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花钿——望晚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24 23:12:57

  姜固将她救上来后便落下了腿疾,双膝每到数九寒天便疼得厉害,最后更是有些不良于行,丹娘见此便让他辞了国公府的活计。
  姜芙十岁那年,云盛酒楼将将开张,厨子、杂工、跑堂皆已满员,却恰巧缺一名账房。姜固因此前贩鱼时有过做账经验,便想着来云盛楼碰碰运气。
  应聘当日,姜芙心系他的腿疾,非要跟着一道过来,姜固拗不过她,只得应了。
  “阿父,您都疼成那样了,为何不在家中歇息?苗苗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您的。”
  小小的她牵着姜固的手,低垂着头,一副愧疚又忧心的模样。
  姜固揉了揉她的脑袋:“苗苗莫要再为此事自责了,冰面会破损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事。苗苗掉进去,阿父很心疼,自然不会放任不管。若是阿父掉进水里,苗苗亦是会救阿父的,对不对?”
  姜芙点点头:“那是自然,阿父与阿娘是苗苗最重要的人。”
  姜固莞尔一笑: “阿父亦是如此。”
  姜芙听言心情稍霁,却忽然好奇道:“阿父前年便辞去了国公府的活计,此间一直在家修养,为何今岁却又想当那账房先生了?”
  听她有此一问,姜固有些尴尬:“阿父休养这两年,家中...咳咳...一应开支皆是由你娘独自承担的…阿父身为男子,心中自有一番意气,虽不求顶天立地,却也不想拖了你们娘俩的后腿,沦为那遭人耻笑的软饭男。”
  彼时的她虽不知“软饭”二字何意,但“遭人耻笑”一词却是明白的,立时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好词。
  因着丹娘得宠,不时她便能得一些主家的打赏,是以姜芙从小过的并不困苦,甚至比寻常百姓家的闺秀还要富余些,也从未觉得姜固这番“赖在家里”的作为有何不妥。
  姜固拍拍她的脑袋,宽慰道:“总之…苗苗且安心,账房先生很好的,做工时也不会长期暴露在户外,十分适合阿父这般患了腿疾之人。”
  姜固去应试后,姜芙闲来无事,独自一人逛起了云盛楼后方的梅园。
  小雪方落,园内的梅花竞相开放,枝桠间星星点点的赤色在白雪的衬托下尤为醒目,四周隐隐飘来清冷的梅香,令人心神俱醉。
  姜芙正闭眼细嗅着寒梅的幽香,忽闻远处传来一阵琴音,曲调悠快而不失雅意,似是《阳春白雪》。
  她好奇地瞧过去,只见一方凉亭下,一位白衣少年正垂首抚琴,指下曲声淙淙,似水流,似练缎,于一派幽寂之中自有一股欣欣向荣之意。
  少年的左侧立着一名男子,垂着首不发一言;他的右侧亦有一名女子跪坐于地,正低垂着眉眼替他斟茶。
  姜家丹娘最大,是以斟茶倒水、烹饪扫除之类的活计皆落在了她与姜固的头上,丹娘美其名曰“孝顺尊长”,“疼爱夫人”。
  可这位少年两侧的男女却皆年长于他,且那女子瞧着岁数,似是与他一般大小,或是他夫人。
  姜芙一时有些好奇,便将头凑了过去。
  那位少年恰在此时也察觉到了她的探视,停下了琴音,朝她笑道:“你是谁?”
  眼前的少年披着一身黑色的兔绒大氅,皮肤极白,五官俊秀,瞳黑如墨,于梅与雪之间俨然又是另一道风景。
  “我是阿芙,”姜芙有些脸热,挠了挠脸颊,转而贴心地提醒他:“哥哥,软饭男会遭人耻笑的。”
  她话刚落音,还未等那少年开口,他左侧的男子却厉声呵斥道:“休得无礼!你是何人,竟敢对公子如此不敬?!”
  少年闻言亦是一愣,却对她摆摆手:“无妨,姑娘…阿芙为何会有此一说?”
  姜芙被方才那男子的质问声吓了一激灵,可对着眼前少年这张温和的俊脸,她还是怯怯地答道:“立着的那位叔叔分明比你大了许多,你却让他站着而自己坐着,此为不敬不孝,而这位烹茶的姐姐瞧着与你一般大小,若是你家中夫人,你便也犯了‘忤逆夫人’之罪。”
  听罢她这番指责,那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尔后竟越笑越大声,弄的她十分尴尬。
  良久,少年停了笑,自我介绍道:“在下楚子然,乃安国公世子,身侧二位皆为我府中仆从,受雇于国公府护我周全。以及…”
  他似是还想笑,却强忍了下去:“在下年仅十二岁,并未婚娶,家中管教甚严,便是连通房的丫鬟都未曾有过…”
  姜家从未有过丫鬟奴仆,姜芙一时之间也无法将少年那番话理解透彻。
  楚子然见她一脸懵懂的模样,甚觉有趣,遂问:“你方才那般‘不敬不孝,忤逆夫人’的言论是从何处听来的?”
