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一次被抓便是因为戒严,凭着直觉,她认为这次没那么简单。余光瞥见身旁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的戚少麟,她猝然想到一种可能:官府的人是来找他的。
戚少麟失踪了,戚家绝不会置之不顾,凭侯府势力,这样大费周章找人轻而易举。她想到了那枚被当掉的玉佩,若是以此为线索,那么在越州严查也是合理之举。
如此一来,他们进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不去越州,他们又能去哪?难道折回石桥镇?她心不在焉地苦思良久,直到被程力的声音打断思绪。
“姜姑娘,我家不在越州,若要进去免不得一番盘查,明日我恐怕只能送你到城门口。”
戚少麟化名姜野,秦玥也跟着取了姜姓。她脸上笑笑,镇定地应下了他的话。
饭吃的差不多,她起身时注意到戚少麟碗中的饭还剩了大半,与之前一顿恨不得吃三碗的饭量相差巨大。联想到他这两天的安静,她终于觉出不对劲,询问道:“你怎么了?”
戚少麟反应迟钝地低头看向她,张嘴说了半天秦玥也没听清。正当她再想开口时,他整个身子颤巍巍地向她倒来。
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秦玥毫无反击之力,也随着他滚到了地上。戚少麟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方才那句她一直没听清的话,此刻总算是一字不漏地入耳了:
“娘,我好困,我好像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离开这个充满戚大傻黑历史的地方了~
第7章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一时间,秦玥只听得见戚少麟粗重的呼吸声。
即便是隔着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这人在发高热。顾不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急忙抬手覆在他额头,微凉的手心瞬间触及一片炽灼。
她费力地撑着他的双肩,“戚···阿野,醒醒!”
桌上的程力和另一位大哥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将他从秦玥身上拖了下来。程力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皱眉对秦玥道:“姜姑娘,你弟弟烧得不轻,最好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只是这客栈附近连人家都没有几户,更别说大夫了。他们离越州也还有半日路程,等人送过去,就算顺利进了城,也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程力看出了她的为难,想了想咬咬牙道:“我家离这只不过半个时辰,我娘子懂得些医术,村里人得了伤寒也多是让她看。你要是信得过我,就随我回家。”
秦玥看着戚少麟这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自己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略思索一下便答应了,“那麻烦程大哥你了。”
“出门在外都各有难处,不必说这些客气话。”程力摆摆手,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架着戚少麟往外走,吃力地将他塞进了车里。
车身很快晃动起来,随着匆促的马蹄声一往向前。为了快些赶到,程力加快了速度,车内的人难免被颠得难受。
车厢内一片漆黑,不能目视,偶尔发出些物品碰撞声。秦玥先没在意,在又一声响动后,听到戚少麟难耐的闷哼。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以为他醒来了。
黑暗中没有回应。
戚少麟背对着她蜷躺在底板上,她摸索着朝他的方向探去。指腹碰到他粗劣的衣料,她左右摸了摸,意识到手下是他的腿。
她轻轻拍了拍,又问了他一遍:“你醒了吗?”
“咚”的一声,她听清了,应当是他头撞到了车壁上。她拿过随身的包袱,一手往上找到了他头的位置,托起后将东西垫在了下方。
戚少麟终于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唤醒,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娘···这是哪儿?”
秦玥见他总算醒了,稍稍松下一口气,小声回他:“你病了,我们去看大夫。”
他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最后安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秦玥撩起车窗帘子,清爽的夜风呼啸而来,将她心底的忧虑吹散少许。戚少麟的病早有端倪,她若是稍用点心,早就能发现,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多时,马车缓了下来,程力在外敲了敲,“姜姑娘,到了。”
秦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隐约能看出他们在一所乡间的房屋外,半人高的篱墙修葺整齐,上面缠绕着藤蔓。
程力将马鞭别在腰间,敞开嗓子冲屋里喊了声:“芸娘,我回来了。”
霎时过后,一声清脆的男童声从屋内传来:“爹!爹!”
然后,昏黄的一团灯光冒了出来,穿过围栏,走到了他们眼前。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端着灯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清瘦的身上披着件衣裳,语气温和。她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童,话说到一半,发现程力身边还站着个容色清丽的陌生女子后,没再继续。
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裳,睇了程力一眼,问道:“这是?”
