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一颗心沉到最低,无不悲切地想,或许这便是宿命,她逃得了一次二次,最后还是要落入这些人手中。
秋岚已经稍微清醒,额上泛起一团青红淤痕,她睁开发红的双眼,虚弱道:“玥姑娘,别管我了,你快走。”
秦玥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扯起唇角对她笑了笑,“秋岚,是我连累了你。”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离她不远的马道上,庄远骑在马上直视着他们。而在庄远的身后,在更远的位置,黑压压的一群人中有一道醒目的浅色身影。他长身纵于马上,手持长弓,形貌挺拓。
秦玥看不清他的脸,可望去的第一眼,她还是认出了他。
是戚少麟。
她半晌不出声,马上的人似乎是等得没有耐性,一手从旁人手中又取出一支箭。他抬起手,对着秦玥的方向,拈弓搭箭。
秦玥赶在他松手那一刻开口:“我跟你们回去。”
其实她说不说这一句又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逃不掉的。戚少麟这么做,无非就是让她主动认输,让她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
驿站里,庄远处理好一切后,手脚轻快地到世子面前复命。
为了捉拿秦玥,他已经连着几月在外奔波,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如今总算能歇上一口气。
“世子,人已经看住了,即刻便能动身。”
戚少麟手中玩弄着那柄弓箭,道:“还有一个,你们在这守着,一并捉了。”
“是。”庄远钦佩地目光落在他身上,奉承道:“世子,您不愧是京中箭术翘楚,方才那一箭百步穿杨,试问有几人能有这个准头?”
戚少麟淡淡瞥了他一眼,放下长弓不说话。
这时屋外有人来报:“世子,太子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让您尽快进宫一趟。”
他离京已经两日,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单骑轻快,但是不能带人。
戚少麟应下,对庄远吩咐道:“我先回去,你完事后带上他们回京,”他顿了顿,继续道:“先关入地牢里。”
庄远回了一声“是”。
戚少麟站起身挽起马鞭,抬脚往外走。
***
戚少麟连日忙于朝中之事,庄远回京三日后,才见到他。
他刚沐浴过,发梢还泛着湿气,穿戴整齐后才出了房门。
庄远第一眼见他时便觉得世子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可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穿过后院后,他才恍然明白。
是装扮不一样。
世子本就是天人之姿,平日里虽也讲究,可穿来换去左不过那几套,身上的配饰更为简单。可今日他换了身他从未见过的衣裳,一身锦袍单是看这料子便知道贵的吓人,顶的过他一年的饷银。更遑论他身上那些成色俱佳的玉坠配饰了。
配上他手中的一柄白扇,端的就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耀眼非常。
可庄远是个粗人,不懂得世子爷的这番讲究。甚至有些纳闷,这才二月份,这白扇拿着除了费事还能有什么用?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引着世子往关押秦玥那干人的地方去。
***
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秦玥浑身发痛地靠坐在墙头。
自从被抓后,她数着日子,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从外面那些人口中,她得知项池也被捉住了,他们五人无一幸免。
戚少麟将他们关在这,但却一直没有现身,不知道背后是作何考量。
她想到他那支射偏的箭,内心深处抱有一丝侥幸。他恢复后应当也有阿野的记忆,或许他能看在那段时日的份上,不至于对他们赶尽杀绝。
随即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戚少麟是谁,单凭自己当初踢他下船那一脚,便绝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戚秦两家之间的纠葛了。
思绪反复翻转间,狱外的大门铁索响动,空荡的走廊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秦玥呼吸微滞,听着声响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一群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廊上油灯的光线。
她坐在角落里,抬起头看着木栏外的人高高在上地睨着她,犹如最开始在峪城监牢里那样。
狱卒打开门锁,点燃了墙上的灯,整间狱房变得明亮起来,亦照尽了秦玥的狼狈之态。
戚少麟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原地欣赏一阵后,才踱步跨进。他仍旧没说话,如墨石一般漆黑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秦玥,像是看待一件战利品。
秦玥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适才那些荒唐的念头尽然散去,这人只怕想立刻将她挫骨扬灰,怎么还会放过她。她忍着浑身痛意,强撑笑意:“怎么,不认识为娘了?”
戚少麟目光流转,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当然记得。”
他蹲下身,手中的白扇随着手腕转动,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往下,最后抬起她的下巴:“在泾州发生的每件事。”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要见老婆喽,换身新衣裳!
第27章
冰凉的扇骨抵在秦玥下颌,犹如一把锋锐的利剑贴在她命门上,仿佛下一刻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她初次在狱中见到戚少麟时,就受过他的□□,今日又待如何?
