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珞转过身戳了戳他的手臂:“柯烬,先别睡,我想问你件事。”
“就是那个——”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侧瞥了一眼叶书扬。
她不明白他也抬头注视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明明她要找的是柯烬,刚才叫的也是柯烬的名字。
柯烬顺着她的视线,扭头望向身边的人,神色淡漠,一眼过后,他又看回曲珞,沉默着等她接下去的话。
而叶书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左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颌,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副“我倒要听听,你们要说什么事”的架势。
不过曲珞找柯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开门见山:“乔老师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昨天她收到乔霁宁的电话,对方说自己要住院一周,所以这周以及下周的课也依次暂停、延后。
她对课程进度的延期倒不怎么在意,只是,住院一周听起来不像什么小事。
柯烬懒散地哦了声,接着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没什么大事。”
“不严重吗?我想去探望一下,毕竟她要住院一周呢。”
“用不着,有护工照顾着。”
“不是,我就去看看——”
“她做的是痔疮手术,估计也不想别人去探望。”
话落,他们这个小角落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曲珞整个人石化掉,只剩下两只眼珠还在转,她尴尬地乱瞟着,尝试找补:“哦哦,原来是这样……你这个手,好点了吗?有没有换药?”
他的手还包着纱布。
闻言,叶书扬蹙着眉,将视线转移到柯烬伸出的右手上。
劲瘦骨感的掌心包裹着层层的纱布。
并不是之前的那道伤口……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询问缘由时,就听见身边的人说:“还行,就是左手换药不方便。”
“不能让家政阿姨帮忙换一下吗?”
“她请假了。”
“啊……”曲珞拖着尾音,沉吟须臾,“要不你明天把药带过来,我帮你换?”
“就现在吧。”看着对方困惑的眼神,柯烬解释道,“我带药了。”
他的语调坦荡且自然,仿佛演练过许多遍,又好似他们的相处模式本就如此。
叶书扬:“……”
这家伙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看病的。
随身带药并且找同学换药,这种畜生做的事,他都能干得出来。
“我帮你。”叶书扬冷笑了下,无语地插入到他们的对话中,“曲珞左手没什么劲儿,我左手用得顺,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换个药吧。”
柯烬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叶书扬,语调也听不出好坏:“那不用了,我不习惯陌生人碰我。”
曲珞:“……”
叶书扬是故意的,还是真这么理解的?
幼稚男高中生的气量怎么这么小,以前那些过节竟然还没消除。
按照他俩这火药味的程度,他们总不会同桌做着做着,就打起来吧。
-
期中考试将至,班里的氛围比以往要紧张、压抑不少。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了考试的前一天,曲珞灌完水回来后,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不再如往日那般沉闷,陈飒的座位边也围聚了不少人。
她好奇地挤进人群中,只见课桌上立着数本主科的课本,以及一张文昌帝君的打印画像,而那些本子前摆着各式各样的零食、牛奶……甚至还有护手霜和校园卡等生活用品。
大家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祭拜着神灵。
曲珞:“……”
你们这……临时抱佛脚,怎么还到了做法的地步。
即便这么想,她还是悄声问了一句:“有用吗?”
陈飒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心诚则灵。”
曲珞将信将疑地瞥了眼桌上的“贡品”,接着又将眼神转向身后正低着头做题的叶书扬,打量了几秒后,一个鬼点子立刻钻入脑海:“你们拜他,还不如拜叶书扬。”
话落,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包括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认真做题的谢涵蓁。
“叶书扬的名字缩写是YSY对吧,这不就是语数英嘛。”曲珞说得一本正经,“再加上他总是考年级第一,种种迹象都像是老天的旨意对不对,那拜他可不比拜那些虚空的有用得多了。”
陈飒转头看向曲珞,笑得意味深长。
她怎么现在才发觉,她姐妹忽悠人的能力见长啊。
“但是……拜同学不太好吧?”有人提出了疑问。
总不能像刚才那样双手合十,祭拜神灵一样地拜他吧……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真的拜。”她握住陈飒的手,示范着,“像这样,和他握手交流,上天感受到了你的真心后,自然会把他那样的考试运分到你身上。”
人群中的一个男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有道理。”
当他准备抬脚往后排走时,曲珞一把拉住了他,她扫了一圈课桌上的零食,示意道:“你的东西呢,我替他收着,这些东西当然不能他本人来收,那样会影响气运的。”
曲珞看着怀里的零食,以及莫名其妙被一个男生握住手,而面露疑色的叶书扬,她笑得更开心了。
刚拆开棒棒糖的包装,糖果还未来得及放入口中时,她就收到了叶书扬精准飞来的一记眼刀。
叶书扬拍开下一个人伸过来的手,上前几步,拽着曲珞往室外走:“老实说,你又发什么疯。”
“我没有……”曲珞趁势抓住他的胳膊,从青色经络突显的小臂顺着往下,最后握住他骨感有力的手指,“你也借我一点气运吧。”
“白痴。”叶书扬抽回手,冷淡地转过身,“又开始犯病了。”
恰巧这时起风了,微风顺着他滚动的喉结轻拂而过,被她抓过的那只手同时传来一阵微麻感。
-
期中考结束的当天下午,曲珞急匆匆地从考场往五班跑。
叶书扬正在座位上收拾课桌,见她那着急又活见鬼的神情,笑着调侃道:“跑什么,谁在追你啊?”
