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候夫人曾忍辱主动登了宇文家的府门,询问侄女是否要和离。穆云珠一身傲骨、死不低头,当初她执意要嫁,什么狠厉的话都说尽了。如今怎么好再回头向娘家求助?自己选的路,咬牙也要硬撑下去。
两年后,产第三子时一尸两命。
因着她是死在都城,亡故后两月云南才得到消息。
穆王府与定国候府裂痕愈深。
哪怕是当年最艰难的时候,沈稚也没有去求云南的帮助。倒是穆王爷,一声不吭,万里迢迢地先后遣兵运送了几批弓箭、皮甲、铁器,支援北境守军。
*
如今重活一世,沈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但她越是着急,心悸疼痛便越是剧烈,豆大汗珠如雨落下,她颤着手一把抓住红袖的胳膊,指尖泛白,“告、告诉娘……舅舅……”
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下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漫天星光。夜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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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赌兽
天子秋猎恰逢地动之灾,着实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于世家勋爵的当家主母而言。清点各处的损失、安顿伤患、修复房屋,安抚府中人心惊惶,以及各府各门之间礼节不等的人情往来……
桩桩件件亟需处置、打点的事情多如牛毛,琐碎非常。
饶是如此,定国候夫人穆海瑶始终守在女儿的床前。各处管事和掌事嬷嬷轮番在帐外回禀,穆海瑶一一听了,再轻声嘱咐,由婢女通传下去。只有那十分紧迫的,她才起身出帐,交代清楚了再回来守着。
因此当沈稚一睁开眼,便听见母亲的声音,“稚儿!你总算醒了,急死娘了。”小手被母亲握进掌心里,暖暖的。沈稚宛如梦中,她直直望那道魂牵梦萦的熟悉身影,终于忍不住扑进那怀抱里,泪水滑落。
“娘!”
稚儿好想您。
穆海瑶温声哄着她。沈稚渐渐止了泪,收束过于激动的情绪。“舅舅和云珠表姐安好?”
侯夫人轻轻挥手,贴身婢女微微屈膝,随即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他们都好,稚儿不必忧心。告诉娘,你是哪里难受?刚刚几位郎中一齐诊脉,都说我儿无恙。无恙又怎么会无故昏睡?”
沈稚轻抚胸口,她的这个原由说出来恐太过骇人,便笑着插科打诨,“娘别担心,女儿当时只是有些疲累,就小睡了一会儿。”
穆海瑶眉头紧皱,“稚儿不许浑说!”
“哪有睡觉惊出一身冷汗的?你小小年纪不知轻重,身体康健才是第一要紧的大事,可不敢讳疾忌医!落下惊悸的病根儿可不是胡闹的。”
沈稚重闻母亲絮语,心中熨帖而温暖。她真想在这熟悉的怀抱里多依偎片刻。奈何眼下最重要的是穆云珠,她神念微动,试探地说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女儿梦中不安,是因为做了个噩梦。”
“喔?”
“女儿梦见云珠表姐她……出事了。”
“什么事吓到稚儿?和娘说说就不怕了。”
“稚儿梦见表姐摔伤了腿,在寻……”
“嘘!”穆海瑶忽然神色一变,握紧了女儿的手,“这事和娘说说就算了,对别人切切不可再提
起!”
沈稚眨眨眼,“为什么?”
侯夫人面色迟疑为难,显然不想多说。沈稚眉角一动,稚气的面庞上忽然绽出个甜甜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母亲就告诉稚儿嘛。女儿哪里就至于那么胆小畏事了?今天完全是意外。那巨响太大,震得我耳心疼,心里一紧就睡过去了。才不是吓的呢。”她索性拉着穆海瑶的手臂轻摇,娇声说道,“娘~娘亲最疼稚儿了!”
穆海瑶无奈极了,叹息一声将她揽进怀里,“好吧,就依你。不过稚儿还小,这些事情听听就好。”
“嗯!”
“今日地动之后,钦天监监正郑大人在太后娘娘御帐中说了一些话,惹恼了娘娘,被懿旨赐死。”
“啊?在大灾之后,立即赐死钦天监监正?”沈稚也懵了。此举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影响,完全不难猜想。
“是啊,立时处死。片刻都不得耽误。”穆海瑶也是叹息,监正一生为官清正从不胡乱进言,在朝中官声不错。“朝中已有流言,郑监正临终前哀叹萧氏国祚已绝!天降大灾即是警示世人。”
“服下鸩酒后,郑监正神志不清时还胡言乱语,说星象异乱、必有异人降世,能趋吉避凶预知天下气运。谁能得此人辅佐,便能结束乱世、解生民百姓之离乱疾苦。”
沈稚惊得嘴巴微张,良久,“这、这不就是说……谋朝篡位?这种话,怎么可能流得出来?必是有心人放出来的,这惑众妖言是不是出自监正大人之口都未可知呢。”
穆海瑶摸摸女儿的发顶,“是啊。我稚儿都能想明白的事……唉。只可惜了郑大人一生清廉,死后的声誉怕是要尽数毁了。”
“这件事你只当没听过便是。只是,梦到过小郡主伤腿之事,切切不可乱说!此时都城风言风语不断,我怕连累稚儿。”
“娘……”沈稚抬头望向母亲。
穆海瑶立即反应过来,“稚儿别怕!这事儿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娘告诉你实情,你云珠表姐根本就没伤着。断腿之说只是为了应付太后娘娘的托词而已。那所谓能‘预知天下’的异人,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杜撰,与我稚儿分毫不相干!”