秦玥觉得她已经历过不少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理应是不怕的,可当真感受到他周身的煞气之时,还是抑制不住地心生惧意。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竟这样怕疼怕死,丢了秦家的风骨。紧紧攥住身下的枯草,她别开头躲过白扇,冷语轻讽:“戚世子好记性。”
戚少麟将她几不可察的颤抖尽收眼底,一时不由得心情大好。他还真当这人心狠胆也大,没想到还是会怕会惊的。
他指尖一转,收回白扇,重新站起身,高高在上道:“该记得的事我自然不会忘,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帮你。”
秦玥淡然一笑:“不必,某些事还是忘了最好,省得回想起来吃不下饭。”
戚少麟眼里闪过一瞬的愤恨,而后挑眉故作轻松道:“玥姑娘真是心胸豁达,死到临头了还能惦记吃喝,只是不知道其他几人是否有这份坦然?”
话音落下,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秦玥脸上的忿恚。像是扳回了一城,他适才那份怒气稍稍消减,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监牢。
窄狭的廊道上,戚少麟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庄远和几名狱卒则紧随其后。戚少麟脚步带风,脸阴沉得吓人,其余人面面相觑几回后,饶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纷纷看向了庄远。
庄远几番挣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世子···”
“把她带回侯府。”戚少麟打断他的话,“先关到我院里。”
“世子···”庄远再度开口。
见他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戚少麟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斜眼睨他,“说。”
庄远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咱们走错了,大门在那边儿。”
他抬起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方向。这地牢他们也来过不少回了,他头一次见世子被气的连方向都不分,可见对这个秦玥是极为恼怒的。
戚少麟脸色愈发森冷,眼见就要发作,年长的狱卒忙道:“前面左转也能出去。”
只不过会绕上那么一圈。
戚少麟冷哼一声,十分不满地扫了一眼多嘴的下属后,对狱卒道:“带路。”
众人如获大赦,殷勤开路。
转过拐角,戚少麟怒意稍减,看似漫不经意地问庄远:“你们打她了?”
即便在晦暗的灯光下,他也看得出那人清瘦了不少,本就没几两肉的脸更显憔悴,瞧上去是吃了不少苦头。
庄远摸不透他是想听哪样的回答,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照实回话:“没有,不过她当时随着马车摔倒,又颠簸了一路,所以可能受了些轻伤。”
“嗯。”戚少麟随意哼出一声,临到门口才吩咐:“到了府上先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伤。”
庄远不解地领命:“是。”
***
室内的光线随着戚少麟的离去抽走,秦玥卸下满身防备,虚软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脑中不停回响戚少麟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这几天她在狱中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但是却没听到半分其余人的消息。狱中的酷刑她听人说起过不少,那么他们四人会受此磨难么?
除了担忧外,无尽的愧疚亦使她饱受煎熬。究其所以,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所背负的罪名。
不知过了多久,在秦玥昏昏然快要入睡时,铁锁清脆的碰击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便见到两人已经走进了牢房。
庄远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请吧,玥姑娘。”
他措辞客气,但语气是不容反抗的冷硬。
此时此刻,秦玥忽然觉得待在这监房中也是不错的,至少比出了这道门,去向何处都不知道得好。
庄远见她不做反应,动了动腰间的刀,好心提醒她:“我们的身手你也是见过的,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要走这一遭。配合些,你也少吃点苦。”
秦玥垂下眼眸,他说得没错,既然躲不过去,还不如留着精力应对戚少麟。她扶着墙站起,抿唇一步一步走出监房。
在牢里昼夜不分地待了那么久,出了地牢大门,她才知外面已经天黑了。
庄远带着她从一处偏门出去,后又上了一辆马车。车子驶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停下。下了车,秦玥跟着他不知穿过了多少条弯弯道道,才终于进了一座院子。
下车时见到气派的宅院她心中便有了底,现在身处在其中,更是明了。这是永安侯府,这所比自己在泾州的清墨院宽敞不知多少倍的院落,想来就是戚少麟的所住的院子了。
她兀的想到了戚少麟当初进项府的时候,如今风水轮流转,他遭过的那些事,自己也要一一尝遍了。
两个丫鬟早已站在院门口等候,将秦玥交到她们手上后,庄远便撤身而去。
秦玥随着两人又走过一条长廊,才被她们引进了一间屋子。
“姑娘这边请。”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带着她继续往里,到了一扇翡翠屏风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名叫惜云,外面的是惜雨,是世子派来伺候您的贴身丫鬟。”
“姑娘想必是累了,可要沐浴?”