  姜芙答: “家父从小便是如此教导我的。”
  楚子然挑眉: “真有趣,你父亲呢?”
  她低下头,尔后朝云盛楼二楼的方向指了指:“在酒楼掌柜处应试账房先生。”
  楚子然见她说到此处似是有些低落,遂问她发生了何事。
  姜芙便将她父亲因着她落下腿疾一事说与了他。
  楚子然点点头:“在下知晓了,阿芙姑娘回去等消息吧。方才家仆冒犯您一事,还望您海量…”
  他立在那处,如雪中劲松,认真地与她拜别,眉宇恢弘,气势翩然。
  那日,少年的声音便如那首万物知春,和风惠然的《阳春白雪》,烙在她心头许久,经年未息…
  因着他,因着那日的初遇,她爱梅,亦爱雪。
  而他更爱她,他为她折梅,为她偷酒,为她离家翻墙做掩护,为她险些放弃安国公世子的身份…
  两人的好感聚时水到渠成,却也散得如汤沃雪,终究是一场兰因絮果。
  一年前,少年的温声言犹在耳:“苗苗,明年你便及笄了,嫁与我可好?”
  她羞答答地应了,日日数着自己及笄的日子,还背着丹娘偷偷绣起了嫁衣。她每日起早贪黑地翻墙去替莳秋楼的姑娘们描花钿,便是为了多存些嫁妆,好让自己体面地出嫁…
  可那一年尚未过完,她却亲眼看见他于这两人初遇的梅园内,俯首吻上了钟令姝的唇。
  至此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寒梅雪景、渺渺琴音从来都不独属于她。
  *
  寝房内,姜芙甩开他的手:“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
  楚子然似有些被她这般冷漠的神情被伤到了:“苗苗,我与令妤…”
  姜芙一把甩开他的手,淡然道:“我来维扬的途中便听说你已向尚书府提了亲。念及与你往昔的情谊,我祝福你们。楚子然,你我好聚好散吧,以后也莫来搅扰我了。”
  楚子然听言焦急了起来: “苗苗,可是我母亲…”
  姜芙有些不耐烦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走罢 ,莫要吵醒了我娘。”
  楚子然看了眼她身侧熟睡的丹娘,压低了声音:“苗苗,我娘与姚知府是一伙的,明日你若被她押了去,定然讨不了好。”
  姜芙侧身闭了目,懒得搭理他。
  楚子然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于脚踏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于榻上,竟将头枕在了她的腰侧。
  姜芙后背一阵激灵,刚想躲开,他却开口道:“你可知我娘为何那般不喜你?”
  “不就是因着我跟姨母长得像吗?”
  “你都知道了?”楚子然哑然失笑,随后兀自解释道:“我娘起先对你并无感,直至去年…你开始抽条,身上渐渐有了薇姨娘的影子,她觉得甚是膈应,又对令…钟令妤那番清高作态十分看不上眼,便想着让你与她一道嫁与我,尔后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饶是猜到了楚夫人因着她的相貌而厌恶于她,姜芙却从未想过她还存了这般心思,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楚子然继续说道:“…尔后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了了你忠渝侯嫡女的身份,立时便猜到你乃薇姨娘的外甥女,是以想对你…赶尽杀绝。”
  这楚夫人究竟与她姨母有多大的仇恨啊!
  楚子然的声音有些焦急,姜芙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连你娘都知晓了我侯府嫡女的身份,那姚大人会如此耳目不通吗?”
  姜芙扬眉:“他既知我身份,而我又未曾犯过什么重罪,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谅他也不敢对我轻易动刑,而我却能借此机会套出阿父的情况,我有何可惧怕的?”
  楚子然沉默半晌,开口道:“你不了解我娘的手段,当年她对着薇姨娘…”他止住了话语,却忽然倾身上了塌。
  感受到他的靠近,姜芙不由恐惧起来,颤抖出声:“楚子然,你想干什…”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片刻便陷入了昏迷中。
  最后一丝意识尚存时,她想到了此前被她迷晕过去的长贵和咏兰,深觉后悔。
  都是报应啊...
第27章 刺杀
  小满将至,维扬春意正浓。
  青瓦红柱间偶见杏花三两枝,偶有暖风吹过,落英如雪,已是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姜芙醒来时,察觉到自己正处于一方车舆内。
  马车正在疾速行驶着,蹄音铿锵而清脆,似是急切地想赶往远方。
  楚子然听到动静后拉开轿帘: “你醒了?”
  她昏迷前便知是他下的药,此时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楚子然跨上马车,隔着小几坐到她对面,柔声道:“今岁春闱方过,我中了举,正欲进京赶赴会试,恰巧将你一道送去侯府。”
  姜芙听言,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你可知我不远万里从建安赶来是为了什么?”
  他点点头:“是为了姜伯父一事吧。”
  “那你还…”
  楚子然打断她:“前日我去州府探望过,伯父甚好,你无需挂心。”
  姜芙刚想答话,他又补充道:“毒杀曲大人的凶犯早已被押往建安听候发落,待他罪名定下后,姚知府便也失了继续扣押伯父的理由。毕竟伯父身家清白,背景简单,且与那方详素日毫无瓜葛,实在找不出他会成为共犯的动机。”
  姜芙心内稍安,却也不想就此被她囿在这车舆内,遂朝车夫喊了声:“停车!”
