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冒险一搏,赢了她有摆脱戚少麟桎梏的希望,输了左不过是受一顿斥罚。
戚旭没料到她存了这个心思,他本不想插手这等内院之事,只是戚少麟太过沉溺这女子身上,任其发展难保不会坏了侯府名声。他又素来不敬继母,由温代柔出面反而不妥,自己只好过问。
他迟疑之际,一旁的夫人温代柔开口道:“侯爷,念在这丫头一片孝心的份上,成全了她吧。”
秦玥心中讶异,没想到夫人会开口帮自己,继而她思及夫人是戚玚的生母后,也不觉奇怪了。戚玚与戚少麟相对,自己的离开对他绝对百利无一害,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这也算歪打正着。
戚旭沉吟,他堂堂一个侯爷,也不愿落个太苛待下人的名声,酌量少顷后道:“念你服侍过世子一场,你若是真有此念头,我放你出府。”
秦玥俯身叩谢。
事情了结,侯爷便全交由夫人搭理,兀自忙正事去了。
放人出府这种事由通常府中的管事会处处理,但夫人上心,亲力亲为地为她办置。秦玥丫鬟的身份只是个幌子,实则契据缺失,若没有温代柔从中转圜,定不会顺利出去。
秦玥知道他们母子二人对自己亦是有利可图,可也不得不冒险一试。不若如此,哪天她当真有了身孕,那才是逃无可逃,永远被戚少麟捏在手中。
不消多时,温代柔就拿了银子和一些莫须有的契据给她,让郑嬷嬷亲自送着出了侯府,连乘知院都没有回。
踏出侯府大门那一刻,秦玥恍然如梦,这一切竟是这般简单。
她苦苦索求的东西,侯府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达成了。她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颇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顾不得这一点不安,她抬脚便往热闹的集市走去,可未来得及走出这条街,拐角便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一身肃穆制服,长刀横在她身前,恭敬道:“秦姑娘留步。”
他身后走出另一个人,丁擎宇额头冒汗,如释重负道:“玥姑娘,府中不安全,烦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这次不会顺利逃,不过快了,几章后就是
第52章
丁擎宇侧开身,让出一条道,路口便是一辆肃穆的马车。
结合眼前禁军装扮的人,秦玥大概猜到了这是要自己去哪儿。许是知道一切不会那么顺利,除了最初的惶悚,她并未再生出其他翻江倒海的情绪,一脸平静地上了马车。
车窗外先是喧哗,而后回归静穆,只剩车轮滚动的声音。秦玥怔坐在车内,无不懈气地想,戚少麟算无遗策,仿佛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么一出,早做好了打算。她像是只不知自量的麻雀,自以为能逃出升天,岂不知出了牢笼,外面等着她的却是张密不透风的网。
车身驶入东宫,下车后,有宫人带着她进了一座偏殿。
东宫较侯府更为森严,宫人们只规矩做事,多的半句话也无。庆元殿一应俱全,吃喝不缺,秦玥百无聊赖地待到傍晚,才听得殿外的通传。
赵朔身后跟着几名太监宫女,面如清风地进了庆元殿。宫人们将饭菜端到桌上后,他一摆手,叫人都退了出去。
他也不计较秦玥冷脸无礼,兀自坐到她对面客气道:“秦姑娘,这可住的习惯?”
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
戚少麟的恶劣大多不加掩饰,从言行举止中一眼便可知。而赵朔却像个笑面虎,看似温和宽厚,实则城府深沉,叫人无从防备。
秦玥道:“殿下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
“那就好。”赵朔笑道:“否则子稀回来要唯我是问了。”
围场时戚少麟就曾说过他是太子这一派的,现下见赵朔谈及他语气熟稔,便不足为奇。秦玥没接话,赵朔又道:“临行前子稀曾嘱托我,务要帮他照看好秦姑娘,所以在他回京之前,就委屈秦姑娘在这东宫了。”
除了留在东宫,她又没有别的选择,也不必做无谓的抵抗了。
秦玥学着他的模样,表面客气道:“那打扰殿下了。”
赵朔听得有趣,眼底笑意散开,口气意味不明:“难怪子稀会念念不忘。”
他敛了态度,状似开导道:“其实秦姑娘应当明白,离了侯府,你独自一人在外反倒危险,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秦玥道:“殿下言之有理,只是我生来愚笨,最不懂得趋利避害,注定有吃不完的苦头。”
赵朔年纪比戚少麟大几岁,十年前秦家获罪之前,曾与秦常锋有过数面之缘。他盯着秦玥坚韧隐忍的神情,从中倒真看出了昔年名将的影子,可见血脉这种东西,是最不可磨灭的。
他揭过这话不提,说起了别的:“秦姑娘理应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当年安在你父亲头上的罪名,我也并不想追究。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帮你。”
帮她。这两个字秦玥已经听过太多次,最初是项家,后来是戚少麟,戚玚,现在连太子都对她这样说。人人嘴上都说得诚挚,却无一不是伪作谋利。她神色从容问道:“殿下想要如何帮我?”
