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恭谨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那女子此前还欲行刺夫人…”
“这里没有什么刺客!”楚子然打断他:“此女是我去年新纳的通房,此番正要陪着我一同进京赶考。怎么?你连我房中之事也要管?”
刺客连声说不敢。见他油盐不进,遂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欲一同上前将两人分开。
“苗苗!”两人被蛮力拉开时,楚子然急切地喊道:“住手!”
刺客却不为所动,将姜芙拉至另一处,举起剑便刺向她。
姜芙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斜里忽地窜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了那刺客的剑刃。
看着他手里淌着的血,姜芙惊呼: “长贵!”
长贵朝她转身:“二姑娘快逃!”另一只手抽出长剑,与那刺客搏斗起来。
楚子然亦护着她往马车下送:“苗苗快走,不必顾忌我,他们不敢伤我的。”
姜芙深知长贵的功夫,也明白楚子然所言非虚,落了地便飞速向前疾奔。可还没等她跑出五步远,后面的刺客便蜂拥而至,直把她逼回了车轸旁。
待他们再次举剑砍向她时,楚子然却忽地抽出一把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你们若是敢动她,便带着两条尸体一起回去罢!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要如何同我母亲交差!”
几名刺客见他如此,纷纷慌了神,暂时停下了刺杀姜芙的动作,出声劝道:“公子慎重…”
姜芙亦有些意外,抬眼望去,发现楚子然此时正立在马车前室上,举剑朝着自己,白皙的皮肤上布满青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她从未见过的戾气。
“往后退十里!”楚子然厉声喝道。
刺客们怕他想不开,往后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却又顾及着楚夫人的命令,走了没两步便停了下来。
“再退!”
楚子然将剑往自己颈间又送了一寸,剑刃微微蹭破了皮肤,渗出一些鲜红的血迹。
他本就生的极白,此时的血丝便显得尤为扎眼。
刺客们不再犹豫,皆往后慢慢挪动了起来。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几声箭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有十数人倒地。
姜芙抬眼望去,只见树枝上立了一道清丽的身影。待看清她的面容时,姜芙十分惊讶:“是你?”
那女子身形轻巧,如飞燕般盈盈立在枝头,左手挽弓,乌发高束,裙裾翻飞,一副翩然之态。
赫然正是何清棠。
她紧紧地盯着下方的刺客,一改之前的矫揉造作之态,眉眼间尽是冷沉。一次次搭弓、瞄准、松弦,放箭,动作凌厉而迅猛。
离她最近的几人皆已倒下,身上俱插着一支玄色的箭。
此箭十分精巧,箭簇为暗黄色,箭身通体漆黑,箭羽上则雕了一只玲珑的三青鸟。
箭精致而锋利,如它主人般柔美而又坚韧,亦如何清棠初入侯府那日给姜芙的感觉——娇弱的外表下似乎隐隐藏着一股刚劲。
众人反应过来后,纷纷搭弓瞄准树上的人,欲将她扑射下来。
何清棠见状足尖轻点,纵身一跃,于枝桠间来回跳跃,施施然间便躲过了下方所有的箭矢。
待对方箭矢用尽后,她再次搭弓对准了下面的的刺客。
有了她的协助,长贵亦是很快便解决了剩余的刺客。见刺客皆已倒下,何清棠扬了扬衣袖,翩然落地。
她走到姜芙跟前,瞟了眼楚子然,挑眉问她:“这一月都未曾见到你,这是逃出府去私会情郎了?”
被她这一提,楚子然如梦方醒,丢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朝她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何清棠摆摆手:“不必谢我,她兄长让我来的。”
姜芙听言心下一惊,阿兄这么快就知道了?
何清棠见到她这副怯怯的模样,尤嫌不够似的补充道:“你转道去了维扬的事,表哥早就知晓了。他得到消息后便勃然大怒,还摔断了一方墨砚呢,尔后便托了我快马加鞭赶来护你周全。”
本想拿唐瑾吓吓她,姜芙的关注点却移到了别处:“阿兄既托你来护我,便是知晓你会武功,那你为何还冲他扮柔弱?”
她如厕回来那夜,分明在月照堂见到何清棠拉着唐瑾的的袖子好一番矫揉泣诉,博取怜惜。若唐瑾一早便知道她不是这般性子,她又何必那般作态?
“你都见着了?”何清棠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我这不是想换个路数嘛,但很显然,他不吃我这套…”
……
姜芙又看向长贵,疑惑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的?”
长贵答道:“奴才自河边醒来后,便立马给公子去了信,不到两日奴才便接到了来信。公子让奴才先于淮阴与表姑娘汇合,再一道去州府救人。”
劫狱?她兄长这么虎的吗?