见女儿乖乖点头,穆海瑶又补了一句,“但此
事也就在今夜,止于我们娘俩之间,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尤其是你爹。”
“啊?”
穆海瑶给她捋了捋头发,“侯爷的脾气性格你还不知?古板得很,一根筋!他平日里就厌恶这些神异之事,我去拜佛他都要念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回的流言又涉及国祚绵延,犯了你爹忠君的大忌讳……”
“稚儿懂了。”沈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澄澈干净,“这些小事情…女儿自己应对就好。不必…让亲人烦忧。”
“稚儿你也不必烦忧。”
沈稚笑了,“好。”
顿了顿,“母亲烦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稚儿还有些不放心表姐,想亲去探望,也顺道和表姐说说话。天色若晚,稚儿今夜便宿在表姐处,请娘允准。”
侯夫人失笑,“傻姑娘,眼下都子时了,你表姐早歇下了。明儿再去吧。”
“什么?”沈稚大惊失色。
帐中不见暮色,她昏睡时又被侯夫人喂了一点薄粥,因此腹中并未饥饿。不料竟一觉睡到了子夜!
“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你云珠表姐真的没事,稚儿放宽心。明儿一早,娘便让人送你过去。准保你们姐妹来得及叙旧。”侯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
那就来不及了!
小郡主和宇文诺相遇、定情便是今夜。待明日天光大亮,宇文诺早已山盟海誓非卿不娶了!
也许……这会儿都已经来不及了。
沈稚强忍着心中惊涛骇浪,温声细语,“都是稚儿不好,娘操劳一天,又累您陪稚儿熬到这个时候。”见母亲笑着摇头,她状似无意提了一句,“可惜舅母身子骨弱些,不能行远路。表姐那边无人操持打理,不知道会不会短了医药……”
侯夫人笑了,“稚儿真是长大了,还知道关心这些。宽心吧,娘早早遣人去了,断不会短了云珠什么的。”
“那御医呢?”
侯夫人哭笑不得,“御医万万要不得。云珠胆大包天,编出断腿的瞎话来敷衍太后娘娘……哪里能让御医进王府的军帐呢?”
沈稚眨眨眼。忘了这茬!
可她上辈子听的传闻是,小郡主伤重,御医又都被留在御前侍奉皇帝陛下了,万不得已才漏夜出门冒险求医,中途被
猛虎偷袭……
现在想来这传闻恐怕大大的不实!是已经描补过的说法了。
沈稚当年才十二岁,这种才子佳人月下相会的“佳话”可没人敢传到她的耳中。等她听闻此事时,穆云珠的孩子都办过满月酒了!
沈稚一阵头痛。
所以,这两个人到底是在哪里遇见的?
“时候不早,稚儿也早些歇息罢。娘先回去了。”
沈稚起身相送,忽然灵光一闪,“哥哥探望过表姐,可回来了?”
“不曾。这次秋猎,瑞儿领了御前侍卫的礼职差使,论制当轮值守卫陛下金帐。只是地动时跑散了许多豢养的走兽,为了陛下的安危,侍卫和将士们正在围猎其中的凶兽。”
刹那间沈稚全明白了。
月黑风高、荒郊野岭。众多将士们骑着快马举着火把,围猎大型的凶悍野兽……还有比这更刺激好玩儿的事吗?
穆云珠要是能忍着不去,那就不是穆云珠了!
沈稚耐心等待母亲离开。又在心里默默数了九十个数,确认已经走远……掀被而起,一边披衣服一边唤道,“秋儿!秋儿!”
小婢女匆匆跑进来。
“快去问问,今天随我哥去穆王府军帐探望又回府报信儿的小厮是哪个?”
秋儿一乐,“不必问,奴婢知道!就是北海。”
“唤他来。”
“啊?”秋儿惊讶,“小姐,这会儿都子时了……”
“快去!等等……悄悄的去,别惊动旁人。”
*
等北海被请到稚小姐帐前时,束手束脚不知如何进退——这三更半夜的,他一个小厮,到内眷门前……不太合适吧?虽然这是在猎苑扎帐,不比府里的规矩大,那也不行啊。被夫人知道,不得直接打死了……
未等北海踟蹰许久,厚厚的帐帘一掀——
稚小姐面容沉静,一身骑射猎装,头发如男子般高高束起,只佩一支碧玉簪。眉宇间竟有一股肃杀之气。
一个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竟让见惯了各色人物的北海隐隐有些腿软害怕。
“进来,跪下。”
北海不自觉的俯首跪好。
“抬起头来,看着我。”沈稚声音如金玉相碰,清脆而冷冽,“兄长去哪儿了?”
