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惊讶的不光是魈,还有陡然伸手的甘棠。察觉到厅堂的戛然而止,甘棠慌忙抽回手,她自己好似都云里雾里,低头说了句“失礼”。
……曾在漫长岁月中目睹一切的岩之主自然不会被这点风浪惊到,钟离神色平静,假装当前边的尴尬不存在,继续对封印侃侃而谈。
这次没人打断他了,也不知是否在内心松了口气,以致于当魈若有所思琢磨他话里的方法时,钟离还转首问了甘棠一句:“甘棠沉默在旁,或许有质疑要道?”
听见帝君一贯的打趣,方先突然出手的气氛和缓,缄默在边上的甘棠灿然一笑:“没有,我从来不质疑岩王爷的话。”
她亮晶晶的眼眸忽然也被迅急的风给捂住了。
“?”
被遮住眼睛的夜叉僵在原地不动,遮人眼睛的夜叉僵得更厉害。忙乱放下手,这次是更为郑重歉疚的一连串“失礼”,钟离缓慢眨眼,这里,应该是往生堂吧……?他应该在这里?
唔,他作为客卿,在往生堂里招待客人,理应是件正常事。
夜叉们有心中职责在,来见他的时日少,钟离一向是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时光的,于是他不动声色,换了桩话题再议。
两位性子单纯的夜叉果然被他话里的趣事吸引过去,忘了遮对方眼睛的若干。
……如果是这样倒也好了。结果接下来你争我抢、无意识遮眼挡口到了两位夜叉都不能容忍的地步,两人同时对钟离说了句“失言”,相互一视,誓要将彼此莫名其妙的举措处理干净,还自家帝君一个清净不可。
“你不要这样看帝君。”
这是异口同声。
“……你不要这样和帝君说话。”
这是震惊于同声,沉默须臾后,两人再度的不约而同。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两位夜叉齐刷刷将视线投向沉寂已久的往生堂客卿,他们满脸茫然,仿佛遇到了亘古未解的谜题,于是只能找自己最信任的人来寻求帮助。
手前的香茗依旧白烟袅袅,不知怎地,钟离突然生了点略感疲惫。
大概是错觉,不过也到了送客的时候了。
面上不显,滴水不漏周旋一番,把两名更加茫然的客人送离出去,钟离坐在茶前,他方要捧茶再饮,门却被胡堂主推开了:“哟,客卿,你刚在招待客人吗?”
胡桃眼尖地看到了桌上两盅饮尽的茶盏。
“堂主明眼,方才招待了两位,小朋友。”
客卿怎么说到两位小朋友时如此沧桑?
胡桃有些狐疑,但探究员工私生活不是她会做的事,于是胡堂主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我看你闲在这也是闲着,堂里没醋了,不如你去打一壶来?”
闲逛带柴米油盐酱醋茶对客卿来说是家常便饭,胡桃原以为他会旋即应下声来,却见钟离手里一顿,他若有所思:“原来堂里醋不够了么,我还以为有许多。”
“方先明明吃了一屋子。”
“??”
胡桃毛骨悚然——
完了呀,让客卿杂事干多了!
他彻底疯狂啦!
◇贰
那天胡堂主大惊失色要找不卜庐的医者来治他,钟离彬彬有礼地婉拒,他并无病恙,不必劳烦白术大夫出诊。
不过略感疲惫的症状,似乎有延续下去的态势。
温文尔雅地谢绝了荻花州来客的释惑来访,可惜平静也只持续了一阵子。
近日平静的日子里发生了些小涟漪,甘雨从说漏嘴的甘棠那听到了尚在人间的他就任往生堂客卿,于是来他跟前大哭一顿,钟离无奈得很,始作俑者还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最后拉着旁边的魈鞋底抹油,谁跑得都没她快。
甘雨是七星的秘书,比起仙人理应更靠近人的一方,她应该也是不需要神的璃月中人的一名,是故他并未像其他仙人一样告诉她。
不过眼下看来,还不如告知她。
钟离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甘雨直叹气,劝慰了许久,才让麒麟止住眼泪。
三人结伴而行来寻他的次数又多了些。
魈是沉默的性子,面对他日常不知说些什么,这些时日才有所改善;甘雨也爱思前想后,怕叨扰来叨扰去,只有甘棠时不时来探望孤寡老人,不仅拉了魈,还看到顶俩黑眼圈在绯云坡徘徊不前的麒麟,会叫上她一同看爹。
“所以说,留守老爹就应该多看望会,甘雨你要多来才是。”
甘棠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迟疑,惯听了她爹来爹去的钟离徐徐啜茶,权当没听见。
魈也习惯了甘棠对帝君的大不敬,甘雨却和前辈相处的少,是以瞪大了自个圆溜溜的双眼:“那个,甘棠姐姐,这个,爹什么的——”
不太能这样叫吧?