“帮你报仇。”赵朔悉数道:“或者帮你查找你父亲的消息,替秦家洗脱罪名。”
不愧为一丘之貉,就连说的话都毫无区别。秦玥扯起嘴角,轻笑道:“戚少麟难道没有告诉殿下,我已经知道了古禹使臣来朝献上的东西?”
话被戳穿,赵朔依然面不改色道:“古禹不过是借个名头示好,不见真人,一堆白骨算不得数。更何况若真有这么个人在手里,他们怎么肯轻易杀了。”
这番处变不惊的修为,着实让人倾叹。
秦玥不欲与他多纠缠,直接了当道:“殿下焉知我又说了实话?我并不知道父亲留下的是什么,不过既然昭王对此趋之若鹜,那定然也对殿下十分重要。若真如殿下所言,我父亲尚存于世,那殿下将精力放在寻找他上更有用些。”
被她直言顶撞,赵朔面上也不生气,笑道:“秦姑娘口齿伶俐,恐怕只有子稀才能说动。”
说完他褪去三分笑,起身离去。
空荡荡的殿内只剩秦玥一人,听着赵朔在殿门口吩咐宫人好生照看她的话。
入夜后,庆元殿内冷清寂寥。
陡然换了住处,心里又压着事,秦玥了无睡意,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摇曳的灯光。
赵朔的话不停在耳边回旋,她觉得自己真就如此无可救药。每每心灰意冷之际,只要从旁人口中听取片缕希望,就止不住地生出臆想。
或许真如赵朔所言,父亲没死呢?就同儿时习字时先生所言,凡事要亲眼见过,方可为真。
只是这次她绝不会再相信他人,她一定会亲自找到父亲。抱着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缓缓闭上了眼。
***
半月的功夫一晃而过。
除了第一日外,赵朔再没有踏足庆元殿。
这日到了晚膳时分,殿里的宫女却没同往日那样呈膳,而是托着一套宫女衣衫给秦玥换上。秦玥明白,这多半是要带她出去。这些人口风紧,问不出话,她索性缄默不言,老实地穿上。
装扮好后,她就被引着到了东宫正殿。
赵朔身着金丝滚边蟒袍,见了她含笑道:“秦姑娘今夜就能离开了。”
秦玥神色微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是戚少麟今日回来了?
她混在宫女中,低头跟在赵朔身后不知往何处走。
丝竹嘈杂声渐近,秦玥偷偷抬起头,看到前面的宫殿人影攒动,是在夜宴。
赵朔进屋后,四周动静小了下来。他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才陆陆续续落座。衢州匪患平息,永安侯世子凯旋,今夜就借着这个由头举办这场庆功宴。
殿内两侧布置矮桌,秦玥便随赵朔从中间穿过。路过一桌时,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她头埋得更低,耳旁忽的响起一声低笑。揶揄轻佻的一个音,不是戚世子是谁。
赵朔入座后,便吩咐宫人上膳,秦玥也自然被遣去了戚少麟桌上。
半月未见,戚少麟并无多大的变化,或许是在外动了刀剑,只有眉宇间隐隐多了几分凌厉。此刻单腿屈膝坐着,瞧上去落拓不羁。
秦玥跪坐在他身旁,目视前方,端正得像个书塾里听课的学生。
戚少麟唇边笑意更浓,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上的酒杯,使唤起了人:“倒酒。”
这样的场合,纵然知道他有意作弄自己,秦玥也只得受人摆布。她抿了抿唇,双手端起酒壶,目不斜视地给他斟了一杯。
戚少麟觑了一眼半满的酒杯,故作不悦道:“这点够谁喝?”
秦玥倾身给他斟满,依旧不看他。
戚少麟举起快要溢出的酒杯,也不知有意无意,还未送到嘴边就洒了一身。他冲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叫身旁的宫女带着自己去后殿更衣。
秦玥站起身,正踌躇不知往何处走时,戚世子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在了前头。
到了后殿厢房门口,见人警惕地不肯进屋,戚少麟正经道:“这是皇宫,你以为能做些什么?”
趁她霎时的犹豫,他拿着对付敌人的身手,一把将软玉温香揽入怀,而后进屋踢上门。
秦玥回过神,瞪着他怒骂道:“戚少麟,你无耻!”
戚少麟托着她放到桌上,双手撑在她两侧,“总算肯正眼看人了?”
秦玥愤愤地别开头,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
戚少麟扫过她因生气微红的双颊,故意道:“秦玥,你们秦家不是最讲忠义?我在外刀尖滚血,为民除害,难不成就得不到你一个好脸?”
分开了半月,自己在衢州一入睡这人便出现在梦中,扰得他不得安枕。梦里巧笑倩兮,现在却薄情至此。亏得他一平息祸患就连夜启程,路上歇一口气的空档都没有。
秦玥斜眼睨他,鄙夷道:“表面伪善,暗地滥用私权,你就是最大的祸害。”
戚少麟被骂了一通却心情大好,勾起唇角道:“好吃好喝供着,我哪里委屈你了?”
