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季容不回,而是反问道:“你知道项家父子做的什么生意吗?”
“左右不过是些倒卖散货。”她只隐约听项池提过几句。
“哼,我还真当项池真心待你,看来不过是如此。”谢季容面带不屑道:“项之耀身后有大靠山,做的可不是一般的生意。只不过他需要帮手,所以找了我们家。”
他继续道:“我爹年纪大了,知道此事冒风险,不是很愿意接手。但我大哥爱冒头,便应下了,昨日和项之耀出门去了延靖县。”
延靖县?这是个小地方,秦玥没怎么听说过,“去那做什么?”
“采矿,运矿。”谢季容面露惋惜道:“本来一切顺利的话,我大哥回来就能接管整个谢家,只可惜怕是回不来了。”
他狡黠一笑:“谅是谁都不会想到,泾州竟然来了位世子。戚少麟连夜打听项家的事,我不过是放出些消息,他就从知州府里调遣了不少人手,想来也是猜到了其中缘故。所以他们这趟买卖,做不成。”
秦玥虽然不像谢季容那样了解事情全貌,但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牵连谢家?”
某些罪名如果落下来,谢家其余人也连带获罪。
谢季容不以为意,“怕什么,他们这次不过是去那边勘查,抓不住实证。况且我爹精明着呢,弃车保帅的道理他懂。”
当真败露,不过是推出去一个儿子。谢家每年数十万的银两送到各地官爷手上,打通各处关节不是问题。
秦玥哑然,豪门深似海,难怪酿成了谢季容这样的性子。为了争夺家财地位,兄弟手足、父子情深全是能舍弃的东西。
“所以说,你带回来的这个表弟是不是帮了我大忙?”
秦玥道:“那祝三公子能得偿所愿。”
“我给你说这些,也是想告诉你,项家父子没你想得那么好。”他换了副语气,奉劝道:“阿玥,我不知道你与项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顾好自己。”
秦玥听过他的话,盯着水杯静静思量着什么,谢季容也没有打断她。两人静坐半晌后,他才站起身:“项府想必已经被封了,你要是愿意,我之前的提议仍旧有效。”
秦玥放下手中温凉的茶杯,郑重对他道一声谢,婉言道:“三公子既然知道那么多,应当也明白留我在身边只会招来麻烦。”
谢季容不强求,“既然如此,我想你也不愿被你那表弟捉住,我派人送你出城。”
“不必了,项池还在城中,我要先找到他。”有的事情,不是单单听他一人说了便能有结论,她要亲口问项池。而且此时除了项池,她也的确不知道还能去哪了。
“城外十里地有一家客栈,你先去那,我会帮你通知项池。”
秦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后,回过头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三公子为何对我这样好?”
谢季容微微挑眉,“有的事阿玥忘了,我可还记得。”
秦玥蹙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十年前我母亲去世那夜,我跑出家门,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她在偌大的泾州城迷了路,自己还哭得梨花带雨,反倒安慰起了他这个坐在角落暗自垂泪的少年。她分出了手里的一半桂花酥,眼角带泪告诉他,“哥哥,吃点甜的就不哭了。”
这段往事秦玥早已不记得,她对谢季容笑了笑,后在下人的指引下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有谢季容的安排,出城一路顺畅,不多时就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客栈。
秦玥在客栈中等到晚上,终于等到了项池焦灼的身影。进屋后,她还来不及说话,项池有力的臂膀便一把环抱住了她。
“阿玥,你真的没事,我还以为···”
秦玥被他勒地太紧,有些难受,抬起手微微用力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焦急问道:“其他人呢?他们如何?”
项池眼圈有些发红,抿紧双唇,片刻后才道:“除了我们几个,其余的都被戚少麟的人抓住了。”
秦玥鼻间发酸,十年的相处,无论如何她对府中其他人都心怀谢忱。现在他们落入了戚少麟手中,下场又会是怎样?
她垂下眼,开口道:“戚少麟要的是我,我回去,他应该不会对他们怎样。”
项池松开手,“他不会的,他要的是将我们一网打尽。你若是回去,正如了他的意。”
他看了眼渐黑的天色,低头对秦玥道:“走吧,不能在这久待。”
“去哪?”
“京城。”
第25章
项池走出几步,发现秦玥还愣在原地,并没有跟上他的打算,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沉眸问道:“怎么了?”
秦玥对上他的眼神,开口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项叔这次出门到底是去哪儿?”
