他保持住风度,「这位婶子,正如婶子说的,小牛医娘又能赚钱又漂亮,月入十余两,何必嫁给收入不高的矮汉子?」
庄婶子噎住,「我外甥人很老实。」
「老实之人比比皆是。」
「我姊姊姊夫脾气好,肯定是好公婆。」
「不用侍奉公婆的大有人在。」
庄嫡子恼羞成怒,「这位大爷,我在讲我外甥跟小月的婚事,你为什么意见这么多,我又没问你。」
牛大夫却是听得爽快,他跟庄婶子是邻居,不好意思这样直接反驳,尉迟大爷说这几句真说到他心坎里,他的小月美貌会赚钱,何必嫁给一个收入三两的矮汉子,光是小月收入十余两这点,嫁给白身进士都嫁得。
于是他挥挥手,「庄婶子,我家小月不嫁那么远。」
「江南不远的,来回只要二十天。」庄婶子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牛大夫看在邻居的分上也没发脾气,「小月的姨娘还在,弟弟还小,都需要扶持,她的夫家不能超过济世堂一个时辰。」
尉迟言闻言就看了牛小月一眼,心想好险,尉迟家只距离济世堂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这样他还是合格的。
牛小月见状,自己开口了,「庄婶子,我最好吃懒做了,嫁了人要享福,就不再做松筋散骨的活,你的外甥可愿意养一个懒妻子?」
「那怎么行,你过了门当然要尽力赚钱啊,买几个小丫头进门,这样我姊姊就不用干粗活了,丫头长大就给我外甥当侍妾,帮忙生孩子,当然小月你可不能生孩子,不然家里就没人赚钱了。」
听到这么自私的说法,牛大夫都被气笑了,「我家小月过门就要当奶奶,庄嫡子要是有合适的大户再来说。」
牛大夫连推带挤把庄婶子推出门,庄婶子不服气,还一直嚷嚷「我外甥很孝顺的」、「我外甥很老实」。
牛大夫忍不住说:「不像话。」回头又对尉迟言拱手,「让公子看笑话了。」
尉迟言十分关心,「敢问牛大夫,庄婶子这种人很多吗?」
「多了。」李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很自然的接口,「附近邻里看我们小月会赚钱,都瞪大眼睛想要呢,每个都说自己儿子孝顺,笑死人了,孝顺是孝顺自己的爹娘,又不是孝顺小月的爹娘,有什么好说嘴的!
「之前公公原本跟何家通过气,谁知道何嫡子除夕过来买药,一看小月没在拜天公,就到处说小月懒惰,幸好还没订亲,不然这种婆婆谁伺候得了,照我看啊,这何家就适合母子锁死,不要去祸害其他家姑娘了。」
牛小月就无言了,李氏还不是一样,想把自己吃软饭的弟弟介绍给她。
她就怪了,这些人怎么这样敢,她牛小月是无脑吗?那庄婶子说的是什么话,她嫁到江南,努力做工买丫头,伺候婆婆,然后丫头长大给丈夫当小妾,自己为了持家可不能怀孕,那她为什么要嫁去江南?为了让庄婶子的外甥一家吸干她的血吗?
尉迟言有点不悦,但也不是太担心――牛小月有定见,牛大夫也不糊涂,不可能随便乱嫁。
春暖在后头小声提醒,「大爷,时间差不多了,巳初时分得见庞会长。」
牛大夫闻言连忙说:「公子有事请便。」
尉迟言于是敛敛神,「牛大夫不用送了。小牛医娘,等我从江南回来再上济世堂请教医理。」
牛小月心里怦的一声,心想他好大胆子,当她爹的面也敢提从江南回来后要来找她,但又有点高兴,恨不得明天就是二十日后。
算算中秋也不远了,他说过中秋会跟家人提他们的婚事。
接下来就是两家合媒,算日子,准备个半年,等到明年过年后成亲差不多。
前世成亲是为了富贵生活而雀跃,今世却是一种宁静。
跟尉迟言牵手在花园散步,或者下棋弹琴,又或者只是逗弄孩子都很好,想必那些都能很开心。
*
第八章 前世渣夫想纳妾(2)
尽管已过处暑,但受秋老虎炎热天气所苦的太太奶奶还是非常多,济世堂收费合理,甘姨娘又因为怀孕不出诊,因此牛小月忙得脚不沾地。
牛泰福跟牛泰心病人也不少,多半是中暑刮痂,刮痂可是有诀窍的,不懂的人只是把皮刮红而已,他们这种行医的人才有办法把暑气刮出来。
一日,汪家派人来接牛小月,这汪家是今年的新病人,孙进士的母亲帮忙介绍的――孙进士的母亲也很喜欢牛小月,可是自己已经有了媳妇,糟糠之妻不下堂,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合意的媳妇人选溜了。
牛小月上了汪家马车,约莫行了两刻钟,马车停了下来,她觉得奇怪,汪家通常要行到一个时辰,今日也不觉得马车快,怎么现在就停下来了?
