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母亲就在那间窄小的西厢房里待了整整三个月。再出来时,父亲自刎,先生病重不治而亡,整个青州宛如人间炼狱。
她听到消息时,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呢?她父亲这一辈子兢兢业业为百姓,连家都很少回,怎么可能伙同太子勾结富商囤积药材呢?
世人都说父亲是畏罪自杀,可是她不信。
后来,她找到了父亲的手札。何万筠是位好官,手札中详细地记录了此次治疫的全过程,例如什么症状该用什么药材,该如何有效地阻止传播等。所有的记载都都很详细,可以说是一本预防宝典。
其中,父亲还详述了自己治疫以来的心得,以及最后自戕的原因。
父亲确实是自杀,却不是畏罪自杀,而是觉得愧对这一城的百姓而自杀。
手札的最后,他还列了所有参与治疫官员的名册,其中“郑奎”二字被打圈画了出来。
她记得此人,他是父亲手下的长史,负责向京中整理时疫消息的。
她觉得此人很可疑,想去求平时对她言笑晏晏的叔叔伯伯们,让他们帮她查查郑奎。可当她一个一个去敲族人的门时,却无一人回应。不仅如此,她和母亲还被以家中无男嗣为由,被族人从家中赶了出来,家产也被悉数吞没。
她是罪臣何万筠的女儿,即使被族人欺负至此,亦没人敢为她声张。
也罢!父亲的仇她自己来报就是!
她提着父亲送她的弓去了郑府,面不改色地将一根箭射在了郑奎的腿上,而后将目标对准了他的妻儿。
最后她还是从郑奎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疫情的恶化竟然真的是人为!!
恭王!! 靖王!!!
她的怒意化为滔天的恨意,肆无忌惮地滋长着,蔓延至她的五脏六腑。
嘉宁十七年,忠渝侯府的外祖母给她来了一封信,信中说自从她父亲过世后,也不知她过得如何。思念之余甚是担忧,若她不介意,可携母前一道前来建安住云云。
建安……很好……她等的机会到了。她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最后的番外部分了
第75章 番外三 【何清棠】下
经过两个月的奔波,她和母亲终于抵达了忠渝侯府。
她并非头一回来这里,年幼时她也曾随唐瑾来此探望过祖母,是以并不如何吴氏那般兴奋。
方入府,她第一眼见到的人叫唐珺,自称姜芙,据说是侯府侯府从维扬找回来的嫡次女,是唐瑾的堂妹。
“姜芙见过表姐。”
这姑娘虽然才十四岁,却已是初具美人的雏形。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比唐瑾那温和却疏离的模样还是要可爱许多的。
她对自己很友好,她的内心其实很想亲近这样人。可是以她如今的处境,还是不要让任何人沾染上的好。
“我乃前青州刺史何万筠之女何清棠,你便是侯府上月方接回来的二姑娘?”
“秋叶,去将我的行囊归置好。”
这是她的回复,傲慢且无理。这位叫姜芙姑娘以后怕是都不愿再接近她了吧。
回房后,她躺在床上盘算起咸南王朝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思来想去,若想找恭王和靖王报仇,唯有太子才是最佳的人选。
可是如何接近了太子呢?
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选是唐瑾。唐瑾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又是翰林院侍讲,与太子接触良多,是最天然的太子党。
那么首要的第一步,就是取悦唐瑾。
在青州时,她一直觉得他这表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此次来建安,却一路听到的都是他为了某个青楼花魁一掷千金的事迹。看来人也不是都是一尘不变的。
她虽不敢自诩花魁,可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十分自信的。
男人嘛,谁会拒绝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又不要他负责。
她此来建安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破身算什么,她是坏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当夜,她来到月照堂,拉住了他衣袍的一角。
“表哥,家父去后,先生也走了。整两年,阿棠一直跟着母亲在族中饱受欺凌,受尽白眼…”
她着了一身米白色的锦服,立在朦胧月辉下,仿佛披了一身月华,盈盈的美目里噙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难不心动吧。
他却轻轻拂开了她的手,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却也并不粗鲁。是他一贯绅士的作风。
“阿棠,先生会伤心的。”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不是羞辱,不是诘问,不是怒骂,也不是自以为是的教育。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足以让她难过许久。
罢了罢了,其实在来之前她就不想的。
虽然来之前她就发过誓,要用尽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人,不要回头,稍有犹豫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她到底还是做不到。
若是其他男人便罢了,可唐瑾是他表兄啊,是他一直当哥哥的人。她真的能克服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吗?
