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脚刚进家门,医生后脚就到。
这也是简容第一次进蒋照的房间。
房间以灰黑白色调为主,设计也很简洁,唯独有一面墙上,许许多多的雕塑用细绳垂挂着,单看是件艺术品,连接起来则可以组合成一只鹰。
和简容的房间对比,这间房要小不少,因而简容那间才是主卧。
Eric跟着一起进来,蹲在简容身边,等着医生做个初步的检查。
“你先去睡会儿。”蒋照道,“这里有医生在。”
“你饿不饿?”
简容抬起疲倦的眼帘。
“马上要到阿姨的上班时间,这是她们的工作,不用你来承担。”
“但是现在阿姨还没来。”
“但是你很累了。“
在蒋照的执意要求下,简容只好回到自己房间睡觉。
蒋照给秘书拨了个电话,让她将一切工作安排往后推两天,实在等不及的就直接来家里找他。
输液还没结束,医生就先行离开。
蒋照躺在床上看书,Eric上来将他的书叼走,蒋照看了眼吊瓶,只剩底下薄薄的一层。
“要吃什么自己去拿。”蒋照摸了摸Eric毛茸茸的头,指尖掀开她的耳朵,“然后把你妈叫来。”
Eric兴奋地跑开,去叼了个磨牙棒后上楼。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简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出来,一睁眼,是狗趴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Eric腿一蹬下床来,咬着简容的衣服将她往下拖。
预感Eric是想带自己去做什么,简容便从床上爬起来,跟着她下楼,然后来到蒋照的房门前。
她敲了敲门。
“进。”
看到蒋照的输液瓶空了,往客厅里一看,没有看见医生的身影。
“陈医生有事先离开了。”蒋照将她叫回来。
简容来到他床前,“那怎么办?”
“你帮我拔。”蒋照不带犹豫道。
简容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是Eric吗?”蒋照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示意她坐下。
简容拼命地摇着头,“我不会。”
“就摁住血管,然后快速抽出来。”蒋照将手抬到她面前,“很容易的。”
输液管里已经开始回血,简容有些心慌,他看了蒋照一眼,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去撕他手上的胶带。
针出来的那一瞬,鲜红开始渗透纱布,简容连忙摁住止血,自己的指尖也沾染上了血液。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蒋照:“痛吗?”
蒋照摇摇头。
简容咬着自己的下唇,压着蒋照手背的指尖没有移开半寸。
“手麻了。”蒋照唇边浮出淡笑。
简容连忙松手,纱布随之飘下来。
只残留下干涸的血,简容用拿来纸巾擦干净。
“你感觉好点了吗?”简容看向他。
蒋照点了下头,“好多了。”
下午秘书来探望,顺便送来几份文件。
蒋照没有从房间里出来,一是担心再度传染,二是以免旁人发现他和简容分房住的事实。
所以文件是简容收的,还接过秘书手里提的土鸡蛋和李子。
“这是我妈从老家那边给我带过来的。”秘书道,“想着蒋总也是梨县人,就拿了点来。”
简容差点就脱口问出“蒋照老家也是梨县?”
