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某个拐角,娜塔莎取下毫无回应的监听接收耳机,冲拦住她的夜翼露出一个蛊人的笑容,“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小姑娘?”
夜翼回以微笑,“她付了报酬。”
“我怎么不知道布鲁德海文的义警转职成有钱就干的雇佣兵了?”
“市民的道谢和笑容就是最好的报酬”,夜翼随口敷衍。
事实上,苏西将装有金氪石的机关球和钥匙作为报酬付给了夜翼,希望能换到和阿比盖尔单独交流的机会,并保证不会有人因此死去。
当然,为了预防可能发生的意外,超级小子随时注意着苏西和阿比盖尔的谈话,夜翼又另外在苏西不注意的时候留了一个传播频率不在屏蔽器范围内的监视器。
画面正对着没力气一般依靠门框的苏西,她的嘴唇开开合合。已经解决掉企鹅人手下的罗宾抱着企鹅坐在假山上盯监控,从苏西的口型判断她所说的话,并不需要一旁的超级小子转述。
她望着背对画面的阿比盖尔,表情平淡,说:“这里起码有四个超英,其中一个还是氪星人,足够在子弹发射的一瞬间赶到并截停子弹。”
“你们要阻止我吗”,阿比盖尔因愤怒而禁不住颤抖起来,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时不时对准苏西的眼睛,“我被拖进地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的父亲死掉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现在我想向恶魔复仇,你、他们,就一个个跳出来宣扬爱与和平!”
这不是个人的悲剧,这是这座城市,这个世界的悲剧。
世上每一秒都发生着或大或小的喜怒哀乐。
因为这是个拥有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战力蜕变的世界,某些在和平的世界里极其罕见的悲剧在这里便成为常态,比如恐袭、大规模投毒、外星人入侵……
也正因为这个世界有超级英雄,人们会将希望寄托在看似无所不能的超英身上,希望他们完成自己所做不到的事。可英雄也是人,能力也是有极限的,不可能兼顾到世上每一处阴影里发生的悲剧。
有时候,感到自己被遗忘、被抛弃的人的痛苦便会转变为攻击性,埋怨憎恨起那些“本可以”拯救自己的超英们。
苏西静谧专注地看着阿比盖尔,眼神复杂又悲伤,过了好一会,等阿比盖尔平静了一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包容。
“如果你愿意的话,和我说说你和你父亲的事吧。”
阿比盖尔看向苏西,快要哭出来一样,又因为苏西仿佛富有魔力的温柔声音找回了理智,开始徐徐讲述自己和父亲的过去:
只是一个老实的男人在妻子不告而别后努力挣钱养活女儿的普通故事,只因为发生在哥谭,这个故事被添入了嘿帮和枪战元素,而这位老实父亲就是被卷入帮派火拼的倒霉鬼,肺部中了一枪,从此肺病缠身,干不了重活,生活越发潦倒,挣扎着养大了女儿,自己却倒下了。
“我一开始也想做正经工作,努力挣钱,那些药和昂贵的手术费用靠普通工作根本就挣不到”,阿比盖尔嗓音沙哑,却没带什么感情,仿佛冷漠地描述着另一个人的人生,“我们没有朋友,亲戚都是死人,借不到钱。看到父亲每天那么痛苦,我只能求到高利贷那,欺骗父亲那是我挣到的奖金,才把父亲劝进手术室。”
“但上帝就是不肯垂怜我们,父亲差一点死在手术台上,抢救过来后又只能成天插着维生管,每日的花销贵得要死,借到的高利贷一口气就花完了,我得挣更多的钱,我去了很多地方,我甚至还想过要是――要是父亲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会不会对我们两个人都是解脱。”
说到这的时候,阿比盖尔终于憋不住哽咽起来,又强迫自己咽下泪水,继续讲述。
“我遇见了雅各布,他带我来了这里,我挣到了一点钱,可高利贷就是利滚利的雪球,永远还不上,然后就是和这个恶魔交易”,阿比盖尔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杰夫,眼神痛恨又畏惧,“我出卖灵魂和身体,他替我延长高利贷限期,还可以为我的父亲提供医疗资源。”
“我很久没去看我的父亲了,我没脸去见一直教导我正直向上的他,所以直到上周我才知道,他早就孤零零死在某个夜晚,尸体被遗弃在街头,又被警局收纳……我的父亲他……他就被写上无名氏的标签,被尸检开膛破肚,被装进黑漆漆的裹尸袋,被推进狭长的冷柜里……我甚至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冷不冷、疼不疼……”
阿比盖尔被自己憋到喉咙里的泪水呛到咳嗽几声,“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是一个好人。你说的不对,我不是不擅长保守秘密,我更糟,我向恶魔出卖在我哭泣的时候关心我的人只为了让恶魔将注意力从我身上挪开,我向恶魔出卖向我提供帮助的人只为了让恶魔停止折磨我”,阿比盖尔的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然,“我该下地狱,我会拖着恶魔回到他该待的地方,我――”
“请别这么说,该下地狱的只有恶魔,被引诱胁迫的无辜人拥有被拯救的权利”,苏西站直身体,向对方伸出手,“别让恶魔的血弄脏你的手,过来这边,我们可以向那群值得相信的陌生人寻求帮助。”
阿比盖尔像被烫到一样后缩一步,无措地摆动手臂,最后重新将枪口对准地上的杰夫。
“不,我已经害死两个人了,我不值得,我必须替他们报仇!”
