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抢着说:「俺是城南汪家的车夫,这位是济世堂的小牛医娘,要去给我们太太看病的,我老段没用,还请大爷送我们一程。」
顾跃强暗忖,济世堂?好熟的名字,但他生性草包,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这小鹿姑娘非常合自己的口味,可不能让她溜了,不然人海茫茫,要找人可不容易。想着这车夫好套话,他故意说:「是大通胡同的济世堂吗?」
「是青草胡同的那个济世堂。」
顾跃强点点头,青草胡同济世堂,小牛医娘,好,他记住了,这么可爱的丫头他一定要弄到手,看看,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多惹人怜爱!牛小月听得老段这样说,已经觉得不好,她不想再跟顾跃强有任何牵扯,但的确又害怕,这里有两个土匪,万一再过去一点还有土匪呢?
顾跃强身边的小厮叫做德忠,最懂顾跃强,见状已经知道主子看中这小姑娘,于是说:「我家主人可是皇商,在京城也有几分面子,姑娘日后要是遇到匪人,可以报出我家主人的名字。」
顾跃强得意道:「别胡说。」
「小的没胡说,之前林公子的路引一直下不来,后来报出少爷的名字,那官吏就马上批了,还有秦少爷想买地,那地主原本不愿意,也是报出少爷的名字那地主就爽快卖了,还说交个朋友。」
顾跃强哈哈笑了出来,「你这狗奴才倒记得清楚。」
牛小月不屑,这不就是仗势欺人吗,这些事她也听说过,那林公子因为有殴打人的前科,所以路引才不下来,那地主不卖就更简单了,秦少爷只出到市价的七成,人家当然不愿意买,顾跃强就是仗着自己跟官府来往胡作非为。
何况根据办事先生给她的消息,顾跃强已经收了窦容娇为姨娘,可是小丫头却看到窦容娇跟帐房的儿子在假山后面一待就是半个时辰,还不止一次。
不知道顾跃强要是知道窦容娇给他戴绿帽,还能不能笑得这样开心?顾跃强摇了摇摺扇,「小牛医娘要去汪家,我也顺路,就送小牛医娘一程。」
牛小月本欲拒绝,但又还是有点怕,这顾跃强只要晚得一刻出现,自己的人生就尽毁了,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便点点头,「有劳。」
*
隔日牛小月一早开了济世堂的门,春暖就来了,给她带了小纸条。
纸条上也没什么暧昧话语,就说已经出了京城,预备上船,落款一个字:言。
牛小月顿时心花怒放,他出城了还记得自己。
春暖笑盈盈的说:「这是我们尉迟家自己养的信鸽,可比马快多了,奴婢昨日就想过来,但怕太晚扰了济世堂休息。」
「多谢春暖姊姊这一趟,只是这纸条还请春暖姊姊替我收好。」牛小月红了脸,「来日……情况允许我再取回。」
春暖知道牛小月不过小康之家,就算有自己的房间,只怕嫡母跟嫂嫂都会进来找东西用,说不定几个小侄儿还会在她房中午睡,没有隐私可言,这纸条当然不能留在家里,于是笑说:「小牛医娘有什么尽管交代,不用客气。」
春暖走后,牛小月整个人轻快得不得了――昨日的事情已经忘记。
今日要找时间跟爹爹还有嫡母说,以后不去汪家了,实在太偏僻,那种事情要是真发生,她就不用活了。
「小月。」李氏懒洋洋的出来,「你今日是不是都在家?」
「下午要去黄家。」
李氏听了真是说不出的羡慕。
李氏求了婆婆好几次,想让婆婆命令甘姨娘教自己牛家手,婆婆就是没同意,说公公不会允许的。
真不明白公公为什么这么宠甘姨娘,也不过就是怀孕罢了就不用出去给人松筋散骨,一个姨娘过得跟个太太也没差别,甚至小叔子居然可以上南山书院,家里嫡子都没这待遇,说来真是太好命了。
「请问――」
李氏连忙打起精神,「哎,少爷要拿药还是看诊?」
牛小月一颤,这声音她昨天才听过,而前生足足听了十年,骂她没用、骂她无知、骂她丢尽了顾家的脸……
顾跃强的声音,他又来做什么?昨天可以说是偶然,今天绝对是故意。
她缓缓转过身,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是,他昨天是救了自己,但绝对不足以抹灭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
十年,四个孩子,她要找谁讨命?