小时候依稀记得雪山夜叉在帝君面前笑嘻嘻叫过,就是没亲眼见过,现在终于见到了,还要拉上她一块。
眼底冒圈,甘雨手心全是汗,还没能等她把心中的一团乱麻理清,是否应下或推却前辈的话,就见那人绯红眼眸锐利望她:“难道你不想叫帝君爹吗?
甘雨顿时后背汗如浆出,她说不出话来,两只虹色瞳里转起了蚊香。
甘棠还不放过身边的伴侣:“想说不敬?那你当着帝君的面发誓,你不想敬他为爹。”
某人恶魔低语:“说你不羡慕我呀?”
钟离差点一口茶水呛住,见魈仿佛被拿捏住死穴,只能狠瞪身边人一眼,却面上一片通红,一句话说不出。一边的甘雨也垂头扣手紧张得不行。
他只好轻咳一声,想把两位小友从叉腰得意的始作俑者那里解救出来:“提瓦特长生种无数,六千余岁,在甘棠眼里,已经是年纪大了吗?”
他与老,大概还有些崇山峻岭一般的距离吧,嗯。
哪知甘棠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她把头一歪,对钟离真诚发问:“年纪大不大,和我叫你爹有什么关系?”
……好像确实没关系?
不,就理性而言,应当有很大关系。钟离噎了片刻,他转念一思,就要不动声色把话题带到戏曲方面。
门陡然被推开,迎面传来的是堂主爽朗的声音:
“客卿,我来找你给客人选香——咦,好多人啊,怎么刚听你们说什么爹不爹的,叫谁啊?”
“哇,挚友你也在!”
钟离犹自饮茶,站在边上角落里的三小只则浑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糟了,胡桃是不知道帝君身份的!
怎么办!
指望后边两块石头是不可能的了,一片死寂中,被点到的挚友硬着头皮,挺身而出:“是这样,钟离大……先生学识渊博,甘雨在商人手里收缴了一批古玉器,来问我和魈,我们只司杀戮,没看出来,便建议甘雨来找钟离先生,顺便过来看热闹。”
解释完三人为什么杵往生堂,甘棠马不停蹄,继续胡诌:“看完就聊了会最近的见闻,也不知怎么就说到有人年纪大是不是喊爹就合理的话上来。”
胡桃被甘棠的牛头不对马嘴绕得云里雾里:“是吗?我怎么好像听挚友你说要叫客卿爹。”
降魔大圣睁圆眼,七星秘书一个激灵。
甘棠镇定道:“没有,你听错了。”
“哦哦,那应该是我听错了,仙人怎么也不可能叫我们家客卿爹吧,年龄摆在这里呢哈哈~”
胡桃对挚友充分信任,她不再追问,而是笑了起来,三小只皆松了口气。
连钟离也颔首:“正是此理,我与他们口中的称呼年岁不符。”
就理性而言,不应对他道出那样的称呼,还是堂主明事理。
胡桃话锋又一转:“但我的年纪就可以。”
“客卿,爹啊!”
钟离持耳杯的手一僵,面对活泼过头的上司,他默默婉拒:“钟离不过小小客卿,委实当不得堂主这句玩笑话。”
胡桃却认真得很:“别别,不提上下之分,客卿为人守正风趣,处理起事来更是循旧肃穆,每天爱好嘛,品茶遛鸟赏花听曲,和我爷爷似的,不过客卿不及我爷爷年纪大,叫句爹倒是恰如其分,一点也不怪。”
胡堂主一本正经地唯恐天下不乱,卖力地喊:“爹,爹爹爹!”
甘棠差点没把两根大拇指都翘起来,她的蠢蠢欲动却被魈死死摁住,没能得逞。没能气过,甘棠在他看向胡桃的眼神里俯身阴恻恻:“好羡慕啊?”
魈牙有点痒。
同时甘雨也被胡桃点名:“甘雨小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哪是什么话要说,是爹要说!甘雨慌忙摆手:“没,没有……”
只是一双渴望的眼睛还在止不住往上瞟,她只能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她想的不能再跑出来了啊啊啊!