“复仇不是对死者的告慰,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复仇只是生者释放痛苦的途径,你不是为他人报仇,而是为自己”,苏西淡淡道。
被否定行为意义的阿比盖尔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她死死咬着牙,瞪着昏死的杰夫,扣动扳机――
哑弹。
正准备冲上来救人的超级小子停住脚步。
阿比盖尔不可置信地连连扣动扳机。
哑弹、哑弹,还是哑弹。
苏西上前,平静地指出枪型太老,适配的子弹都是早年所产,多年下来,因受潮而出现哑弹是概率很大的事。
“所以连上帝都不愿意看到我杀死这个恶魔吗”,阿比盖尔含着泪看了苏西一眼,突然将枪口对准自己,开枪――
这次枪响了。
一直做着准备的超级小子瞬间就进到房间,伸手去接离阿比盖尔只差毫米的子弹。子弹打中氪星人的钢铁之躯,脆弱的金属外壳炸裂成碎片,超级小子抓住了大部分,但还是有漏网之鱼偏射出去,划伤靠的近的苏西,一枚动力十足的弹片还刺穿几层布料,扎进苏西肩膀,割破了一条小动脉,鲜血很快渗透衣物,映出艳丽的红色。
苏西平静地用没受伤的手擦掉脸上伤口流出的血,但红色怎么也擦不干净,脸颊上还是留下一层血液的印迹,她就顶着这样一张凄惨又异常地缺乏表情的脸,对阿比盖尔说:
“看,你没有被遗忘。”
阿比盖尔瞬间泪如泉涌。
第32章
苏西一直集中精神在脑子里反复专注于“不能让阿比盖尔杀死任何人”的念头, 企图主动发动自己还摸不着头脑的超能力。
感谢上帝,真的起作用了。
子弹没有成功击发,最后一枪炸膛的时候超级小子也及时赶到。
精神一旦松懈下来, 苏西就能清晰感受到脸颊和肩膀上传来的剧痛, 以及温热的血液涌出又迅速冷却到冰凉的触感。
很疼,但没有想象的那么疼,比起肋骨戳进肺里要好多了。
于是苏西将注意力放回手足无措望着自己流泪的阿比盖尔身上, 认真询问:“你对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你有感到痛苦被解放吗?你对自己扣动扳机的时候, 你有感到后悔和对生的渴望吗?”
“我不反对你复仇, 你当然拥有复仇的权利, 我能理解想杀死一个人的强烈恨意”, 苏西解释道, “但死掉的人是不会感受到痛苦的,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痛苦, 别让他这么轻易逃向死亡, 先把遭受到的痛苦全数还给他, 再定夺他的结局……当然如果你还是想杀死他, 我能理解, 我不会再阻止你,只要你别为不值得的垃圾赔上你的生命和未来……”
“……”,阿比盖尔满是挣扎的眼睛被泪水蒙住,避开苏西的伤口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苏西愣了一下, 迟疑着轻拍阿比盖尔背部以给予慰藉, 但富有感染力的悲伤让她也跟着红了眼眶,“你别哭了, 你一哭,我也想哭。”
女孩们相拥而泣,倒在地上的男人安静的像具尸体,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表明他是活着的。
超级小子用超级视线隔着地板墙壁看看听见枪声正在往这赶的几人,又看看苏西肩上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认真地告诉她: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请等一下”,苏西拉住想放开自己检查伤口的阿比盖尔,和她小声商量了几句。超级小子听的一清二楚,默默退开了些,不自觉夹紧腿。
等夜翼几人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超级小子瑟瑟站在角落,穿着尖头舞鞋的阿比盖尔猛踹被绑成粽子的杰夫的某重点部位,苏西按着自己的伤口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阿比盖尔喊一二三。
查到杰夫做过什么的娜塔莎对女孩们投去欣赏的目光,男士们看着在痛晕和痛醒间反复的杰夫,在移情作用下感到半身隐隐作痛。
苏西看见夜翼,和他打了个招呼,“嗨,如果你们要举报企鹅人偷税漏税,能添一句由热心市民杰夫怀特举报并提供相关证据吗?”
夜翼先是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同意。
被堵住嘴的杰夫听见后呜呜直叫,被阿比盖尔抓着头发摔到地上又踹了一脚,痛到抽搐。但阿比盖尔却盯着狼狈不堪的男人看了一会,退到苏西身边,把脸埋在她没受伤的肩膀上,闷闷地说:
“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我甚至没办法把他对我做过的事再对他做一遍。”
不是每个人都是能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得快感的恶魔,即使是出于报复的目的,同理心过强的人也无法忍受伤害别人的感觉。
“你觉得不舒服就别做,让他痛苦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要你亲自动手”,苏西轻轻抚摸落在她肩头的长发,脸色平淡地给她出主意,“先让他失去企鹅人的信任,失去权力,再把他送进监狱,好好替他宣传对猛男、多人运动、特殊方面的癖好,然后【哔――】,让他变成他憎恶恐惧的样子,生活在人间地狱里,活着痛苦不如死了干脆,直到你觉得解气,不再用他犯下的错惩罚自己。”
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说出来了很可怕的话啊!