顾跃强笑意盈盈,「小牛医娘可还记得我?」
牛小月忍住恶心的感觉,「见过顾少爷。」
李氏惊讶,「小月,你的新病人吗?」
牛小月闷闷的回答,「不是,昨日路上遇险,多亏顾少爷路过。」
顾跃强得意了,「小事不值得一提,今日上门是想问问牛家现在谁作主?」
李氏也没想太多,「自然是我公婆作主,这位顾少爷有什么想找我公婆的吗?如果只是想找大夫医娘出诊,我可以安排。」
「我昨日见小牛医娘,一夜不能成眠,今日特别上门,求结个妾缘。」
牛小月真的想吐了,她想把昨夜的馁水泼在顾跃强脸上。
妾缘,他怎么有脸说出口,怎么有脸!
求娶牛小月的人可没少过,李氏不敢自己作主,「我去叫婆婆出来。」
「不用。」牛小月按住李氏,「顾少爷,我不与人为妾。」
「当我的妾室,可比当很多人的主母好。」顾跃强故意炫耀,「我家可比五品门户还要大,我有单独院子,也可以给你一个跨院,你就有自己的地方,再者我三代单传,只要小牛医娘赶紧有孩子,无论男女我都提你为贵妾,月银一个月五两,要是生儿子就加倍,衣服一季十六件,家事当然不用自己动手,我会给你四个丫头、两个嬷嬷,除了名分,你过门跟个奶奶也没差别。」
牛小月心里冷冷一笑,表情上却是不动声色,「我不稀罕。」
顾跃强也不气馁,「对了,我忘了讲聘金,五千两银子。」
「我能自己赚钱。」
李氏瞪大眼睛,五千两,这些银子堆起来不就有小山高?家里拿了五千两,好歹给泰心一千两吧,自己哭闹一番至少可以得到两百两,拿回娘家盖瓦房,再给弟弟买几个媳妇,她对李家也算有交代了。
李氏连忙跑进去,一面跑还一面喊,「婆婆,赶紧出来,有好事,快点出来作主!」
顾跃强闻言就笑了。是了,小门小户就是这样,用钱就能打动,哪怕这小牛医娘倔强,但爹娘在呢,女子出门子不过爹娘一句话,根据他打听,济世堂并不赚什么钱,他就不信五千两无法打动牛大夫跟牛太太。
说来自己也是粗心,昨天只觉得济世堂耳熟,却没想起那是自己昔日未婚妻的住处――
回家跟奶娘说起这事,奶娘才说他去年退掉的婚事就是济世堂的牛小月。
顾跃强暗骂自己糊涂,早知道牛小月生得牡丹娇花一般的容貌,他就不拒绝这桩娃娃亲了。
这牛小月真有趣,昨日楚楚可怜如林间小鹿,今日又精神抖擞,骄傲宛如孔雀,他还打听了她擅长弹琴,曾经在尉迟家的菊花宴上,以一曲〈羽化登仙〉压得表妹一头,他就好奇了,表妹的琴艺已属上乘,牛小月一个做劳碌活的医娘居然能有更高超的琴艺?