说着,他往后门瞥了眼,随后一怔。
柯烬慢悠悠地走进教室,他的指间习惯性地转着一支笔。
叶书扬收回视线,语调不算好地问:“……他?”
曲珞也顺着他的视线往身侧瞟了一眼,随即又将眼眸转了回来,摇摇头:“不是,你们之前还对池淮洲说了什么吗?”
听见这个名字时,叶书扬和柯烬竟然默契地互看了一眼,可一瞬过后,又面色平静地看向曲珞,两人都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她继续说。
“这次的考试我和他一个考场,他看起来有点忌惮我。”曲珞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原本我催他交试卷,他特别凶地让我别烦,可在看清是我之后,他就乖乖地把试卷递给我了。”
“虽然他还瞪了我一眼,但他那样子,似乎对我又怕又不服的,就好像你们是我的靠山,所以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憋着。”说到最后,她的嘴角挂起揶揄的笑意。
你是我的靠山……
叶书扬无声地敛了敛眉,思绪不受控地想起池淮洲说过的类似的话。
他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
作者有话说:
#小狗日记
*
「她最近的犯病频率怎么这么高……
什么拜文昌帝君。
但是,她不找别人,只找他,是不是说明……
好吧,我只做她一个人的“文昌帝君”。」
——《卷毛小狗日记簿》
*
上一章的小柯:我能左手挑砂砾。
这一章的小柯:还行,就是左手换药不方便。
第18章 荒诞枯草
◎你站我身后,我护着你。◎
叶书扬沉默着扭头, 视线飘忽地落在窗外不远处的篮球场上。
从他这个位置望过去,能清晰地看见当初他们打架的地方。
周遭嘈杂又热闹。
在日光下闪烁着金光的水泥地,仿佛陈旧的、带着噪点颗粒的老电影,一帧一帧地倒退回那个午后。
午后的篮球场最是热闹。
耳畔萦绕着喧嚷的人声, 以及广播中传来的熟悉的嗓音:“是一位……王各各同学送给全校女生的歌。”
听见这个称呼时, 叶书扬运球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可那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他照旧娴熟地带球过人,最后一个箭步,头顶一小撮飞扬的头发包裹住最灿烂的光边,起跳扣篮,被风撩起的校服下,模糊地闪过紧实的薄薄的腹肌轮廓。
在四周的欢呼声中, 他像是低喃自语般,唇角微微翘起:“可以啊, 王各各同学。”
叶书扬走至场边,拧开一瓶矿泉水, 灌了两口后, 又闭着眼,像大狗狗一般晃了晃脑袋,甩了甩被汗液润湿的头发。
当他正准备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时, 身侧另一个篮球场的场边传来了几个男生的交谈声,熟悉且刺耳。
“今天播广播的女生, 是五班那个曲珞,对吧?她长得还挺可爱,就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池淮洲闻言轻嗤了一声:“怎么?你喜欢她?想追她?”
他顿了顿, 想起之前在走廊上的那一巴掌, 他就来气:“省省吧, 她啊,估计早就被叶书扬玩过了,有过男人的女人,你不嫌脏吗?”
一句话被他说得意味深长。
身边的那个男生显然不太了解情况,转过身看着池淮洲,揶揄地笑了笑:“什么意思?他们睡过了?”