厚颜无耻如斯,秦玥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闭嘴不语。
此时屋门两声清响,宫女在外道:“世子,奴婢拿来了干净的衣物。”
戚少麟站直身,提声对外道:“不必了,我马上出来。”
秦玥松一口气,转眼又看到这人盯着自己,他启唇道:“庄远在外边,我让人送你出去,你在马车里等我。”
拿帕子胡乱擦拭几下酒渍,又让人送走秦玥后,他才折身回夜宴。
宴上仍是热闹不已,酒过三巡,宴会也临近尾声。
戚少麟旁边坐的便是顾宏。他寻着时机凑上来敬了一杯酒,戚少麟抿了一口应付,却见这人没走的意思。
顾宏谄笑道:“世子,上次我所说的方法可管用?”
戚少麟回想起那夜对秦玥说的话,当时她并未有何反应。他想了想问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说到男女之事上,顾宏可谓经验颇丰,他忙道:“哄人自然是有千般方法,衣裳首饰,饮食口腹,甚至床笫之事上,都有得技巧。”
秦玥未曾在打扮上费心思,吃喝也并不讲究。戚少麟听着最后一句问:“床笫之事?”
顾宏素闻戚少麟少近女色,恐怕连侍妾都是头一个,想来也是不懂其中的乐趣。借着酒劲上头,他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戚少麟听完只觉喉头发紧,沉着脸不说话。
顾宏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以为自己失言,立时酒醒了一大半,想要收回话已经晚了。他刚要改口,便听戚少麟开口道:“这样真能叫她开心?”
顾宏道:“世子若是肯,哪家女子不知足?”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的好卡啊
看了评论,谢谢大家的喜欢,我会努力不辜负大家的厚爱的
第53章
马车驶出皇城,宽敞车厢阒然无声。
秦玥自然是无话,稳坐在车窗口。戚少麟也静默不语,右手转着指上的玉扳指,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到了主街,外边的吆喝声便传入耳,小贩声音洪亮,扯嗓吼着:“鱼汤面~”
秦玥晚膳没来得及用,又爱吃这一口,闻声更觉得饿了。
戚少麟也被这悠长的调子唤回思绪,看了眼秦玥对庄远道:“停车。”
秦玥略为惊讶地抬起头,高大的身躯已经从眼前晃过。戚少麟站在车外,一手撩着车帘,一手摊在她面前,“下来。”
秦玥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搭他的手,径自从旁的空隙下了马车。再不喜这个人,她也不会与自己作对,平白错过这顿美味。
这是家极为常见的路边小摊,推车旁支起一方小桌,如此简陋地给京城的夜晚添了一份温暖。
两人相对而坐,秦玥一时觉得这幕似曾相识。在泾州时,他们也这般坐在街边吃鱼汤面,戚少麟耍赖让她挑鱼刺的场景宛然在目。而此时的他,一身锦衣华饰与四下格格不入,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滚热的鱼汤面很快上桌,热气腾散,在两人之间仿佛罩了一层白纱。
秦玥收起这些伤春悲秋的心思,取出一双竹筷,挑起面细细吃了起来。
汤面上只漂着几片鱼肉,戚少麟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挑着鱼刺。
秦玥吃完自己碗中的鱼肉,又有几片送到了碗里。戚少麟放下竹筷道:“喜欢就多上几份。”
“不必,又不是光吃鱼。”
说完她继续低头吃面,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今夜的戚少麟似乎有些古怪。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回出府,他必然又会像之前那样恼怒。可从宫中出来到现在,他都未发作,难不成出去一趟性子变了?又或是他有别的招数,在外不好损了他世子的身份,只待回府后才使?
思及他从前种种恶行,还是后者罢。
想到又要回到乘知院,她胃口都减了几分,一碗面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京城这儿的鱼汤面不如泾州地道,甚至味道还有些辛辣,秦玥吃得双唇发红,眼眸湿润。
戚少麟本来一门心思看她吃东西,见此不由得想到了在外做的那些荒唐梦,梦里的她便是这副模样,红唇微启,轻吐着一些听不清的低语。
顾宏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眸色幽暗地看着对面的人,眼前浮现出秦玥羞赧难耐的面容,一时也不觉得那事有何不可了。绸裤拘束,他不动声色地调了坐姿,“不吃就回去了。”
马车晃荡,阔别十日,秦玥又回了这个地方。
戚少麟下车后直接去了主院,秦玥心中惴惴,跟着惜云回房。
进了屋,惜云当即红了眼向她请罪,自责没有在当日护着她。秦玥生出些许感动,她不是不知惜云打心里是站在戚少麟那方的,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也被她监视着。可这月余的相处,她也的确对自己尽心尽力,照顾周全。
秦玥笑着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准备热水沐浴,换下身上这套碍眼的宫女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