也许牛小月不是普通医娘,是个宝也说不定。
第九章 匆忙成亲入豪门(1)
尉迟言刚进雍州,这就接到春暖的飞鸽传书,信是牛小月写的,说顾跃强上门想纳她为妾,还提出了五千两银子的聘金。
爹爹没肯,但这顾跃强却是很有办法,先去说动药商许会长作媒人,得罪了许会长将来他们济世堂进药就得自己来,价格可高出许多,又去告诉几个牛家的伯祖父、再从曾叔祖、太叔祖这消息,牛家几代几支从医,都不富裕,一家七八口同睡一间房的大有人在,宗亲开会希望牛大夫允了这门亲事,把五千两拿一半出来给族人修修屋子,女儿嘛,迟早要出门子的,现在有这大好机会,还能帮宗亲一把,何乐而不为?
伯祖父再三跟牛大夫说,做人可不能太自私。
然后牛太太也在劝,说把牛小月给了顾家,牛家就能换屋子了,文哥儿都五岁,武哥儿也三岁了,总不能还跟泰福夫妻一间房,最好换间大屋,每个儿子都有自己的院落,这样又能一家住在一起,又住得舒服。
牛大夫扛得住牛太太,扛得住许会长,却扛不住牛家宗亲――十几个长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二三十个从兄弟、再从兄弟殷殷期盼,孩子都十几岁了还跟爹娘一个房,这样下去也娶不到老婆,无法开枝散叶,这样将来谁养老?
只要给他们一户五十两,就能盖个四房的大瓦房,再从曾叔祖说,也不是要牛大夫把全部的聘金拿出来,拿一半就好,帮帮族人,大家都姓牛,做人不要这么狠。
济世堂天天有亲戚上门,都是在求牛大夫允了这件亲事。
牛小月心里大骇,当天就写信,央了春暖飞鸽传书给尉迟言。
尉迟言看到内心也着急,原本五天要办完的事情,硬是在一天内全部解决,不坐舒适的大马车,改乘快马,几十个人日夜换马,一天只休息三个时辰,就这样硬生生把十天马车路程缩短成四天。
尉迟言命人带口信回家,说晚点进门,在驿站稍微梳洗过后就上了牛家――小月是他的,谁也不给!
带着远志跟高峰进济世堂,就看到一脸愁苦的牛小月在切参,十几日不见,她消瘦了些,想必是被那些说情的宗亲烦的――不想着自己挣钱,只想着亲戚卖女儿把聘金分自己一些,真有出息。
尉迟言见牛小月有点出神,也不敢大声,只轻声呼唤,「小月。」
牛小月还是木木的切着人参。
「小月。」又大声了一点。
牛小月回过神来,看清楚来人,喜悦中透着一点委屈,「你可回来了。」
尉迟言看到她,觉得赶路七八天的辛苦都不见了,温声说:「我回来了,别怕。」
「我想嫁给你,我不想入顾家。」
听得意中人这样直白的话语,尉迟言忍不住心情好,「都交给我,我会解决的。牛大夫跟牛太太在吗?」
「都在。」
「你去请他们出来。」
牛小月知道尉迟言这是要谈自己的婚事,忍不住弯唇一笑,「好。」
尉迟言被她笑得内心怦怦。
济世堂所在的铺子不大,要是没诊,牛大夫就在后面看看书,牛太太则是帮忙带孙子,三个孙子都很皮,汪氏一个人根本看不住。
很快的,牛大夫跟牛太太都出来了,见得尉迟言都有些惊讶,他们都见过他,知道他是尉迟家的大爷,尉迟家今年春天得了白茶的贡,入京百年,终于成为皇商,而且那白牡丹还被皇上用来赏赐给外国使臣,可风光得很,这样尊贵的人几次来牛家这小小的济世堂,饶是牛大夫见多识广也不明白。
双方一番见礼寒暄。
尉迟言知道事情迫切,于是也就开门见山,「晚辈尉迟言,乃尉迟家的长子嫡孙,房中无侍妾,也不嫖赌,现在真心求娶小牛医娘,还请牛大夫、牛太太点头。」
牛大夫跟牛太太都愣住了,他们家小月最近是怎么了,顾家是皇商,他们得罪不起,尉迟家也是皇商,照样得罪不起。
牛太太爱财,脑袋转得快,「尉迟大爷是说正妻吗?」
尉迟言点头,「正妻。」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尉迟言含笑道:「八抬大轿入我家正门,是名正言顺的尉迟奶奶。」