在义警面前讨论怎么折磨一个人真的好吗?
阿比盖尔看了一圈,陌生到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超英们给她带来的压力感很大,她不由得越发贴近在这种环境里还淡然自若的苏西,声如蚊呐:“但是我父亲和雅各布……他们都是因为我犯的错误而死……我……”
“我听过一个说法,死者对生者最恶毒的诅咒,是背负着死者的人生继续生活”,苏西直视阿比盖尔,沉静的沙色眼睛里仿佛寄宿着许多沉重的东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你的生命已经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了。”
阿比盖尔忍不住追问那双眼睛的主人,“你呢,你背负着谁的人生?”
苏西仿佛静止了一瞬,然后像只被鞭炮声吓到的小狗,忽的动作幅度很大地挥舞起手臂,连连摆手,矢口否认:
“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二十一年来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双亲健在,我在来到哥谭前甚至没有亲眼见证过死亡,一直过着平静普通的生活,怎么会平白无故就……”
知道苏西父母在三年前去世的几人看着急切否认的苏西。
她说的那么笃定认真,不知道是在说服旁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夜翼突然抓住苏西还在用力摆动的手,把她吓得一抖,本能地想抽回手,没抽动。
“你伤口还在出血,别乱动”,夜翼皱眉看着苏西脸颊上残留的血渍和衣服上越晕越大的血迹,“你自己没感觉吗?”
如果有尾巴的话,苏西现在肯定是夹着的。
不笑又低气压的大少真的好吓人。
苏西不由得收起慌张滑稽的笑脸,老老实实回答:“有感觉,但注意力在别的事上的时候就没那么痛了。”
娜塔莎拉开还想说什么的夜翼,温和笑着对苏西说:“来,我先给你做个止血处理。”
揭开被血糊住的衣服,将受伤的左肩露出来,娜塔莎拿出一瓶印着神盾局标识的喷雾对着伤口喷了几下,伤口处便附上一层“白霜”,冰得苏西哆嗦一下,但见效很快,鲜血立马停止往外涌。
“这是临时处理,等要给伤口换药的时候,这层膜用水就可以洗掉”,娜塔莎告诉苏西处理方法,又细心轻柔地替她整理好衣服,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略带着薄茧的手掌擦着左耳滑过。
苏西点头,视线忍不住投向办公室里间隔音很好的小黑屋,罗宾和夜翼刚才拖着杰夫进了那里,说是有些事要细问一番。
超级小子陪着阿比盖尔坐在一旁等待。说是陪伴,看阿比盖尔坐立不安的样子,倒像是坐在一座人形火山旁边。
娜塔莎看着端坐在凳子上,膝盖并拢,双脚打开,踮着脚尖触地的苏西。
她从进门后就一直在观察苏西,逐渐将眼前鲜活的亚裔姑娘与三年前3021号留下的短暂却深刻的印象联系上。
那个时候3021号还坐着轮椅,自己费力转动滚轮跟着放慢脚步的寇森前往问询室,冲在走廊上遇见的每一个人微笑,乖巧又精致的亚裔长相让她看起来像个等身比例的瓷娃娃。
娜塔莎也收到了微笑。
她为那个真诚善意的笑容驻足一会,想着没什么事做,便跟去了问询室,隔着单向玻璃看寇森和3021号对话。
因为左耳鼓膜还未愈合,3021号只能在寇森说话的时候,带着抱歉腼腆的浅笑,捂住左耳,将右耳贴近前方,认真聆听,然后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回答。
可能是注意到单向视窗那边的视线,她还对着娜塔莎的方向笑了笑。
再后来,寇森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他和3021号在拾遗杂技团后台举着美国队长周年限定纪念卡的合影。
做特工这一行的,无论是文职还是外勤,都不敢随意暴露自己亲密的人。
除非对方已故。
寇森说3021号死于失败的脊柱修复手术的严重术后感染及并发症,因为拒绝在医院登记身份,最后被当成无名氏的尸体送进了葬着数不清的未查明身份遇难者的慈善公墓,他甚至无法在那一堆制式相同的无字墓碑里找到属于3021号的那一块。
但是现在,3021号,这个带着熟悉的讨喜笑容的黑发姑娘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娜塔莎怀疑过女孩身份的真假,所以她刚借机检查了女孩左耳上方的疤痕,那是3021号做脑部淤血清除手术留下的创口。
所以,她是死而复生,还是假死脱身?
苏西能明显感觉到娜塔莎在关注她,但她不清楚原因,总不会是自己的同位体过去还和黑寡妇或者神盾局有联系吧?
她相信超英们不会伤害她,所以没太在意这件事,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似乎还有什么心事的阿比盖尔身上,轻声细语鼓励她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