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走上一座跨街天桥,说:“你经常来帝洲?”
“嗯。”燕羽回忆一下,“从很小就来了,各种演出、比赛。”
“以前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奚市,感觉好繁华。但帝洲不愧是帝洲,比奚市大气多了。”
说话间,走到天桥中央。脚底下,车流如织,疾速往来的车胎碾过水泥路,发出阵阵轰响,交汇出一阵嗡嗡的杂音,悬在半空。
黎里停下,趴在栏杆边看车来车往;燕羽插兜站在她身旁,亦望向桥下。
黎里说:“昨天还在家收拾行李,今天就到这儿来了。”
身旁的人没应答。
黎里扭头,见燕羽垂眸望着桥下,面容沉默。阳光明媚,他的侧脸在风中却格外孤寂。那一刻,黎里忽觉他有些陌生,像远在千里之外。
“燕羽?”
他睫毛颤动一下,回了神,却缓了三四秒,才扭头看她。少年目光平静,温和如昔:“嗯?”
“发什么呆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
他这一笑,又温柔得不像话了。
还说着,手机响了。燕羽接起来:“喂?嗯,去了。……忙。”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燕羽看了黎里一眼,转过去半点,低声:“有事,下次。”过一秒,又道,“真没空。复试再说。”
他挂了电话。
黎里问:“你朋友找你?”
“嗯。”
“那你去吧。”
“不去。”燕羽说,“明天考试,清净点好。”
黎里便没多讲。
……
司机驾驶着一辆埃尔法从帝洲木兰台大酒店平稳驶出。章慕晨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地刷完手机了,瞥一眼窗外的阳光,叹:“我在奚市待腻了,想来帝洲读书。”
母亲章仪乙坐在她身后。女人保养得很好,衣着妆容精致优雅,连说话声儿都慢条斯理:“明天先好好考试。”
章慕晨埋怨:“就怕考上了爸爸也不让我去,他一心就想我跟哥哥在奚音跟着他。”
坐在章仪乙旁边看手机的陈乾商抬了头。中年男人气质儒雅,说:“你们是我孩子,也是我弟子,当然继续跟着我最好。”
章仪乙说:“你爸爸跟我确实会给你们更好的资源和平台。换拜师门,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老师要心有芥蒂,做不了这么尽心。”
章慕晨回头:“家里人脉那么广,圈内都是朋友,怎么会不尽心?”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陈慕章睁开眼:“这话说得,跟你考上了似的。”
章慕晨:“你讨不讨厌啊?”
“都先好好考试。”父亲陈乾商发话了。
章仪乙说:“晚上订的那餐厅是你俩最喜欢的,黄鱼羹都预留好了。今天多吃点。”
“我想减肥呢。”章慕晨说。
“明天考试,减什么肥?”章仪乙说,“你都那么瘦了。”
“哪儿瘦啊,一点都不瘦。”章慕晨望向车窗外,忽然睁大眼。车开过去了,她扒着车窗回头:“诶!”
章仪乙奇怪:“怎么了?”
章慕晨:“燕羽!天桥上!”
陈乾商和章仪乙只是稍回了下头,但陈慕章完全转过身子,趴在车后窗上。车离天桥不远,看不见人。而司机刚好掉头,再次朝天桥驶去。
车里没人讲话,见那天桥越来越近。章慕晨落下车窗,仰脖子望。后排的陈慕章也抬了头。
天桥的阴影从头顶划过,就见一个少年站在桥上,黑发利落,面颊白皙,正侧头看着他的同伴。他身边站了个个子挺高的漂亮女孩儿。
只一眼,距离飞速拉开。
章仪乙问:“看清楚了?”
章慕晨摁上车窗:“是燕羽。他来考帝音的吧?”
章仪乙说:“应该是。奚音的考生名单里没他,海音也没有。”
陈慕章冷冷一声:“只报帝音,他够狂的。”
“他有这资本。”陈乾商拿起手机,“你要有他那么……”
“跟孩子说什么呢?”章仪乙打断。
陈乾商不讲了,继续看手机新闻。
陈慕章的脸隐在后座的阴暗里,辨不清神色。
第45章 chapter 45
走下天桥, 时间还早。
燕羽说:“这边有条巷子挺有名,很多来帝洲的人都会去。要不要逛逛?”