长贵说完后,似又想起了什么,从兜中掏出一块墨色玉牌,递给姜芙:“公子同信一道寄来的,还有这个令符。他让奴才届时将令符一道交予姚大人。您既在此,奴才便将这令符给交与您吧。”
这令符她认得,是忠渝侯的专属信物,侯世子亦有一枚。
她几乎是在接过令符的瞬间便明白了唐瑾的用意。
玉牌是来自侯府的威慑,州府的一般官员见了这令信自会将长贵请入府。而那姚大人若是不吃这一套,仍不肯放人,跟着一道进去的何清棠亦可找机会将她偷偷救出来…
想着这么重要的信物竟被他这般随手就寄给了长贵…姜芙一时间五味杂陈。
何清棠亦认得这令符,心中不由得有些泛酸,朝姜芙邀功道:“喂,方才若不是我,你可早就没命了,还不赶紧与我好好感谢一番?”
瞧她这副不爽的模样,姜芙甚觉有趣。
其实仔细想来,何清棠这人一直都是坚韧且聪慧的,除了偶尔会抽抽风对她使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外…
最起码,她不会如唐瑾的其他追随者一般,连句式都不曾改一下地同她套近乎:“不必如此见外,往后你便唤我xx姐姐吧。”
哦,不对,何清棠本就是她表姐。
姜芙笑了笑,并不与她道谢,反而打趣道:“方才我见表姐身姿轻盈,于树枝间穿梭如履平地,暗赞你轻功了得之余,却忽然想到了我赴宴那日被人用火斗烧破的百褶裙…”
她促狭道:“绣梅轩仅有一个出入口,门口事先便有个丫鬟一直守着,那丫鬟告诉我,此间从未有人进出过,便是秋叶也仅仅只是用了门口的机杼,未曾深入屋内。”
“而我去时,却恰巧瞧见绣架上方的屋顶处缺了个豁口,大小恰能容一名身姿纤长的女子通过。我便想,莫不是那破坏我衣裙的人,事先让秋叶将那看门的丫鬟迷惑了去,她则在屋顶挖了个小洞,然后用自己的轻功巧妙地…”
何清棠见自己作案手法完全被她还原了,也不好再用往日的那句“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来搪塞。
何清棠一时有些尴尬,她眼神躲了躲,声如蚊呐:“不是说好不提此事了嘛…”
姜芙见她这副憋屈的模样更觉可爱,从善如流道:“表姐说的是,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确实不必再提…况且以表姐的聪慧,更是不屑于使这等愚蠢至极的小伎俩…”
何清棠闻言,脸色瞬间涨红,姜芙却不由得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预告一下我的《建安幻》,破镜重圆的古代探案题材,喜欢的小可爱们可以先收藏哦~
第28章 求情
一行人抵达建安时,已是夏至。
烈日当空,马车辘辘驶过,所到之处皆是金桂飘香,蝉鸣阵阵。
偶有凉风袭来,为这灼灼夏日带来了丝丝凉意。
姜芙抵达侯府时,察觉到大门前立了一道矫健的身影,似是忠渝侯。
她有些意外,楚子然却道:“你远行在外,我恐侯爷忧心,算着日子便提前给他去了信。”
姜芙:…我真是谢谢你了。
楚子然却未察觉到她的异色,径直下了马车,朝忠渝侯作揖:“小生楚子然,拜见侯爷。”
忠渝侯慈爱地笑了:“你便是安国公楚逢之子?未曾想你如今都这般大了,瞧着甚是一表人材,多谢你送小女回府。”
安国公乃前户部尚书,忠渝侯在他致仕前曾有过一段同袍之谊,因此对楚子然并不全然陌生。
楚子然恭敬道:“侯爷谬赞了。阿芙与小生自幼一同长大,彼此间的亲密自非常人能比,这等小忙委实算不上什么,侯爷不必客气。”
姜芙听言皱了皱眉。
忠渝侯也未有反应,不动声色道:“想必世子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此时日头正烈,世子不若入我府中喝喝茶,解解凉。”
楚子然拒绝了:“多谢侯爷美意。只不过小生此番赴京乃是为了赶考,如今距离会试仅有两月不到的时间。小生还得回家温书,就多不叨扰侯爷了,改日再来拜访。”
忠渝侯闻言自是答应得爽快:“既如此,老夫就不强留了,提前祝世子金榜题名。”
楚子然走后,姜芙与何清棠一道上前与忠渝侯见礼。
忠渝侯对何清棠点点头:“你且先入府吧,我有些私话想同阿芙说。”
何清棠回了声“是”,随即朝姜芙使了个眼色便入了府。
姜芙此时完全没心思去揣测何清棠眼神的含义,只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跟父亲解释这两月的行踪。
“阿芙一路辛苦了。”
出乎她的意料,忠渝侯脸上并无愠色,只是关切地望着他:“你此番亲下维扬替恭王殿下寻找金花葵的事我都听你兄长说了,委实让我们阿芙为难了…”
原来唐瑾的“父亲那处我去说”,编的便是这么个理由。
姜芙从善如流道:“不辛苦,恭王殿下的命令小女不好违背,况小女本就在维扬长大,是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此番事出从急,临走前竟未告知父亲一声,平白害您担心了。”
忠渝侯摆摆手:“阿芙不必介怀,你兄长当日便同我说了情况。”他轻咳了一声,表情稍有不自然:“你离府第三日,靖王殿下曾差人来府中问过你的去处,你可知…”
姜芙猛然想起,她替靖王描的刺青还没描完!
