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迟靳屹的这些话穿成时间线。
十二月初,柯烬应该就被他父亲限制了人身自由。
那冬至那通看流星的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曲珞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很简单,他偷跑出来的。”迟靳屹又低眸打量了她一眼。
他还挺想知道,面前这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得那小子一次又一次地妥协、荒唐、幼稚,甚至变得不像柯烬本人了。
“那这一次你来这儿找他,难道也是因为他偷跑出去了吗?”联想到他刚才的慌乱,这个猜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嗯,但是不止。”迟靳屹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躁意,“他昨晚就不见了,他爸的人在找他,可是他们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这次……连我也找不到他。”
“我当初给他的备用号有好几个,那些都打过了,但都是关机的。”他的声音裹挟着轻微的烦躁与迫切。
“说不定柯烬只是偷溜出去散心了呢,就像之前跑去看流星一样。”曲珞安慰道,“他常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可不知怎的,她越安慰,越觉得自己没底气。
或许是受迟靳屹情绪的影响,她渐渐觉得这句安慰的话语,可能安慰不了任何人。
“那不一样,明天是他的生日,而且……”迟靳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底泛上一抹未知的茫然,“而且明天还是他妹妹的忌日。”
曲珞倏地抬眸,神色僵了一瞬,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迟靳屹敛着眉,嗓音听上去明显低沉了些:“在七中的时候,他的成绩和性格都很好,但去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去年九月初,他妹妹生日那几天,他跟那帮孙子不要命地飙车,整个人的状态也很不对劲。”迟靳屹认真回忆了一下,“虽然他平常也混,但是……”
但是后来他知道这些事后,他总有种柯烬真的想把命废在这种烂事上的感觉。
尽管柯烬转来一中后确实变了很多,可迟靳屹这两天还是产生了和当初那种想法一模一样的预感。
曲珞完全失了语,一片空白的脑海渐渐被填上几副画面。
永远颓废的眼神,阴暗小巷内自我挣扎的匆匆一瞥,还有,伤口血肉模糊却固执着不去医院的恳求。
他鲜少展露的后背,远比她想象得更为触目惊心。
好半晌后,曲珞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去年……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眉心无意识地跳了下。
隐约之中,似乎有一根线,将之前被遗落的珠子串了起来。
空荡、简约房间里的一张合照,那篇杂志报道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也许还有,被她遗忘了的事或者物。
“是他生日那天——”
“十七,吃饭了,怎么躲在这儿呀。”乔霁宁在某个花盆边找到了情绪低落的十七,它蔫了吧唧地趴在地上,对乔霁宁的声音没有半分响应。
乔霁宁抱起小猫,正打算带它回室内,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院子内的那两人,她愣了愣,随即浅笑着问道:“阿姨正在做饭,你们要不要留下来一起——”
话音未落,迟靳屹沉声打断了她:“这猫是柯烬养的?”
这只猫叫十七。
十七,十七……
明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额角的青筋骤然一跳,紧接着他想也没想地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一步时,他又猝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向仍旧立在原地的曲珞,低声问道:“你能,跟我一起去找他吗?”
这个季节的夜晚来得很快。
金乌渐渐西沉,余晖散尽,灰雾渐起,暮色四合。
眼前的人和景致都慢慢暗了下来。
迟靳屹依然垂着眼,等着她的回答。
他潜意识里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如果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找他的话,成功率会更高些。
劝他求生的成功率。
作者有话说:
小迟是下一本的男主,拉出来溜溜,顺便求个收藏~
第34章 溺海之鱼
◎谢谢你,找到了我。◎
昏暗的夜色里, 长街边的霓虹灯不断倒退、消散着。
模糊的光晕在暮色之中,悄无声息地被拉成一条条极细的丝线。
即便隔着车窗,那抹光亮也晃得人眼眶发酸。
车厢内一片死寂。
曲珞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乔霁宁, 她降了小半扇窗户, 侧着脑袋, 一瞬不瞬地盯着车外的景致。
两个小时前,乔霁宁拦住他们,语调有些急切:“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小时五十六分钟前,迟靳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正要坐进去时,乔霁宁伸手拉住了车门:“我坐副驾驶可以吗, 我晕车。”
迟靳屹默然地凝视了她几秒后,最终转身坐进了车厢的后排。
上车后, 曲珞恍然想起,自己今晚估计没时间和叶书扬打电话了。
于是她拨了通电话过去, 但电话一直都没被接通, 最后她只好简要地发了条短信:「我今天有点事,打不了电话了,你明天考试加油!」