  车夫不为所动,马车仍疾驰着。
  姜芙急了,起身便准备跳车,却不慎踢翻了车座下的一方玉匣,立时疼的眼泪直往外冒。
  楚子然走上前,替她除了鞋,隔着罗袜怜惜地揉了揉她的玉足,好言相劝道:“苗苗听话,马上就到淮阴了。你既从建安来,身边却未见仆从,想必是在常州便将人甩开了,再从新吴渡河过来的。”
  他温声道:“可淮阴不比新吴,出城需要路引,你若此时下车,不仅出不了城,便是连州府也回不去。”
  四月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姜芙将双脚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复又套上绣鞋,正准备坐的离他远些时,一转眼却瞥见了那方被她踢翻的玉匣。
  玉匣的匣扣隐隐有些松动了,她方想将它扣好,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自匣中传来。
  姜芙心中一动,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楚子然:“你是恭王的人?”
  若她没记错,唐瑾陪她入靖王府那日,恭王正在凉亭中饮茶。她觉着那茶甚香,还问过兄长这是何茶。
  唐瑾告诉他,那是药而非茶,名曰金花葵,是一味十分稀有的珍贵药材,具有疏肝镇痛之效,一颗便值上百两银…
  而眼前这玉匣内散发出来的味道,同她那日在靖王府中闻到的一般无二。
  楚子然听言愣了愣,眼神忽的变得凌厉起来,目中精光闪过,尔后又被他隐了下去。
  姜芙见他这副模样,便明白被她猜中了,淡然道:“如何,你想杀了我灭口?”
  只刹那,他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温柔地凝视着她:“怎么会呢。”
  楚子然见她既然猜到了自己与恭王的联系,索性以此相劝道:“那被害的曲尚书是靖王的人,而恭王自小便同靖王亲近,我若是托恭王向靖王说情,姜伯父或有被提前释放的可能,你也无需折返去求那姚知府了。”
  那被害的礼部尚书竟是靖王的人!!
  姜芙心中有了主意,回到他对侧坐下:“如此,便有劳楚公子一路相送了。”
  楚子然见她忽然改了主意,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那番劝解奏效了,刚想开口,斜侧方却急速飞过一把短刃。
  车舆内轿帘未落,那短刃便是从马车的小窗中飞进来的,瞄准的就是姜芙的位置。
  若非她方才恰好俯身去放那玉匣,此时的短刃早已钉在她脑门上了。
  楚子然见状果断拉下轿帘: “有刺客!”
  姜芙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就被楚子然按趴在地,紧箍在了怀里,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冽的梅香。
  若是此前被他这般搂着,她早就羞红了脸。可如今对他这般亲呢的举动,她只剩抵触,却又顾着外间的刺客而不敢乱动。
  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细听之下竟有数十人之多。姜芙的额间已经开始淌汗了,里衣亦浸湿了一小块。
  “苗苗别怕,”楚子然替她拭掉额间的汗,安慰道:“方才那把短刃上有国公府的标记,这批人定是我母亲派来的,只要我还在车内,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她没有回应,只静静地听着外间的脚步声,心越来越沉。
  忽然,轿帘被粗暴地撕扯开,两人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凶残的刀疤脸。
  那刀疤脸并未再上前,而是对着楚子然恭敬道:“见过公子。”
  随后他阐明来意:“吾等皆为安国公府的暗卫,今晨接到夫人急令,言府中进了刺客,欲对她不利。那刺客被夫人抓住后却连夜潜逃,似是往淮阴方向而去…”
  他瞥了一眼姜芙,继续道:“属下沿路追查时,正巧遇到了您的尊驾,而车内那人的面孔恰与夫人给在下画像上的面孔一致。在下怕她会对您不利,心急之下遂飞了一把短刃以作威慑,还望公子勿怪…”
  姜芙冷笑。
  倒打一耙污蔑她是刺客便也罢了,还说什么“以作威慑”。方才那把刀若是真扎到她脑门上,她哪里还有命可活。
  姜芙清楚,她与楚子然到淮阴已有一日,那人若是今晨才出发,不会这么快便寻了过来,必定只能是从二人出府起便一路尾随而至。马车经过官道时人多眼杂,他们不敢造次。而此地乃荒郊野岭,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楚夫人分明是存了杀意来的。
  楚子然见状亦是十分恼怒,冲那刺客沉声道:“你说你是国公府的人,我却从未见过你。方才那把短刃若是扎到我,你如何向我母亲交代?我看你分明就是山野盗贼,意欲对我们图谋不轨!”
  那刺客听言却不为所动:“公子放心,属下从小便精于此道,这点准头还是有的。若是方才惊扰到了公子,属下再向公子赔罪便是。只是眼下夫人有令,属下必得将那刺客拿下,还请公子配合。”
  楚子然皱眉,将姜芙抱得更紧了:“如若我不愿呢?你们要将我一同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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