面对庄远那样的鲁莽的男子秦玥尚能冷脸相对,可眼前是温和有礼的姑娘,她倒不知所措了。犹豫再三后问道:“戚少麟他在哪?”
似乎是很久没听过有人直呼世子的名讳,惜云闪过一丝讶异,而后软声答道:“奴婢不知。”
她笑了笑,走到秦玥身旁伸手想要为她宽衣,“我先服侍姑娘沐浴吧。”
秦玥自去了泾州以后,贴身的丫鬟就秋岚一个,这些私密的事她也不习惯其他人插手。况且她在牢里捂了几日,身上隐隐一股霉臭潮湿的味道,连她自己都有些嫌弃。
她避开惜云的手,“不必了,我自己来。”
惜云是个进退得当的,看出秦玥不喜她们在旁后,委身行了一礼:“那我们守在外面,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说完,她退了出去,留下秦玥单独一人。
秦玥走到屏风后,褪下身上脏乱的衣裳,跨进了温热的浴桶中。暖洋洋的热水包裹全身,驱散了连日来的疲累,秦玥靠在浴桶边,在热气缭绕中舒服地闭起了眼。
这一觉便睡到了水凉,直到惜云进来唤醒了她。
沐浴过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惜云又恭敬地端来着一些吃食和药物,“姑娘饿了么?先吃点东西,吃完我替您上药。”
秦玥微微羞赧,知晓她是刚才进来叫醒自己时,看到了她一身撞的伤。
“多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她对戚少麟有多大的怨恨,对上这些笑吟吟的面容,她都无法冷言相向。见惜云好说话,吃饭时她又问了几句其他事,可这个丫头说话滴水不漏。明面上都是一一作答,可细细听来,半句有用的都没。
秦玥气闷,怎么这侯府中的丫头个个都机敏伶俐,不像她的秋岚,三句话就要漏嘴。
想到秋岚,她嘴里的吃食顿时没了滋味。秋岚当时也是受了伤,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第28章
东宫。
戚少麟进正殿时,太子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圣上龙体抱恙,政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干无关紧要的就都交由太子打理。
太子听到禀报,挥手免了礼,将一份折子递给他。
戚少麟打开,眼神扫过里面的内容后,拧眉问道:“放了?”
太子颔首:“昭王得知项家被抓的消息,特意上书请奏,说你无故关押平民。折子递到了父皇眼前,他让我处理。”
“无故?”戚少麟凝眸道:“单凭他是秦常锋的余党这点便够。”
太子无奈笑了笑:“皇叔不知从何得到当年的佐证,说当时正是项之耀暗中揭发秦常锋的罪行,后担心秦家遗党报复,才到泾州隐姓埋名。”
秦常锋被抄家一案已过去十年,戚少麟对个中细节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当时是有人告发他里通外国,还从秦家搜出了与外邦往来的书信,最后定了他叛敌谋逆的大罪。
而抄家便是由他们戚家执行的。秦常锋身为朝中大将,驰骋沙场多年,麾下忠心耿耿之人不少。许是受到部下护佑,他们最终也未能将他捉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戚少麟原本以为找到秦玥,也能顺藤摸瓜查出她父亲的踪迹。可从后种种看来,她并不知情,反倒是被人利用。
昭王这一出瞬时扭转了项家的处境,一时将他们从罪将余党变为有功之人。戚少麟沉思片刻道:“昭王这般护着项家,当时秦常锋败露,恐怕也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太子赞同地点点头,随后道:“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项之耀有下落了吗?”
在泾州时,项之耀出门去了延靖县,他们只抓住了他的家眷。此次秦玥等人被捕,也没有他的身影。
戚少麟道:“在延靖县只抓到了谢家的人,但他一口咬定他们去那只是采买药材,只得先关起来。项之耀不知所踪。”
“你觉得他们去延靖县是为何?”太子意味深长地问道。
“可大可小。若往小了说,没准当真是购药;往大了说,”戚少麟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私挖矿石,冶炼铁器。”
他说完松了松眉眼,半是玩笑道:“如若项之耀后背真靠的是昭王,那殿下可有得烦心了。”
太子亦是哈哈一笑,“皇叔忠心一片,怎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两人揭过此事不提,闲谈几句后太子又问:“那项家那些人你放是不放?”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由得戚少麟不放人,太子这么一问不过是打趣他。他顺着太子的话道:“殿下都开口了,哪敢违背。”
他想了想又道:“两天后放人,不过···秦玥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