项池侧对烛光,暖黄的光色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洒下一半阴影,愈发显得他凛冽不可近。他沉默稍许,避而不谈道:“阿玥,很多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我答应你,等到了京城,你想知道什么,我陪你去查。”
“项叔去了延靖县,你告诉我,你们是为谁做事?”矿石的挖采向来是由朝廷治理,他们私自前往,无疑是冒了天大的风险,究竟是谁能让他们甘愿拿性命办事。
她灼灼目光盯着项池,将他心中的顾虑尽收眼底。项池避开她的视线,道:“阿玥,戚家在圣上面前如日中天,你可知道京城还有哪家能与之抗衡?”
秦玥远在泾州,对京城的事知之甚少,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是在他口中听得的。不待她答话,项池顾自道:“是昭王。要想躲开戚家的纠缠,找到秦将军的下落,我们只有借助他人的力量。”
浅浅透露数语后,他敦劝道:“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儿,追兵马上就到,若是你被戚少麟捉住,那还怎么去寻你父亲?”
他太懂得如何牵制她。
秦玥平生最渴望之事莫过于父亲的下落,她一个弱女子,单凭自己达成此事莫过于登天。况且泾州已经不能继续再待下去,她似乎也只剩下这一条路。
迎着项池期盼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
项府,衙门的人将里边翻了个底朝天,府中一干人等全被羁押入狱。
庄远陪着世子爷站在门外,觑着他阴沉的神情,心里有些发怵。自打他将世子从河里捞出来后,他就一直这副模样。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是他盛怒之极后才会有的脸色。
想来也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掉下水,这可忒损世子的身份了。
府内的官差搜查完毕,到他们身前复命:“回禀世子,我们已经将项府全部搜过一遍,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热。”
戚少麟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撩开衣袍跨上马车,“继续搜,城内,城外,能藏人的都不要放过。”
庄远赶忙跟着跳上马车,坐在前头驾马驱车。
车身半天没动静,戚少麟闭眼扶额不悦道:“庄远!”
“是。”庄远被他这声吓得额角一跳,可脚下的小东西却怎么也赶不走,一个劲往车前钻。他记得昨夜在戚少麟房中见过这只狗,不敢随意伤了它,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请示:“世子,一只狗在车前怎么也不肯走。”
戚少麟缓缓睁开双眼,沉着嗓子道:“走。”
“是。”
既然他都发话了,庄远壮着胆子挥鞭往前。走出没多远时,车内又出声了,这次的话少了方才的坚决,多了几分不甘。
“停,去把狗抱过来。”
庄远:“···”
庄远越发觉得自从世子坠崖后,性子变得太过难以琢磨,他做事向来果断,哪里会这样反复无常?他手脚麻利地下车跑回去,双手捧住小狗回了马车。
戚二傻欢腾地趴在戚少麟脚边,口中呜呜唤着什么。
“别叫了。”戚少麟脚尖晃了晃它的身子,低声道:“她连我都要杀,怎么会带着你。”
戚二傻听不懂他的话,歪着头打量倚靠在车壁上的主人。
胸口好像在发痛,戚少麟想起刺青过后老板对自己嘱咐的话,似乎是伤口不能沾水。他抬起手覆在那个部位揉了揉,痛意并未消减,而是往里扩散,一点点渗入到靠近心脏的地方。
***
泾州没再发现秦玥等人的踪迹,戚少麟离京已久,等了两日便动身回京城。
外面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城中还有其他事等着他处理。当初元景推他下崖,无疑是想置他于死地,只不过他暂时还不清楚他投靠的是谁。
这些暂且不急,所有的账,他会一一与他们算清楚。
途中他问了庄远这段时日京城里的变动。庄远几乎一直在外奔波,对城内的具体事宜也不甚了解,只听说个大概。他讲述了一道后,对戚少麟道:“世子,您这次失踪,太子殿下也派出了不少人马暗中相助。”
太子殿下一向与世子交好,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后立即动用了些私权,否则不会那么顺利能得到各大地方官员的支助。
“嗯。”戚少麟沉吟片刻,又问:“圣上的身体如何了?”