话音刚落,开启话茬的男生一抬眼,便看见了站在池淮洲身后的叶书扬,对方没什么情绪地盯着他们。
他到吸了口气后,蓦地噤了声,戳了戳池淮洲的手臂。
池淮洲皱着眉,不耐烦地转过身,在看清身后的人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刚想站起身时,肩膀处猛然袭来一道强劲的力度。
叶书扬猝然抬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肩骨,池淮洲躲避不及,身体惯性后仰,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
原本活跃在篮球场上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却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江凡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叶书扬。
不冷静、不友善,甚至戾气尽显。
叶书扬拽起池淮洲的衣领,向场边的围墙上砸去,手背上的青筋悉数浮现,神情淡漠,目光却冷得吓人。
大脑一瞬间地眩晕,身体内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汇聚到了一处,额间的青色脉络激烈地突跳着,内心深处的那把火顺着血液,狂奔至头顶,最后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的拳头又快又乱,几乎没什么章法,也不给对方丝毫还手的余地。
空气死寂一般地沉静,耳畔唯有拳拳到肉的闷响声,以及骨节碰撞的咯吱声浮响着。
江凡怔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劝架:“快住手,你这样打下去会背处分的,而且——”
“别碰我。”叶书扬的声音有些喘,语调却异常冷静,裹挟着怒火的拳头也没有减速的想法,每一拳都精准又狠戾地落在面前人的脸颊上。
远处已有听闻消息后,及时赶来的老师和周志恒。
周志恒的嗓门一如既往得大,哪怕隔得很远,他依然能听得清:“住手,你们还不快把他拉开!”
话音传过来的那一刻,理智渐渐回笼,叶书扬稍稍松了松手,动作慢了下来,任由身边的人将自己拉开。
“记住了,你被打,完全是因为你嘴贱,活该。”手撤离的那一瞬间,拳峰处延迟般传来肌肤被撕裂的痛感,他踹了一脚池淮洲的腹部,“包括上一次。”
顿了顿,他又撂下一句话:“要是再被我听见,你又在背后嚼哪个女生的舌根,我一定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说到做到。”
闻声,池淮洲的面色僵了僵,狼狈的脸颊看起来也多了一丝滑稽,他的嘴角渗着血丝,额角、面部肿胀,整个人被打得绵软无力,只能斜倚着围墙。
可在见到叶书扬撤离,以及听见他狂妄话语的那一刹,他眉心遽然涌上的怒火瞬间将他淹没,他吊着残剩的一口气,直起身,正准备反攻时,却被正前方突袭的一股力踹至又一次扑倒在地。
那人在一片混乱中踩中他的胸口。
对方背着光,加之现在头顶密布的乌云更甚了,光线浮尘中,他眯着眼才能看清那人,是柯烬。
池淮洲的眉头轻拧着,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脚。
可此时他们的力量太过悬殊,所以他根本挪动不了那只踩在他胸口上的脚。
他喘着气,直视他,嗓音嘶哑:“你什么意思?”
“曲珞是我朋友。”柯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单手抄着兜,语气漫不经心,明明整个人看起来很散漫,但池淮洲明白,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
几乎是话落的那一刹,踩在胸口的那只脚转瞬上移,又准又狠地踹中了他的喉骨,最后还慢条斯理地碾了碾,他下手向来狠。
池淮洲清醒的意识渐渐消散,喉口不可控制地溢出呜咽的哀嚎声,额间霎时冒出一层薄汗,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窒息感几乎要将他堙灭。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的前一刻,柯烬蓦然抬脚,松了些力道,于此同时,他言简意赅地撂下一句话:“所以,你确实该为你的话,付出点代价。”
言毕,松了力度的脚再一次重重地踹了下来。
丝毫不给他开口、喘息以及咳嗽的机会。
思绪混乱之时,耳畔的风猎猎作响,层层叠叠的乌云压得更低了。
也是在那样一片周遭昏沉,视线因痛苦而模糊的场景中,池淮洲看见了柯烬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中,丝毫没有掩饰且轻易流露出来的厌恶与怒意。
盯着那双眸子,他恍惚有种错觉。
面前这个人是真的想将他踩死。
他仿若一只原始森林中成长出的冰冷的猛兽,不管是眼神还是更深层的内心,都看不出法治社会在他身上留存下来的规则与纪律。
荒诞的枯草中,只剩濒临的野蛮与无序。
铁制凳脚刮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视线中,那带着噪点颗粒的画面逐帧退去。
“他对你说了什么没有?”柯烬抬眼看她,依旧是那副恹恹的神情。
“没有。”曲珞看了眼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的叶书扬,继而扭头看向柯烬,“为什么这么问呀?”
叶书扬收起神思,轻笑一声:“他是怕你被那废物凶到哭。”
“喂,喂。”曲珞白了他一眼,“喜欢哭的可不是我。”
叶书扬自然地接下她的话:“嗯,反正以后,你别搭理池淮洲那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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