曲珞收回思绪和视线, 转而看向一旁的迟靳屹。
他同样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脸色却沉得厉害。
刚才他们去了第三个柯烬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但结果和前两个地点一样, 他并不在那里。
沉默不断蔓延,心底隐约的不安也愈加旺盛。
在上下唇轻碰了好几次之后,曲珞还是没忍住, 打开了那个也许是潘多拉魔盒的过往:“学长, 柯烬生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 迟靳屹抬眸,透过车窗上模糊的影子,和她对上了目光,一眼过后,又错开相撞的视线,缓缓道:“那天早上,他让他妹妹在家等他,等他放学了之后,两人一起过生日。他以前完全是妹控,他妹妹小葵一直都很黏他,也特别听他的话,但是那天……”
曲珞垂下眼,略微失了神。
这一瞬间,眼前仿佛出现了,柯烬房间里那张唯一可以称得上温情二字的合照。
小葵……
他妹妹的生日在九月初。
这个称呼以及这个时间点,让她猛然想起去年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柯烬颓然地看着她,并且在犹豫很久后,问她关于向日葵发绳的事。
“他妹妹,是不是喜欢用带有向日葵挂饰的发绳?”曲珞轻声打断了他。
迟靳屹愣了下,敛着眉回忆了几秒:“应该是,我记得他妹妹取这个乳名,就是因为她很喜欢向日葵,身边大部分东西都印着向日葵的图案。”
“你怎么……想起了什么?”
“没有。”曲珞摇摇头,“然后呢,但是什么?”
迟靳屹没急着往下说,而是先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前排的乔霁宁,察觉她并没有额外的情绪后,才继续道:“但小葵没听他的话,傍晚的时候,跟他后妈还有他爸那个私生子一起出门了……”
什,什么?
曲珞愕然抬眼。
只见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沉重:“那天傍晚,他们家附近的某条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大货车侧翻的意外事故,他妹妹在事故中当场死亡,那母子俩到现在都还在医院里,一直没醒来。”
车祸……
她想起了那个夏末的午后。
飞速逃窜至马路对面的十七,被丢掉的头盔,虚浮的步伐,发白的脸色,还有她误以为中暑的柯烬。
想到这,曲珞感觉喉口似乎团着一团气,堵得她发声困难,就连呼吸也变得极为艰难。
片刻之后,她才找到自己的嗓音,语气中有犹豫和猜测:“那场车祸,柯烬是不是……目睹了什么?”
迟靳屹倦极了似的长吐一口气:“嗯,他赶着回家的时候,刚好撞见侧翻现场,也许真的,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拥有挽救的机会。
差一点,就能改变那个让他痛苦的结局。
只可惜没有,所以,他只能懊悔、自责、甚至是埋怨。
曲珞扭头,不再看着迟靳屹,而是盯着自己这边的车窗,凝视着窗外模糊重叠的灯光,神情有些复杂:“他的成绩和性格的转变,都是因为这个吗?”
不知怎的,听见她这话后,迟靳屹竟然嘲讽地哼笑出声:“当然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他那不知好赖的……”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了乔霁宁透过后视镜投过来的目光。
他顿了顿后,撇开视线,继续道:“还因为他那不知好赖的亲爹。”
曲珞扭头,刚想开口,就听见司机的声音:“少爷,电玩城到了。”
迟靳屹打开车门后,才想起撂下一句话:“估计没在这儿,但我去碰个运气,你俩待车上。”
话音刚落,他就重重地摔上车门。
像是在宣泄什么。
市中心的电玩城很大,在里面找个人估计得花不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曲珞心想着自己要不也下车寻找的时候,寂静的车厢内忽然传来乔霁宁的声音。
她说:“小烬母亲,也就是我的姐姐,她在生小葵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第二年夏天,他父亲娶了现在这位。其实除了时间短一点,其他也没什么,毕竟我和小烬都明白,他迟早要再娶的。但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孩子,只比小烬小三岁。”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但还好,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因为我姐姐离开之前就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妹妹,所以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以及照料妹妹身上。”
“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那位……”曲珞顿了顿,思考着措辞,“那位阿姨,他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可她还没等到回答,迟靳屹就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让司机先往前开,地点他还没想好。
毕竟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他都找了,但都找不到人影。
“你们说到哪儿了?”瞧见乔霁宁回头看他的神情,他估摸着这两人应该说了些什么。
曲珞瞥了眼已经转回身的乔霁宁,简略地提了一下自己刚才的疑问。
“怎么可能会好,能不打起来就不错了。”迟靳屹轻笑了声,“你看见柯烬眉骨上的那道疤了吗?那道疤就是他跟那没皮没脸的小子因为一点小事,在推搡的时候,磕到桌角后留下的。”
“那为什么生日那天,小葵要和他们一起出门?”