就听到车夫老段喊着,「两位大爷请让让路。」
原来有人把路给堵了。
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这汪家住在城南偏僻处,并不是住在商街闹区,怎么会有人挡在路中央?
「两位大爷。」老段又喊,「请给个方便。」
就听得一个粗豪的嗓子说:「给个方便也行,我们兄弟二人刚到京城,缺吃喝,看你们车子也华贵,给个十两银子我们就走。」
「两位大爷,这路是大家的,我们京城没有给路费的规矩。」
「什么规矩?我们兄弟俩就是规矩。」那粗豪嗓子说,「要讲规矩,问问我手中的刀同不同意?」
牛小月错愕,京城也有土匪?好大的胆子。
但她知道来往汪家这条路偏僻异常,根本不太会有人经过,这两个匪徒恐怕也是看准这点,就蹲着守人。
怎么办,给十两肉痛,不给十两又怕不能准时到――他们这一行信用很重要,今天没能在确实的时间抵达,下次说不定汪太太就不要她了。
可是十两银子,她可是要帮二十个太太奶奶松筋散骨才有啊,松筋散骨说来四个字,每次施展却是要半个时辰,即使冬天都会汗流浃背,她赚的都是辛苦钱,就如此给这两个恶霸,她不甘愿。
「小牛医娘。」老段的声音响起,「您身上有没有十两,不如给了我们赶紧过去,这两人大刀就在腰上,恐怕不好惹。」
匪人闻言大笑,「算你懂事,我们兄弟俩以前当过兵,别的不说,杀一两个人还不成问题。」
牛小月一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不要为了十两银子丢了性命,她还想跟神仙生孩子呢。
于是忍痛从药箱取出所有的金银珠子放入荷包,这是她这几天的红包,因为还没时间整理,所以一直放在药箱中,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下了车,见那两个匪人身材高壮,两把弯刀明晃晃的拿在手上,着实吓人。
她把荷包往那两人方向一扔,「这是我身上所有金银了,拿了快点放我们走。」
匪人接过荷包,咧嘴一笑,「小姑娘懂事。」他打开看了看,表情不太满意,「这可没十两啊,最多七八两。」
「我是外出工作的医娘,这位大哥是车马行的车夫,我们本就是下等人,身上不会带太多金银的,两位拿了就走吧。」
「这可不行,我们要十两银子,不然……」那匪人不怀好意看着牛小月,「小姑娘长得标致,用身子抵债也行。」
牛小月登时后退了几步。
老段大急,小牛医娘若被掳走,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连忙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土匪,京城有土匪!」
两个匪人哈哈大笑。
比较肥的那个说:「这条路僻静,我们才在此埋伏,任凭你们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们,我们先闻闻这小娘子香不香,再把你这老头杀了就好。」
牛小月想上车,却一把被抓下来,扔进草丛中。
她大急,要是真的被侮辱,她只能去死了……可是两世为人,她只想好好过日子,若失了清白要怎么嫁给尉迟言?
一个浑厚又耳熟的声音说:「这是在做什么,普天之下可还有王法?」
牛小月紧张极了,也没分辨出那声音为什么耳熟,只大喊,「救命,救命。」
那两个匪人站起身,原想吓走多管闲事的人,没想到对方虽然只是个公子哥,身边却带着十几个强壮的护卫,个个高大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互看一眼,知道今日是讨不了好了,连忙转身就跑。
牛小月惊惶起身,正想道谢,待看到那公子的脸时却如遭雷击――居然是顾跃强。
难怪她刚刚觉得声音耳熟,只是太惊慌了,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重生已经四年,她每每告诉自己要忘记仇恨,好好生活,但总有意外――在尉迟家的菊花宴看到窦容娇,在前往汪家的路上看到顾跃强,总会勾起让她不舒服的回忆。
现在内心既有后怕,又有恨意,她的四个孩子,顾跃强明明知道,却纵容窦容娇给她下药……
她想冲上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但又知道没个结果。
四年不见了,但她还是恨,希望他死,只是自己现在的身分是牛小月,万万斗不起皇商顾家。
深吸了口气,牛小月尽量让自己神情看起来自然,「多谢公子相救。」
顾跃强就见眼前姑娘素服荆钗,却是掩藏不住的芙蓉花貌,大眼睛、弯嘴角,受惊吓后仓皇的眼神就像林间小鹿,楚楚可怜,忍不住心一跳。
他清清嗓子,「小生顾跃强,敢问姑娘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这路上不平静,我可送姑娘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