或许是他往昔教她功课时太有耐心了。对唐瑾这个喜欢的哥哥,她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罢了,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恰逢郁嘉公主要办簪花宴,这倒是个好机会。既然无法通过唐瑾接近太子,那就直接去找靖王下手。若寻不到机会,静待才回再是。
人生很长,她可以陪他们慢慢耗,可是这样的机会却不常有。
为了顶替她的名额,她弄坏了姜芙的衣服,这使得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了。后来祖母做主让两人一同去了簪花宴,她却未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不过有趣的是,宴会上,那位传说中不近女色的亲王似乎对她表妹有点意思。
很好,接近仇人的道路又通了一条。
不过很快,她就得到了一个或许能见到太子的机会。
月夕节那日,唐瑾要入宫赴中秋宴,而姜芙也要同去为郁嘉公主作妆,顺带看看素未谋面的亲姊。
唐璎是姜芙的亲姊,却也是她的表姐。数年未见,她来看看再正常不过了。她好说歹说了一番,终于说动了两人带她一起入宫。
两人去东宫见了太子妃后,姜芙就去郁嘉公主的宫殿替她描妆了,而她很幸运地在等待的时间里见到了太子。
太子似乎也听先生提起过她,是以对她并不陌生。
先生曾所过,太子的才学虽不及唐瑾,于谋略上却是无人能及的。而她虽然脑子没那么灵光,执行却很强。
“阿棠将来若做了将军,一定会是他最好的副手。”
这是先生的原话,他不信这样的人会是个庸材。
“民女青州何清棠,与殿下目标一致,往后愿效力于殿下麾下,绝无二心!”
他朝太子拜了拜。太子却很快将她虚扶了起来,笑着说,“何姑娘,孤信你。”
或许是因为先生的信誉使然,二人在此后的合作中从未怀疑过对方,互相成了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太子确实如先生所说是个足智多谋的人。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将计划拟定好了。计划是完满的,若是没被忽然出现的唐瑾听到的话,那就更好了。
虽然她和太子都相信唐瑾不会出卖他们,但他也不会帮他们。
她明白唐瑾愤怒是因为关心她,他曾经得了先生的嘱托不会让她涉险,可是她没有选择了。太子跟她一样,他们都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根据太子拟定的计划,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接近恭王,挑起他与靖王之间的矛盾。
这点甚至不需要她来挑唆。他与恭王在美人斋初见那日,她就已经感受到了恭王的不甘。或者说,他并没有隐藏的打算。
那日,他赠了她一件金缕衣。
她将那衣服送去允棠阁改了尺寸,下回再见到恭王再穿上。毕竟男人总是很喜欢自己赏下去的东西被用上。
只是还未等到她再见恭王的那一日,宫里却来了旨,说是崔贵妃说媒,有意将她许给恭王做侧妃。
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反对的是外祖母,她不想家里的女子给人做小,始终低人一头。
“一个男子若真心爱护你,万万不会舍得让你做妾。”
外祖母说若她不愿意,她就亲自去趟恭王府。
进恭王府,一个多好的机会。这是崔贵妃促成的婚姻,恭王自然不会是那个“真心爱护”她的男子,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是被逼迫的。
她并未拒绝这段婚姻。她只记得,自那以后一直到她成亲,外祖母都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应当是觉得她贪恋王府的荣华吧。
无所谓了,只要大仇得报,她不需要人理解。
入恭王府后,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恭王自己也没闲着,对付靖王的法子层出不穷,只是都没有什么成效罢了。
太子告诉她,无论是科举舞弊案,还是曲尚书之死,都无法真正撼动靖王的地位。能让嘉宁帝严查的,唯有青州时疫一案,也就是她父亲所涉的案子。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牌,在这张牌亮出来之前,万不能打草惊蛇。
在此之前,他们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让靖王无法联通外界,只能被动接受调查的引子。
这个引子,便是恭王。
楚子然的弹劾是个契机。既然恭王弹劾了靖王,那么靖王报复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恭王派人暗杀靖王一举未成后,也是她该行动的时候了。