临走前,她仔细收拾了包袱,也同史嵩对接好了店铺的内务。明明确认好了一切待办事项,却独独忘了靖王那边…
无妨,反正她正巧要去找他。
姜芙回道:“靖王此前在簪花宴上拜托了阿芙一桩事,阿芙远行这几月倒是给耽搁了…”
忠渝侯皱眉,正想开口,姜芙却抢道:“如此,不若阿芙此时前去王府向殿下赔礼道歉,再顺道将此事办了,也显诚意。”
忠渝侯一听他要去靖王府,自是乐见其成,只叮嘱她对靖王恭谨些,莫要说错话。
他走后,姜芙忽地想起何清棠于淮阴说过的话:“你兄长得知你转道去了维扬后,勃然大怒,还摔断了一方墨砚…”
虽然她不知道唐瑾这样的人“勃然大怒”起来会是何等模样,但他用的砚应当都挺贵的…
姜芙召来长贵,递给他一张百两银票,吩咐道:“替我去买一方砚。”
看着她递过来巨额银票,长贵惊道:“二姑娘,这墨砚…”
姜芙心痛道: “照着最贵的买便成…”
*
方到建安,姜芙并未提前往靖王府递过帖子,因此也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姜父的事她不能等,能快一天是一天。即便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好在她报上名姓后,王府的家丁并未阻拦,径直将她带入了府内。
两月未见,靖王早已换下了那身厚重的鸦青色夹袍,着了一身月白色锦面纱衫,头冠紫竹簪,正垂着首读书,间或翻动一页。
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姿秀逸,清贵绝伦。
姜芙敛首: “民女唐珺,见过殿下。”
他自书中抬起头,露出水墨画般深远厚重的眉眼,薄唇轻启:“你来了。”
姜芙拱手,主动道歉:“民女曾应下了替殿下刺青一诺,可刺了一半却无端消失了两月。此番出走,实非民女蓄意毁约,乃是事出从急,民女不得已而为之。”
靖王悠然道: “怎么说?”
姜芙便将姜固遭人诬陷的原委说与了她,末了补充道:“姜家养父与民女虽无血缘关系,但这十数年间民女皆是仰赖他的抚养才能长大,他在民女心中已然成了至亲般的存在。”
她垂下头:“…他若有难,民女便是远在千里亦要奔赴救援,由此却误了殿下的事,民女十分抱歉。”
靖王搁下书,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她:“所以你今日入府,是来向本王道歉的,还是来为你养父求情的?”
不愧是皇家子嗣,看问题就是一针见血。
姜芙顶着他视线的压力,硬着头皮坦言道:“两者皆有。”
靖王走下跺踏来到她跟前,睨着她问:“若是来道歉的,却是不必了,往后几日你再过府将本王的刺青补完便是。可若是来求情的…
他转眸: “本王为何帮你?”
饶是姜芙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待亲耳听到这番拒绝后,仍是忍不住一阵失落。
她屏息片刻,对着靖王的背影作出最后的挣扎:“民女今日方入建安,连侯府都未踏入一步便直奔了靖王府,便是知晓只有您才能帮到民女。殿下就不好奇,为何民女如此笃信您才是那个民女认为最该求的人吗?”
靖王闻言果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等着她的回答。
姜芙深吸一口气,黑眸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死于云盛楼的曲大人,是殿下您的人吧?”
靖王眸光微闪,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问她:“为何有此猜测?”
姜芙不答反问:“前户部尚书、今安国公楚逢,可是您的人?”
靖王回忆了一阵,说道:“三年前北梁来犯,太子携唐家两兄弟一同赴北抗梁。由于朝廷武官短缺,此战打的十分艰难,文官出身的楚逢便主动请缨,亲自挂帅出征,最终与太子三人一同击败梁敌,守卫了咸南的山河。此一战后,父皇便赏了他’安国公‘的封号,其爵可荫及三代…”
回忆完这号人物,靖王皱眉道:“此人多年前便已辞官归隐,似是回了老家维扬一代,早早便与庙堂中人断了联系,更不曾对本王这边有过任何暗示…”
见有希望,姜芙不紧不慢道:“民女自幼生长于维扬,与那安国公世子…有些熟悉。便是他告诉民女,户部尚书曲大人是您的人,若是能想办法托恭王向您求情,您或会下令将民女的父亲提前放了。”
靖王沉默了,她持续补充道:“民女此前还不慎打翻了世子的玉匣,里头装着的,似是金花葵…”
其余的话不必多说,以靖王的机警,此时必已猜到恭王背着他私自结党,起了异心。
他紧盯着姜芙,双瞳漆黑如深渊,隐藏着十足的危险:“你可知挑唆皇室是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