程力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遭,末了道:“人病得实在厉害,我就先送回来,让你看看。”
“那还不赶紧进屋。”芸娘也是个爽快热心的人,明白事情缓急后,催促着程力去搬人。
秦玥对芸娘道了谢后,也走过去帮他。
戚少麟横在马车上人事不省,最后是芸娘也来帮忙,三人合力才将他送进屋抬上床。
弄完这些,程力退开了几步,抱着儿子在一边看芸娘治病。
芸娘手挨着戚少麟时便被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熟了。”
“程大嫂,那他还有得救吗?”芸娘这样一说,秦玥忍不住往坏了想。
“叫什么程大嫂,你也叫我芸娘就行。”芸娘号了他的脉象,浅笑道:“放心,没那么糟,这郎君长得这样俊俏,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他身子骨没那么弱,我去煎碗药,喝上几顿应该就没大碍了。”
芸娘语气轻松,秦玥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芸娘只以为他是发热,她自己明白,戚少麟的摔伤或许要严重得多。
一家三口都出去后,屋里只剩秦玥与昏睡不醒的戚少麟。她这才得空打量了屋子一圈,这间屋虽然不大,陈设简陋,可到处都归置整洁。窗边挂着几只竹编玩物,想来是他俩的儿子平日睡的。
芸娘动作快,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就端来了一碗褐色药水,浓烈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屋内。她将碗放在桌上晾着,又让程力去井里打了一盆水。
“等药凉一些你就喂他喝下,再用凉水给他擦擦。”她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我们房子小,就两间屋子,得委屈你和他睡这屋了。我听程大说你们是姐弟,他还···”
秦玥懂她的意思,以他们现在的处境,能有人收留都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在乎这个。她接过话:“芸娘,我们能住在这已经很感激了,今夜多谢你和程大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且放心在这住下,等他病好了再走。”
芸娘又和她寒暄了几句,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才出去。
秦玥试了试碗的温度,还有些烫手,于是她拿起盆边的帕子,绞干水,将戚少麟露在外边的肌肤都细细擦洗了一遍。
放下帕子,药也已经温得差不多,她把碗放在床沿,用白瓷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戚少麟唇边。戚少麟薄唇烧得嫣红,像少女上了口脂的嘴,平白给他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她费力地喂完药后,坐在床边冥思出神。
虽说这样想有些不厚道,可戚少麟这场病的确解了他们眼下的困难,至少让他们有个去处。等在这待上几日,他病好了,越州防备也应当松懈不少,那时出门总要妥当些。
可万一没那么顺利,他们又当如何?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又动起了摆脱他的心思。不如留下些银子在芸娘这,将人托付给她,等他病好后再送他去越州官府。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她脑中便开始设想自己独自一人如何回泾州。思及此,她站起身准备去看包袱里还剩多少银子。
身子刚离开床,右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她回眸低头时,看到戚少麟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了她,他手心灼热的温度隔着衣裳一点点散发到她身上。他微侧着头,虚弱地半睁着眼凝视自己,目光专注而温柔。
戚少麟手上动了动,稍使了一点力,看着秦玥哑声道:“你是不是又要走?”
他说完难受地蹭了蹭枕边,神色黯然,似是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卑微而又委屈的模样总能唤起人的恻隐之心。
秦玥怔在原地良久,直到听到戚少麟低低地□□,她才鬼使神差地蹲下身,许下诺言:“我不会走,你先睡吧,等你病好后我们一起回家。”
戚少麟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她这句话,精神又好了几分,他完全翻身对着她,自顾自地讲述着:“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很害怕。”
“可你突然出现了,带着一盏灯笼,拉着我往前走,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说到这,他停住,深深看了秦玥一眼后,才接着道:“所以你不要再扔下我,我一个人会迷路的。”
秦玥笑笑,有些不信问道:“你梦到了我?”
“嗯,我每次睡觉都能梦见你。”
秦玥好奇地想问他其他梦的内容,可戚少麟一脸憔悴,说话时气息不稳,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她蹲得累了,转而坐到床边,松开他握住自己的手,“你好好休息,想要做什么给我说。”
“我想喝水。”戚少麟立即提了个请求,服下药不久,他口中全是苦涩的味道,难以忍受。
秦玥倒来一杯清水,等他喝下后,又问:“还要吗?”
戚少麟摇摇头,眼皮都快合拢了还强撑着不肯入睡,“你睡哪儿?”
这间屋能睡的地方只有这张狭窄的床,秦玥总不能叫他这个病人让出位置给自己,自认倒霉道:“不用管我,你先睡。”
木床狭窄,戚少麟尽力往里面挪了挪,也只空出小半张床的位置,“睡这儿吧。”
睡意席卷而来,他逐渐闭上了双眼,一脸恬静地悠然入睡。
他这厢睡得安稳,秦玥却放不下心,依照芸娘的话,每隔半个时辰就为他凉水擦拭消热。及至天边泛出微光,就快黎明破晓之际,她才趴在桌上眯上了眼。
本以为困顿至极,能迅速入睡,可她神志却清醒得很。适才对戚少麟说的那番话不完全是为了哄他,她后来仔细思忖过,以目前戚少麟对自己的倚赖,若是病好后不见她,还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子。程力夫妇定是制不住他的,那不如还是带着他一起走吧?