北海慌忙答道,“回小姐的话,瑞少爷履
职,去追捕私逃的豢养走兽。”
“呵。”沈稚眸色如冰,唇角微翘,“茫茫山林漆黑一片,如何追捕。”
北海暗暗叫苦,怎么今天的小姐看起来比少爷威势还深重?平素里明明就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啊!
他不敢多看一眼,垂首恭敬回道,“不敢欺瞒小姐。今夜月色明亮视野极好,猎苑管事熟悉地形山势在前方指引带路,又有熟知野兽秉性的驯兽官和兽奴随行。少爷还借了十几条尤擅追踪的细犬。因而虽是深夜,仍可围猎。”
“大胆!”沈稚小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瓷盖碗跳动不止。“你当真敢欺我年少?”
秋儿得到眼神立时拉开帐帘,举着宫灯照出地动后的景象。
许多树木断裂,大地上犹自突兀着几道不及填埋的深深裂缝——这还只是靠近帐篷的地方,已经填了不少土。林深茂密处,这样的裂隙只会更多。
“别告诉我,你们要在这样的地上深夜纵马疾驰。”
北海的冷汗都下来了,“这……”
沈稚眼眸微眯,“说吧,哥哥带着云珠郡主,两人究竟去了哪里?”
北海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稚嫩的眼睛,眸色深沉洞悉。在烛火的映衬下,隐隐让人心惊。
*
不消片刻功夫,北海就将自家少爷卖了个底儿掉。
这都城的勋爵府邸、权贵名门中,有个属于年轻纨绔子弟的会文馆——雅乐斋。门槛儿极高,非二品以上大员家的公子少爷,连门边儿都摸不着。
各个纨绔子弟拿着自己老爹或亲祖父的官职、爵位当入场券,进门儿之后先入股,谁家没个十万八万的银子,也是恕不接待。
成了雅乐斋的股东,那就相当于打开了一方新的桃源天地。
寻常的吃喝玩乐早就不新鲜了!雅乐斋只玩儿不一样的。
今夜的宴乐重头戏便是——赌兽。
如同斗鸡、玩蛐蛐儿差不多的规则。只不过赌斗的对象换成了黑熊、雌狼、猛虎、金豹。
用药物激发这些畜生的凶性,然后将几头猛兽同时关进一个铁笼里,任由它们互相撕咬拼杀,直到一头畜生被活活咬死、撕裂、分食。
当然,偶尔斗兽的体力耗尽不够激烈时,也会驱使凶夷兽奴们入笼刺激
野兽,给贵人们助助兴。
北海越是招供便越是心惊——稚小姐听他说起这些,面色始终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一个小厮,当年初次听闻时都骇得傻了。
“我知道了。”沈稚静静听完,“哥哥入股这个雅乐斋多久了?”
“回小姐,一年零三月。”北海小心翼翼补了一句,“瑞少爷也是为了多结交些朋友,没法子……都城有名有姓的公子少爷们都玩儿这个。少爷要是不去,宫里、各府里有点儿什么新鲜消息,咱们府都不知道。”
“宇文家的几位公子也在吗?”沈稚淡淡问道。
“在!怎么不在?这件事儿起头的就是宇文丞相二公子,宇文诺。”北海苦着脸,“萧、齐、恒、魏几家勋贵的都在!少爷要是不入股,倒显得我们侯府缺这点儿银子似的。”
沈稚闭目,又很快睁开。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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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雅乐斋
月明星稀,云开雾浅。
皇家猎苑不仅风光清秀,山水走势也是绝佳之地。南倚秦望山脉,山峦起伏、林海无边。北边有一条阔朗蜿蜒的清澈玉带河,沿岸水草丰美、珍禽异兽繁衍聚集。
此刻却一片狼藉。
大地上撕裂着无数深深缝隙,树木断裂,残枝纵横。前方一棵几人环抱的参天巨木倒下,恰好拦住了路。
几名侍卫打马上前,商议着怎么挪出条小路来。
北海趁机凑过来,对沈稚挤出个谄媚笑脸,“稚小姐容小的多句嘴,一会儿见了少爷,烦请您千万留几分薄面……”
见沈稚抬眉,并无不愉之色,北海悄悄松了口气,“按雅乐斋的规矩,稚小姐是少爷的亲妹妹,当然有资格玩乐共宴。只是,咱们回府之后一定一定保守秘密,切莫说漏了嘴。”
“不然的话…这事儿往长远里说,只怕要妨碍少爷的前程!您想想,如今与少爷玩乐的都是勋爵之后,十几年后便是各府的当家之人。忆起年少轻狂时一同嬉闹玩耍,本是一桩雅事。可若此时就被人搅了局儿,雅事便成丑事了!”
——大家一起玩儿,偏你瞒不住!还叫亲妹妹找来了,告诉了家里,弄得大家都没得玩。少时不成事,将来掌了权就靠谱吗?以后谁还敢和他秘议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