后边两夜叉在动手动脚打起架,麒麟边捂眼边念自己看不到听不到,堂主在手舞足蹈,简直群魔乱舞。……略感疲惫。
门外又骤然响起派蒙的喊话:“胡桃,好久没出来,你在干嘛?我们要的香有找到吗?——”
原来是旅行者和小派蒙的委托,钟离从涌出的略感疲惫中抬起首。眼下委托才是正经事。
金发从门前露了一角,荧和派蒙踏入门槛,就听胡桃张牙舞爪地喊:“话说,我们现在在叫客卿爹,你们要不要也来喊喊?你们看他长得就一脸爹样!”
理性而论,没有人长得会一脸爹样。钟离还要慢条斯理地反驳,旅行者和派蒙却眼睛一亮,齐齐呼喊:“爹!”
接着就是一连串难解的“早想喊了”、“爹,痛痛,盾盾”,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钟离在心中深吸口气,他一撩衣袍,抽身站起。
“堂主,我想起还有位老友约定今日相见,便不能应下旅者委约了,堂里还有熟识香料的杨仪倌在,不妨去一问。”
“诸位,我先告辞了。”
客卿先生礼貌作揖,接着头也不回,跨槛而出。
告别的事如何能叫夺门呢?
客卿装作并未听到身后“逃了”、“他逃了”、“我们爹跑了!”的惊呼。
路衢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天日温煦,要见故友倒也是好时节。与他岁数一般大的龙王尚在山岩间沉眠,再序齿排班,与他岁数接近的友人,唔,世间还有一名。
钟离心神一凝,元素力织成文字信笺,为山风捎去。
六千余岁,便能称之长辈么?如此疑惑,不如随风去信一封,恳请友人释答。
岩神与风神的交流快捷迅速,钟离不一会便得到了温迪的回信,是张折好的薄纸,顺着风落到了他的手中。
钟离打开一看,对于他的疑惑,巴巴托斯在上边龙飞凤舞,只写了一个字。
“爹!”
……还好是提瓦特通用语,无耻两字如何写,他是认得的。
原来如此,的确是访友的时候。钟离微笑,他把手里信整整齐齐折了又折。
三个时辰的醒酒茶大抵是温不好的,这次,可能要六个时辰。
◇叁
钟离是很少做梦的。
从诞生到法蜕成人,摩拉克斯到钟离,他经历许多,也极少有什么能撼动岩王爷的磐岩心。
然而客卿先生今日做了个梦,他尚也知道他在梦中。
可惜没什么用。
眼前无数的小崽遽然包围了他。
这些人长着各不相同的脸,其中以俩夜叉堂主麒麟旅行者小派蒙最多,甚至还有某位酒鬼诗人。
缩小版的他们锲而不舍地冲了上来,把客卿的手脚团团抱住,嘴里呼闹不休:
“爹爹!”
“娘(?)!”
“祖父!”
“爷爷!”
“曾曾曾曾祖父!”
把他淹没的孩子们异口齐声:
“‘抱抱我摸摸头陪我玩!不玩就不放你走!’”
即便知道是梦,客卿从梦里醒来,依旧额上泌出一点细汗。
沉默许久,他叹息一声。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既然有这样的顾虑,就应当及早解决才是。
……
尘歌壶里四季如春。
丹霞似的天空广袤无边,两片玉壶的空间被连接在了一处,原本荒芜冷寂的土地也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
两座屋前围了竹木篱笆,琥珀似的晶蝶翩翩起舞,门楣上挂着盏终日不熄的八角灯笼,灯笼边挂着顶施了仙法依旧鲜妍的清心花环。
“?”
甘棠站在青石台阶上一动不动,她手里捧着刚从仙人那里收到的信笺。
她眼珠僵硬:“……这信上的所有字我都认识,为什么连在一起我看不懂?”
甘棠深吸口气,把信递给旁边擦拭和璞鸢的魈:“你看看。”
见甘棠茫然,魈也纳罕,他收了和璞鸢,看甘棠递来的文书。
元素力是留云的,不像以往邀约,措辞文雅,留云这次写的急于星火,情感几乎要破纸而出:
【帝君一大早跑来和我们说要开什么幼儿园,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
你说帝君要做什么?
“帝君这样做……”
“是有什么深意吗?”
满头问号的两人互觑一眼,不确定地想:
——应该,会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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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客卿:就理性而言,完全没有^_^。
没啦!真的写完啦!感谢营养液!
有喜欢希望留个评评捏~谢谢各位,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