“鬼知道,他家保姆说,因为他们要去买生日蛋糕。”迟靳屹讥讽的意味更甚,“真是可笑,生日蛋糕早就买好了,还是他妹妹爱吃的口味,所以小葵怎么可能自愿跟他们出门,一定是……”
后面的话仿佛被消音了一般,将他和柯烬的猜测隐去。
最后接上的是他们得出的结论:“所以他挺恨的,不止恨他爸,还恨那母子俩。”
恨吗?
用无限放大的恨意,来掩盖没能照顾好妹妹的悔意。
曲珞缄默不语,心底不知为何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迟靳屹烦躁地摁亮手机。
九点了,距离新的一天还有三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尤其是在得知那只猫的名字之后。
十七,十七……
他究竟想干什么。
手指不经意点进了手机相册,那张模糊的星空图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照片的存储信息显示的是:2008年12月21日,22:12。
指腹无意识地垂落,触及屏幕,照片被放大。
同一时间,迟靳屹扭头看向曲珞:“他冬至去哪儿看流星了?”
“我不知道,他没——”曲珞的声音凝滞了下,而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眸中的光芒粲然闪烁着,“不过那儿应该有个柱体是橙色的灯塔。”
仅仅思考了一瞬,迟靳屹便对着司机喊道:“陈叔,掉头,去城东。”
-
夜幕之下,灰蒙蒙的雾色笼罩着沙滩。
潮水一点点吞没砂砾、洇湿裤脚,周身的肌肤被咸湿的气息裹挟着,染上水汽,最后不断下沉。
原来人在最接近死亡的这一刻,真的有走马灯这一环节。
那些破碎的、繁杂的、却挥之不去的瞬间,此刻在脑海中清晰且一帧帧地飞速闪过。
他听见父亲带着怒意的指责:“你想做什么?害死你妹妹还不够吗?你还想害死谁?”
从始至终,柯清濯在他面前都隐藏得很好。
他尽管无法忍受柯烬这一年的转变,但从未将妹妹的意外怪罪到他身上过。
只是,只是。
在极端愤怒、悲伤的情况下,人们内心深信的想法却会在此时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看来柯清濯,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怪他。
他确实没照顾好妹妹,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柯烬可能也气极了,嘲讽地笑了笑,声音却很冷静:“不够,当然不够,我只怕他们死得太轻松,后半辈子醒不过来又怎么样?残废一辈子又怎么样?”
“混账东西!”
一记耳光过后,嘴角的刺痛、额间突跳的青筋以及心底蹿上的火苗,全都压抑着岌岌可危的神经。
柯烬低头看着地面,喃喃道:“你最好把我打死,不然……我还有更混的。”
柯清濯眸光一震,片刻后,理智渐渐回笼。
他撇开眼:“这段日子你先在家里呆着,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会送你出国。”
没有人应声。
柯烬闭了闭眼,再次抬眸,看见的却是那位在小葵去世后就离职了的保姆。
想了很久,他还是觉得柯清濯的那句指责别有深意。
因此,他去找了那天的监控,以及有可能得知事情真相的人。
丁姨看着他手腕上戴着的那根向日葵发绳,忍不住眼眶泛红,哽咽道:“发生意外那天,确实是小姐主动要求夫人母子俩陪她一起去的,因为她想给您一个惊喜,所以才会在您回来之前,央求夫人陪她去买您喜欢的蛋糕。”
“胡说,她明知道我不喜欢吃甜食,怎么可能再去买一个蛋糕。”
“您可能忘记了,之前你们一起看某个烹饪节目的时候,您说……”
柯烬后脊一震,整个人僵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张了张嘴,妄图继续否认丁姨的话,可他发不出声音,喉口宛若被什么严密的东西堵住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难受得厉害。
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刻意和小葵唱反调:“小葵喜欢草莓蛋糕,那哥哥只能选小葵不喜欢的巧克力蛋糕了。”
“哼,你总是跟我作对,哥哥你是个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