再去美人斋时,她见到了那位让唐瑾不惜砸重金也要为其赎身的花魁,在看到她绣了重瓣莲花纹的荷包后,她明白了一切。
这花魁竟是先生的女儿。
据说她目前过得很好。不仅丈夫疼爱,自己的事业也如火如荼。她心生亲切,却也明白这样美好的人,同忠渝侯府的那位姑娘一般,都不是她能沾染的。
她爱吃核桃,她便剥了一个下午,满满一小篓。
古月很吃惊,她却无所谓地笑了笑。
无妨,就当作是恭王侧妃对崔夫人的讨好吧。
一日,恭王来找她,夜里两人对酌时名,他喝得醉醺醺的,满口都是父皇偏心七弟的话。
他以前从未同她抱怨过这些不满,醉酒后的吐露倒是令她有点意外。
“…不仅如此,他还有个叫秋白侍女…虽然长相奇怪了些,眼角居然长了两颗连着的痣,但是她武功好啊,还会轻功,飞檐走壁的。这样的人才都是七弟的…七弟他到底凭什么…”
喝醉后的恭王有些大舌头,眼中是浓浓的不屑。
秋白…
她记得在青州时,她方向郑奎的腿放完第一箭,他就说:“封锁城门是一个叫秋白的女人吩咐的,刘先生本也是出了城的,后来又被拉回去了…”
这倒是正好。
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恭王旧疾复发,需要金花葵入药,她便借着寻药的机会出了府,提前摆脱了嫌疑。
她倒不是怕死,只是靖王未倒,她不能平白折在这儿。
那日,恭王咳得很厉害,朱紫薇去替他煎药时,她趁机从房顶潜入,用白绫勒毙了他。
他没有挣扎,反而对她笑了。
“阿棠,你要好好的。”
听言,她的手有些抖,但好在没有放松力道。
朱紫薇回来后,恭王已经气绝。
隔着烛火,她回眸看了朱紫薇一眼,还刻意停留了片刻,眼角的两颗黑色连痣清晰可见。
“啪”——
朱紫薇的碗盏碎裂之时,她使轻功飞上横梁,从房顶离开了。
自然,真正的秋白早就在回乡丁忧的路上被她杀掉了。
不知是不是那女人在临死前放了什么暗号,她在回去的路上,早到了靖王府安慰的截杀,还是唐瑾救了她。
“阿棠,我就帮你这一次,以后莫再犯险了。”
他立在风里,望着她很平静地丢下了这句话。
看来这个表哥从未忘记过他对先生的承诺,他对她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好啊。”
她回答的很干脆,心里却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止步。
果然,不多久,唐瑾就在大殿上二次弹劾了靖王,说他利用手下的秋白蓄意谋杀恭王,并说恭王妃可以作证。”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朱紫薇在大殿上准确描绘出了她所扮的“秋白”的模样。
世上会轻功的女子本来就少,更何况是一个眼角带有连痣的。
恭王的死嘉宁帝可以不在意,但不能表现的不在意。很快,靖王就被禁足了。
在他禁足接受调查的过程中,太子趁势给出了最后一击,即青州案的始末。
青州一疫,数十万人横死,影响力不容小觑。若被证实是靖王所致,即便是嘉宁帝也保不住他。
靖王被困在府中时,太子列逐一列举了靖王涉案的数条罪证,单是物证就有上千条。人证方面,有当年的长史郑奎,副使刘保,还有她这个何万筠之女。
她将父亲的手札递交上去的时候,手都在犯着抖。
那本手札对她来说重逾万钧,既是他父亲的心血,又是他父亲的遗书,更是为他洗脱冤屈的证据。
之前之所以不让它见光,是因为证据不足,也没有人敢同靖王作对。然而这些,太子都帮她做到了。
太子准备的证据十分充分,嘉宁帝几乎是当场就替她洗刷了父亲的冤屈,还封了她亭主的爵位。
只可惜,年迈的老皇帝仍旧没狠得下心来处置自己的幼子。
即使证据确凿,嘉宁帝也只是将靖王贬进了野望府,并未有其他任何的处置。
野望府。虽说是专事关押犯了重罪的宗室子弟的地方,但是以嘉宁帝对靖王的宠爱,随意一个节庆、寿诞,都是能将他召回来的由头。
何万筠的冤屈是洗刷了,可她的仇人还未倒呢。他父亲的死,先生的死,青州城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死,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她等不了了。
建安城的城楼上,她挽起十四岁那年父亲送她的红漆木弓,将箭对准了靖王。
这一次,她的手没有抖。
箭矢没入靖王胸腹的瞬间,她心中涌起一片大仇得报酣畅淋漓。
她明白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可是她不后悔。
牢狱中,那个忠渝侯府的小姑娘来看她了,还说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清棠阿姊,过去你帮了我许多,这回换阿芙帮你吧。我会想办法的。”
她不觉有些好笑。她杀的可是皇帝最受宠的儿子,她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还想来救她?
“为什么救我?”
“我被楚夫人的人追杀时,你救我过我…还有…我死遁那日,若非你及时通知祖母,我怕是早被修云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