牛大夫倒还记得自己给女儿的承诺,转头问女儿,「小月,你不愿意进顾家,那可愿意进尉迟家?」
牛小月不太好意思,但心想顾跃强频频出招,婚事还是越快定下来越好,也好叫那些宗亲死心,她牛小月可不会用余生给他们换大屋――面对牛大夫的提问,她有点喜悦,有点害羞,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的话,牛大夫想把小月嫁给门当户对的人,一些品行端正的邻居街坊,可是他的小月能赚钱,那些上门求亲的都是巴望着小月把一个穷门户支撑起来,这样过去还不是只是吃苦而已。
尤其经过何嫡子跟庄婶子的事情之后,牛大夫也逐渐转变了想法,与其把小月嫁入平常人家吃苦,那不如入富户享福,至于高门的日子怎么过,就看女儿造化了。
身为一个父亲,牛大夫是比较偏向尉迟言的,怎么说呢,那顾跃强虽然跟小月年纪接近,但看他为了纳小月过门,各种逼迫,实在让自己喜欢不起来,何况过门只是侍妾,侍妾是什么,一个玩意儿而已,得罪了主母,随时可以打,可以发卖,生了儿子都不见得能自己养,顾跃强喜欢一个姑娘是让她为妾,这算什么诚意。
相比之下尉迟大爷就好多了,一开口就是正妻,正妻好处说不完,别的不讲,宅子里可只有正妻能上桌吃饭。
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老夫少妻,争执就少了。
牛大夫想想又试探的问:「我家不过普通门户,小月琴棋书画皆不擅长,尉迟大爷可知道这一点?」
「我看中的是小牛医娘野蛮生长的力气,琴棋书画?她不需要。」
牛大夫略微放心,「小月是天生的小肚鸡肠,可容不下侍妾姨娘,尉迟大爷将来可收通房,但不能给名分,这点可能答应?」
「这我可允许,我尉迟言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牛大夫大喜。
牛太太却是大急,这怎么可以,顾家的聘金可有五千两呢,这尉迟家最多也只会给个三千两,这三千两宗亲还要刮走两千五百两,那自己不就只剩下五百两了。
换个宅子虽然够,但她就没办法拿一些回娘家,爹娘总说想当老爷子、老太太,好享享晚年的福,眼见有个好机会,却要给溜了。
也不管丈夫会不会骂,牛太太直接就说:「不知道尉迟大爷聘金预备给多少?那顾家可愿意出五千两呢。」
牛小月尴尬,嫡母是摆明着要钱,「大爷,你别介意。」
牛大夫觉得没面子,「没人问你意见,闭上你的嘴!」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牛太太索性豁出去,「我说错了吗?顾家一个侍妾就开出五千两银子聘金,牛家宗亲都可以得利,现在尉迟大爷拿不出相同的聘礼,我就不同意,我好歹是小月的嫡母,总不可能一点实话都不能说。」
牛小月想钻地了。
她自问是个好女儿,每个月给家里赚十几两,好不容易有一桩好婚事,嫡母偏偏要闹起来。
她求助牛大夫,「爹……」
牛大夫也来气,他这阵子已经被许会长跟宗亲逼得都睡不好了,现在老妻也跟着见钱眼开,想让他不好过,于是怒道:「你是嫡母,你要有意见?好,我等下就写休书,看你还能不能有意见。」
牛太太大惊,「夫君,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要休我,我为了这个家可是辛辛苦苦,没休息过,我、我冤哪……」大有要大哭大闹的架势。
牛大夫索性不管她了,「后宅妇人,蠢钝贪婪,尉迟大爷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