但没忘两人结了婚,她要是连蒋照是哪里人都不知道,两人间也太生疏了。
收下秘书的好意,简容将东西放好,就拿着文件去敲蒋照的房门。
然而里面蒋照还没说话,身侧Eric直接就闯了进去,比她还熟练不少。
“以后直接进来,不用敲门。”
简容将文件放在床头,瞥过蒋照右手背,扎过针的地方,又青又肿。
医生技术很好,所以肯定是她抽针的时候出了问题。
她下意识地想去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愧疚心,环顾四周,只看见趴着玩球的Eric。
“今天我去遛狗吧。”
蒋照拿来文件看,“随你。”
简容朝Eric拍拍手,将她带出房间,然后去找牵引绳。
但说实话,她其实有些害怕,中大型犬在外没那么容易控制,况且有Eric多次“泰山压顶”在先,她产生了心里畏惧。
蒋照病了,自己替他遛狗是理所当然。
她总能找到理由来解释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有时候还能美名其曰克服困难。
一身轻装出门,Eric应该是有自己既定的遛弯路线,因而是她拉着简容在走,而非简容遛她。
这个时间点,出来遛狗的人不少,简容走几步就能碰到名贵的犬种。
她喜欢那种小巧的,漂亮的狗,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得所有人的目光和宠爱,而不是被挑剔。
她看着Eric,不禁念叨:“怎么跟条小土狗似的。”
小土狗似的……
简容顿在原地,手心被勒出道痕来,直到Eric发现她一动不动,才掉头蹲在她身边。
简容弯下身来,鼻尖莫名有了酸意,她两手摸着Eric的脑袋,将她的毛顺下来。
她好像,曾经说过这句话。
可她那么怕狗,应当不会。
回家的时候,蒋照在吃药。
Eric忽然地闯进去,在地板上印出一串梅花点点。
蒋照去拿纸巾悄无声息地擦干净,没让简容发现。
次日上午,医生如约而至。
蒋照平常身体不错,生病了好得也快,所以医生认为不用再打第三针。
“明天再打一天。”蒋照吩咐道。
医生很是不解,蒋照既让他提前走人,又让他多打一天针,这人总不会是有受虐癖吧?
他多问了句,“这针是谁拔的?”
“我太太。”
医生神色复杂地看了蒋照一眼,生怕自己慢走一步就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匆忙离开。
昨天打的右手,今天换了一边,蒋照就往右边挪了挪位置。
“明天还要打吗?”简容压着蒋照的血管。
“嗯。”
自己打了三天,蒋照打三天也正常,她没想太多。
只是……她想问蒋照能不能换个医生,又觉得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这么能让别人平白无故丢掉工作,
今天蒋照的手一样肿了起来,她除了去遛Eric,还去亲手煮了粥。
蒋照说了句喝不下,也就没喝。
蒋照既然没喝,那于简容而言,这份补偿也就失效,她再不知该怎么办,想到明天说不定还得去上手拔针,也就半夜补起课来,还往自己手上扎了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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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应该是她不安的来源,也就是在她的世界观里,没有一个人值得她全身心地托付,按你的说法,她之前的那个未婚夫应该是她最信赖的,但最信赖的人也在背叛她,我实话实说,让她未来建立起对一个人的信任,很难。”
蒋照陷入了沉思。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心理医生话锋一转,“如果让她发现,无论她做错什么,总有一个人会无限地包容她,她或许可以重新树立起对人的相信。”
“不过这个时间,你自己估量吧,毕竟我们也没面谈过。”
“好。”蒋照保证自己可以做到,但他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那个未婚夫,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她现在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反正你也说了,她那个未婚夫已经去世,如果可以,对方留给她的回忆里,美好大于其他,最好。”
“我知道了。”
蒋照将电话挂断,望着自己的手背,许久。
如果方行在简容心中是1%的瑕疵和99%的美好,那真实的自己于简容而言,就是100%的苦涩与痛苦。
他连99%瑕疵的方行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让简容重新喜欢上自己。
明明远离她的生活是最优解,可一想到她满心满眼里都是方行,方行死了还会在她心里留下一个烙印,他就嫉妒到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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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容“嘶”了一声才坐起身,然后去洗漱。
昨夜又失眠,临近十一点她才醒过来,
算算时间,她直接下楼,敲了下门,接着想起什么,直接推门而入。
今天她做好了准备,小心翼翼地在蒋照的注视下,将针拔出来。
“有没有感觉今天好点?”简容期待地看着他。
蒋照没说话,目光落到她手臂上一小块青色的印记上。
“其实无论你拔得好不好,我都不在意。”蒋照淡淡道。
简容垂眸吸了口气,“可我在意。”
“所以你只是在自寻烦恼,不是吗?”