庄远压低了声音道:“似乎又大病了一场。”
戚少麟点头不再说话,凝神思考着。
***
回京后已经入了冬,侯爷见了失踪几个月的长子,并未流露出太多欣喜,而是像往常那样冷淡地叫他回房休息。
回侯府的第一夜,京城便少见地打起了冬雷。
深夜时分,闷响轰隆扰乱了一夜清梦。
兀地一声巨响,戚少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鬓角一片湿濡,连带着底下的绣枕也湿了一大片。他听着窗外的雷声,感受胸腔里在不断地震跳,顿时睡意全无。
他掀开锦被,身着月白色里衣下床点亮了灯。随后走到案前,面对铜镜抬手解开衣带,褪下了上衣。
镜中的男子面如冠玉,不着寸缕的上身在夜里更显冷白。只是在他左胸的位置,青色的刺青赫然突兀。经过一次水洗,图案的轮廓并不完美,骤然看去反倒是有些狰狞。
戚少麟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把匕首,褪开刀鞘后,刀尖向内抵在了刺青边缘。
刀锋冒着寒意贴在他身上,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就能剜去这块无法去除的痕迹,也应该能摆脱无数个夜里缠绕他的梦魇。
再一声雷响,他猝尔抬起头,对视着镜中人释然。
他是侯府世子,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不就是一个女人,既然忘不掉,那就想方设法夺来便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两人就会见面了,在这里提醒一下大家,这后面会开始男主强取豪夺的剧情,如果不吃这一口的慎重往下看。
第26章
转眼已经到了二月。
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查,秦玥等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这时候才到京城地界。他们不敢贸然进城,就先在城外几十里地的镇上住下,待打探清楚了城内的情况再做决定。
翌日一早,项池留下一名亲卫保护秦玥与秋岚,带着另一人乔装进城。
今日二月二,恰逢花朝节,镇上多数人都去附近的庙会赶热闹,或是结伴外出春游,因此街道上空寥冷清。
秋岚趴在窗前瞧着外边大好的春色,略显失落地问道:“玥姑娘,当真不能出去么?”
他们已经过了好几月这样不得见光的日子了,饶是她这个性子文静的都快憋不住,看着外边一簇簇扎堆往外走的人羡慕不已。
秦玥放下手中消磨时光的书,抬起眼笑着道:“秋岚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秋岚被她打趣一道,瘪瘪嘴离开窗边,走到她身后伸手给她捏肩,“我是看玥姑娘成日闷在房里看书,仔细看坏了眼睛。”
秦玥怕痒,被她这样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脸上笑意更浓,前倾身子躲开她的手。
一路走来,秦玥总是心事重重,秋岚少有见她这样会心而笑的时候,一时心里也高兴。玥姑娘嫣然一笑的时候,比那春日里的花好看,待在房里也算作是赏过春景了。
午膳时候,他们三人同往常一样去客栈大堂内用膳。坐下不久,饭菜还未上桌,他们就看到客栈掌柜急匆匆地从外边赶回来。
他们已在这住了几日,与掌柜有了几分熟。秦玥心中微微一动,以寻常口吻问他:“钱掌柜,庙会这般早就结束了么?”
她问得单纯,一副小姑娘好奇的样子。钱掌柜不留防备,苦着脸小声道:“别提了,姑娘。”
他压着嗓音小声抱怨:“本来我一家正准备去庙里烧香求福,谁知衙门突然来人,说是上月的税款出了问题,让拿着账簿去衙门对账。你说这大好的日子,怎摊上了这倒霉事儿!”
他草草说了几句便去到柜台翻找东西。
这段日子秦玥每日都悬着一颗心,时刻警惕四周的变动,听了他的话,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她虽然不知官府的具体运作,可今天还要查客栈的账,实在令她不得不多想。
一旁的秋岚见她想得出神,连菜上桌后都没动,便抽了一双筷子递到她眼前:“玥姑娘,想什么呢?先吃饭吧。”
秦玥猛然回过神,她看着拿着账簿匆遽出门的掌柜,对桌上其余两人道:“倪贵,你去马厩取出马车,在后门等着,我与秋岚上楼拿上行李就走。”
“走?可是公子还没有回···”
秋岚还想说些什么,被秦玥拉着手便往楼上走。她见秦玥严肃的神情,也觉出了不对劲,闭嘴闷头收拾。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三人便从后门沿着街道出了镇。
秦玥一颗心随着车身颠簸,久久不能平复。来不及思考如何通知项池,她便听到更为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
“玥姑娘,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你们坐稳了!”
前边驾车的倪贵奋力挥动马鞭,全力加速前进,力求摆脱后边的追兵。
车身陡然剧烈晃动,在坑洼不平的道上似要飞起来。秦玥紧紧地抓住车窗沿,身体不受控地碰撞到坚硬的木板上。
忽的她听到耳畔有匹马疾驰而过,继而随着骏马的一道嘶鸣,马车猝然往一边倾倒,滚动到了路边的树丛旁。
秦玥与秋岚被猛地甩到车壁上,她下意识地抱手护住头,脊背与手臂重重触击在车身上。在地上静止后,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意,扶起半昏的秋岚,跌跌撞撞爬出了车厢。车外的倪贵已经不知倒在了何处,她顾不及多个,只好搀着秋岚走进树林。
才走出不过十步,“嗖”的一声,她耳边掠过一阵风,一支利箭自她与秋岚中间穿过,最后稳稳地钉在前方的树干上。
秦玥惊魂未定停住脚步,继而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秦姑娘,你走得了,可你身旁的姑娘未必。下一箭你们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她认得出这个声音,这人叫庄远,他是戚少麟的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