黎里想着来一趟帝洲,总得看看景点, 便说好。又问:“你不会嫌景点吵吗, 刚你朋友找你, 你还说想清净点。”
燕羽没做声,像是没想到怎么接这话,就没接。黎里以为他走神了没听见,也没重复问。
乘地铁过去,没几站就到了。
长巷是条古风建筑的步行巷道,灰砖红门,飞檐木匾。商铺五花八门,游戏室、炸串摊、糕点铺子、糖果店、手账屋、咖啡厅,应有尽有。
下午四五点, 夕阳洒在做旧的建筑上,算不上多古朴。对走遍南北的人来说或许无趣;但对旅行经验匮乏的黎里, 却别有一番风味。
现下是旅游淡季,游客不多;长巷里又不少交错延伸的小巷, 愈发幽静。
燕羽看见一家店卖炸鱿鱼和肉串, 问:“你想吃吗?”
黎里摇摇头。
他说:“你不是喜欢吃烧烤?”
“我喜欢吃我们那儿的。这个看着不太好吃。”
燕羽便认真看了看那烧烤摊,不太明白她怎么看出来的, 但也没问。
路过一户糖葫芦商铺, 玻璃柜里展示着草莓、奇异果、橘子、糯米、豆沙类的糖葫芦。水果新鲜,糖衣脆亮, 十分诱人。
黎里多看了几眼, 燕羽问:“想吃哪个?”
店内阿姨很热情:“买串糖葫芦吧,刚做的, 可好吃了。”
黎里便靠近看了眼,问:“草莓的多少钱?”
“二十一串。”
黎里眉毛惊讶地抬起,说:“帝洲的东西这么贵?”在江州只要十块,当然,她也从不买。
阿姨笑:“外地来旅游的吧,来都来了,可以尝尝。”
“糯米的呢?”
“十五。”
还是很贵。
黎里正要说买不起,燕羽说:“阿姨,要一串草莓和一串白糯米山楂。”
扫码付款了,阿姨给糖葫芦裹上糯米纸,递给燕羽。
燕羽把草莓那串递给黎里。
黎里也不矫情,大方说声谢谢,一口咬开脆脆的糖衣,底下大颗的草莓清甜多汁,有爆浆的口感,双重甜味溢满唇齿。黎里记忆里,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草莓。
“那个阿姨没骗人,真的很好吃。”她说,又自言,“要是给我妈妈吃一颗就好了。”
燕羽嘴里正含着白糯米山楂,模糊地“嗯”了一声。
有两个女孩捧着冰淇淋一样的吃食经过,果酱、饼干、水果五颜六色缀在上面。
黎里看了她们一眼,说:“江州的糖葫芦,没有这么厚的糖衣。”
“气候没这边冷。”燕羽说,“我们那边,也不会把山楂挖开,里面夹糯米豆沙什么。”
“那个糯米糖葫芦,要是我妈妈做,估计就卖两三块。”黎里说,“你的好吃吗?”
燕羽点点头,说:“你尝一下。”
黎里一窘,道:“我不是说要吃……”
但燕羽已经把糖葫芦递到她面前,黎里顿了下,燕羽见状,解释:“我没碰到这颗。”
我也……不是这意思……黎里摁住耳边的碎发,稍稍凑近,刚咬住一颗山楂,另一侧长发滑落。燕羽立刻轻抬手,指背揽住她的发。发丝柔软,随风轻拨着他的手背。黎里心跳微凝,又瞥见路过的行人在看他们俩,愈发脸热,匆匆咬紧那颗红果,将它从竹签上捋了下来。
糖衣脆甜,山楂鲜酸,糯米弹牙,三种口感混合一处,很美味。
“好吃吗?”燕羽问。
黎里含着糯米山楂,点点头,又把自己的递向他,含混道:“你吃颗草莓。”
燕羽不太好意思,轻摇了下头。
黎里不收手,举着糖葫芦追着他走了两步。
他只好停下,低下头,微张了口想靠近,刚要含住草莓,又觉不太妥。干脆直身,用手把那颗草莓拧下竹签,一仰头,整个儿丢进嘴里。
清香的果汁在口腔里爆开,水水甜甜的。
他刚吃完,就找见了路边的冻酸奶店,走去要了大杯冻酸奶,回头问黎里:“你想放什么?”
黎里愣了愣,她刚才就偷看了一下别人手里的东西,没想他居然注意到了。
她看了眼招牌,说:“我还以为是冰淇淋。”
服务生道:“我们这个是冻酸奶,很健康营养哦,比冰淇淋好吃。你可以选一种果酱,两种干果,三种水果。”
黎里想说算了,但柜台里各品种的小料五颜六色太诱人,她又看了看。
燕羽说:“想放什么?”