对,不能让他祸害其他人,还需得带他走。她心中说服自己道。
作者有话说:
戚大傻这次病后会慢慢明白玥儿不是他娘,不过人还是傻的,开始发展感情了
第8章
曙光微熹,门外“咚咚咚”几声敲响惊醒了秦玥。
她从桌边抬起身,揉着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朝门走去。一开门,屋外站着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
秦玥不禁想到了戚少麟在崖下初次醒来时看自己的眼神,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唤自己娘的感觉。
“姐姐···”小阿宁稚嫩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臆想,“哥哥他醒了吗?阿娘叫你们去吃饭。”
秦玥听他称呼戚少麟做哥哥,心下暗笑,以戚少麟目前的心智,不一定比他大。她盈盈笑道:“哥哥还没醒,我们先去吧。”
乡间的早饭不过是些清粥小菜,桌上芸娘一家偶有几句闲聊,画面温馨和睦。秦玥看着这一幕心底一片柔软,或许生在王侯将相家还不如平凡人家来的幸福,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便知足了。
程力吃过早饭就带着阿宁进城去了。家中的药不多,芸娘听说戚少麟还没醒,便写了几味药让他去铺子里抓。
他夫妻二人如此实心诚意地帮自己,秦玥过意不去,硬塞了一些钱给芸娘,权当做给戚少麟治病和在她这吃住所用的。
芸娘也没再推辞,收下后就和她到房里看戚少麟的状况。
比起昨夜,戚少麟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下许多,只是人还昏睡不醒。
“没大碍了,多休息几日便能痊愈。”芸娘说完转头,对上秦玥熬得通红的眼眶,“昨夜累坏了吧,今晚我来替你守一会儿。”
秦玥强打精神连声拒绝,虽说戚少麟是个傻子,可毕竟男女有别,让她来照看不合适。
芸娘听到她的推拒,抿唇笑得意味不明。
秦玥盯着戚少麟依旧憔悴的脸色,斟酌少顷对芸娘道:“芸娘,其实他身上还有其他伤,你一并帮他看看吧。”
在芸娘疑惑的目光中,她走到床前,俯身在戚少麟耳边轻声叫了他几句,没能叫醒他。芸娘还在后方等着,她不想耽误工夫,犹豫着把手放到了他腰带处。
左右这人浑身上下都被自己看过了,多这一次也无妨。
将他上衣扒下,秦玥红着脸竭力给他翻身,露出伤痕驳杂的后背。
芸娘瞬时被惊得“呀”了一声,明白了他病得如此严重的缘由,“怎么伤成这样?”
秦玥早想好了一堆的理由,正准备捡个最合适的说,便被芸娘拉到了一边。
芸娘在她耳边小声道:“姜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秦玥胆战心惊地低下头,避开芸娘询问的视线。她难道看出了他们不是姐弟?如果芸娘多长几个心眼,联想到城中的戒严,把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怎么办?
她左思右虑之际,芸娘牵住了她的手腕,又道:“我看你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弟弟,难不成···是情郎?”
情郎?秦玥讶异起首,不知芸娘怎会往这方面想去。
芸娘把她此刻的神情当成了心事被说中,接着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她并非是个多心多疑之人,秦玥又生得有礼面善,加上程力对她印象也不错,所以芸娘不曾对她起过疑心。
实话是绝对不能说的,顺着芸娘的话往下走似乎不错,总比自己想得那些蹩脚的理由要好。秦玥心怀愧疚地肯定了芸娘的猜测,硬着头皮现编现讲:“我们···我们的确不是姐弟,我和他本是青梅竹马,从小定了亲,可后来他人傻了。我爹娘不同意这门婚事,逼着我嫁别人,还让人将他打成了这样。”
“无奈之下,我们就···”她咬唇,难以启齿地说:“逃了出来。”
逃了出来?不就是私奔。芸娘暗暗诧异她这般斯文的女子也能有此出奇之举,看来也是重情义的,她不由得同情起两人的遭遇。
女子的一生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想当初她嫁与程力时也遭到了家里的千般反对,个中艰辛她最能体会,“那你之后怎么打算?”
“往后的事我暂且先不想,现下我只想先治好他的病。”
芸娘叹一口气道:“他背上的伤需得多养几日,家里泡了壶药酒,治疗这种淤伤最有效,我给你打些来,你每日给他揉,会好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