蒋照的语调想柔软的棉被,将人包裹其中,简容眼圈稍稍的红了,“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
“就算对不起,那又有什么关系?”
蒋照拿来纸给她擦眼泪,掌心抚着她的脊背,“我是你丈夫,我不给你容错率,我给谁?”
“而且你没有做错,让医生走的人是我,选择让你来的人也是我,要错也是我错了。”蒋照缓缓道,“你完全不用将别人的错怪在自己身上。”
许是他的声音太具有安抚性,简容眼泪眨巴眨巴地落下来,连带他的指尖都被润湿。
“怕眼泪掉被子上的话,要不要趴我肩膀上哭会儿?”蒋照一眼看透她所想,含着笑意道。
简容有些胆怯,直到他靠近她,主动将她搂进怀里。
这段时间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得到释放,简容借着男人的肩膀,哭得稀里哗啦。
蒋照身上是药味和橙花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很是好闻。
意识到她像吸猫一样,胸廓起伏,蒋照唇边弯得更深。
简容懒懒地不想动弹,不知道在蒋照怀里靠了多久,手机震动声响起。
“电话。”蒋照提醒她。
简容起身去接。
是简纭。
蒋照看着她神色逐渐慌乱,“怎么了?”
“我母亲要来。”简容用口型示意,接着对电话那头道,“您别来了,我跟蒋照都病了,怕传染给您。”
她以为这样简纭就会望而却步,却没想到简纭直接说自己刚刚病好,有了抗体,而且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简容挂断电话,就站起来开始想对策。
但想了想,又好像没什么。
以简纭的性格,大概不会闯入他们的私人领域,也就不会看出他们没有同房,再者,她和蒋照相处融洽,彼此算得上合格的室友,习惯上也没有大的合不来。
所以,没什么好掩盖的。
简纭的确没太注意这些细节,因为她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劝服两人回简家住。
但她知道蒋照工作忙,简容不乐意住在家,所以没有一上来就提,而是说自己带了个做过国宴的厨子来,给他们病后好好补一补。
看有名的厨师做饭是一种享受。
简纭在岛台前坐着,看着沙发上露出来的两颗头。
简容买了活血化淤的药,用指尖涂抹到蒋照的手背,然后抹开。
她涂完之后,蒋照给她涂。
简纭开口问道:“你那只猫呢?”
被蒋照触碰过的皮肤有些滚烫,简容说话慢吞吞的,“病了,在医院。”
巧妙地将话题避了开。
简纭无处发作,开始拷问其他,“蒋先生这房子,是婚前买的吧?”
简容一听不对劲,连忙转移话题,“简容跟二舅去北方了吗?”
简纭斜了她一眼,“你姥爷这个情况,谁敢回去。”
“房子是婚前买的,但房产证上有简容的名字。“蒋照没有隐瞒。
简容惊讶地朝他看去,还没问出为什么,简纭就接着道:”那蒋先生有没有想过,在房产证上写上其他人的名字?”
简容心底顿时一沉,连蒋照为什么要在房产证上写她的名字这件事都被盖过去。
手指上出现直接的麻意,耳畔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在蒋照陷入短暂沉默之前,简容放下腿上的药膏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她步子迈得很大,不给自己机会去观察蒋照的表情。
一进门,灯就自动亮起,她倚靠在门上,等着声控灯熄灭。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答案,但她不想听蒋照亲口说。
而且,与其知道答案后陷入纠结,她情愿不打开这个盒子,以免越陷越深。
她跟蒋照之间如果有一个人要选择先动心,那肯定不是她。
简容用水流声冲淡自己的心慌意乱,在反反复复的洗手中失神。
门外。
蒋照手指一刹那颤动。
因为没有一点好奇,所以会离开。
但他现在要回答简纭的问题,“我从大学起暗恋容容,有怎么会去找其他人。”
“是吗?”简纭没有去分辨真假,因为她意不在此,“可简容有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
蒋照终于在这是抬头正眼看简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