黎里走上前,说:“棉花糖,椰子脆;草莓、菠萝、芒果;巧克力酱。”
她准备自己付款,但已经听到收款到账的声音。
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沉甸甸一碗漂亮的冻酸奶,说:“拿两个勺子——”
“不用。”燕羽对她说,“有点凉,我就不吃了。”
黎里说:“那你怎么不点小杯?”
燕羽没讲话。
服务生笑起来:“小杯太小啦,只能选一种水果跟干果,你男朋友肯定想你多选几样啦。”
黎里一愣,却没开口否认,只是固执地多拿了个勺子。
燕羽也没说话,拿了两片纸巾递给黎里,让她隔着杯子上的冷气,又把她手里的糖葫芦接过来,说:“我先给你拿着。”
两人慢慢往前走,黎里吃着冻酸奶,果然和冰淇淋不一样,酸酸甜甜的,很清新又不会腻。
“蛮好吃的,你尝一点。一口应该不要紧。”黎里拿干净勺子舀了勺带着草莓和棉花糖的酸奶递给他。
燕羽两手各拿着糖葫芦,正要腾一只手,黎里直接把勺子递到了他嘴边。他低头一口含住,脸有点红。本想说,不吃了,勺子扔了吧。但她已把勺子插回杯子里,又拿自己的勺子吃起来。
燕羽看一眼那勺子,不太自在地移开眼神。
两人慢慢走着,没再讲话。
不知不觉,太阳西落,商铺陆续亮了灯。
走到一处巷口,燕羽忽说:“黎里。”
“嗯?”她抬头。
他下巴往某条小巷里指了指:“看天上。”
黎里扭头,见一条无人的古朴小巷通往西边。西方的天空,水蓝色为底,粉色的晚霞铺满西天,浅粉,水粉,亮粉,桃粉……各种深浅不一明暗各异的粉色,像仙女的纱裙撩在晚风中。
黎里叹:“好漂亮。”
燕羽说:“我们在教室里一起看过晚霞。”
黎里听言转头看他。霞光映在他的眼眸里,他的面颊上,有些温柔,又有些孤寂。他说:“你不记得了?”
“你在扫地。我在看鼓谱。”黎里说着,回头看一眼身后东方的巷子,立刻推他手臂,“你看后面。”
燕羽回身看东方,远处CBD的现代高楼林林立立,楼体大面积的玻璃上闪映着霞光,像海市蜃楼般漂浮在古老的矮院小巷之上。古朴与现代碰撞,恢弘而壮丽。
“帝洲真好啊。”黎里叹望着,说,“我好喜欢这里。”
两人走走逛逛,晚饭后又在四处的老巷子里转了一圈,才坐地铁回酒店。
黎里逛累了,一进房间就换了拖鞋,坐在床上玩游戏。玩着玩着,趴睡着了。
睡梦中,她依稀听见淅沥的水声,像下雨了。
梦很奇怪,她跟燕羽一起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考试。马上要开考了,但燕羽一直没来。天下着大雨,她在校门口等,担心燕羽带伞了没有。
她一急,醒了。
燕羽穿着宽松的白色长T和灰色长裤,正拿毛巾搓头发。他刚洗过澡,头发擦得半干,一簇簇乌黑而湿漉地凝着。
他不知道她醒了,仍在认真搓头发。T恤质地柔软,随着他手臂的牵动,在后背上贴出隐约的线条,少年肩膀挺拓,脊背挺拔,曲度自然,腰处很窄。
他擦到一半,察觉到什么,毛巾还顶在头上,朝她看了一眼。刚醒的黎里正一瞬不眨盯着他,眼珠子像黑葡萄。
燕羽:“……”
他一下将毛巾扯了下来,半干的头发张牙舞爪的。
黎里叹气:“原来是你在洗澡,我说怎么梦见下雨了。你考试还迟到了。”
燕羽没接话,上了床,拿手机玩消消乐。
黎里出发前为精简行李,没带睡衣。她翻出酒店的浴袍进了浴室。
浴室没有墙,只有面磨砂玻璃,紧挨着燕羽的床。很快,沥沥的水声再次弥漫房间。
燕羽拨动着手机屏上的彩色图案,滑到半路,手指停了。
他瞥了眼那面玻璃。磨砂玻璃上雾气腾腾,女孩朦胧的身影映在上面。身段辨不清,只有道模糊的暗影。
但他心不太宁,低头继续玩消消乐,这局却没过关。他觉得房间温度偏高,起身去看空调,却只有21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