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才没空直播,忙着练琴呢。人家是真心追求艺术的,境界一流,又不是为了吸粉直播当网红。网红那点儿钱他不在乎,你个凡人懂个屁?」
「有钱人也会秀lv的琴盒跟衣帽间啊……」
「笑话,人少爷本身就长在这个环境里,难不成拍个视频还拿块布把家里盖上?不是人家炫富,是你红眼病。」
「好羡慕啊,真正教养之家的王子和公主。」
「好喜欢陈慕章,不是钱的问题。是真的喜欢他的坚韧、努力、通达、聪慧、理性、自由。是普通人没有的内在,矜贵和涵养。每天都要来看,他就是我的精神寄托。好喜欢他啊,真的爱!」
「不能和少爷在一起,让我变成公主也好啊。」
黎里翻了半天,没找到有效信息,随便看一眼就退出了。
她把燕羽的名字跟他们放在一起搜,发现燕羽和陈乾商萧仪乙夫妇并列的信息挺多的,都是比赛、演出之类。有提及燕羽是陈乾商最得意的弟子。
黎里还在一篇人物新闻稿里找到了好几年前燕羽和陈家一家四口的照片。看背景是在陈家琴房。陈乾商跟章仪乙站在后排,三个孩子站前排。燕羽站在C位,陈慕章和章慕晨中间,比他俩都高半头。
那时的燕羽大概12岁,很漂亮帅气。照片中的人都冲着镜头在笑,包括燕羽。小男孩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而燕羽的名字和陈慕章章慕晨放在一起,则没搜到什么。黎里又去奚音附论坛搜,发现了重叠。
提及陈慕章,基本上是拿来跟燕羽做比较的,且结果明显——
「燕羽吊打陈慕章。」
「陈慕章连燕羽的脚都摸不到。」
提及章慕晨,则是明恋燕羽的话题。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也依然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黎里走投无路,问向小阳认不认识奚音附的人。向小阳把程宇帆推过来,说他表弟在。黎里没办法,加了程宇帆。
程宇帆还很兴奋:「哟,里姐今天怎么想起我?」
黎里说,要他表弟微信。
程宇帆说:「不用打听了,他不是gay。我看得出来。骚扰别人这种事,不论男女,他都干不出来。内心太拽,太清高了。」
黎里无语,说不是问这个,有别的事。
程宇帆爽快给了号,但表弟最近艺考,手机被爸妈收了,估计得等几天通过。
黎里说行。没话了。
程宇帆叫:「你是不是太现实了?利用完就甩了?」
黎里给他回了几个点。
她看了眼隔壁床的燕羽。睡梦中的他,呼吸平稳而绵长。
晚上九点半了。
黎里下床,趴到燕羽床边,很轻地推了推他肩膀:“燕羽?能醒吗,燕羽?”
燕羽呼吸又变得急促,他很深地皱了眉,痛苦地别过头去,脖子上扯着青筋。待深呼吸几次后,才缓和下去。
黎里见状,决定去楼下续房,改签车票。
但这时,燕羽又动了一下,把头转回来了。他缓了一会儿,睁开了眼。
少年眼睛黑漆漆的,很干净,还有点儿懵:“嗯?”
黎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你好些了吗?”
“嗯。你刚叫我了?”
“叫了你两声。”
“我以为听错了。”他困倦地揉揉眼,嗓音干燥,问,“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
“是不是要去火车站了?”
黎里准备扶他,但他自己撑坐了起来。
“要不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回?”
“我没事,今天回吧。”燕羽划开手机,开始回复父母发来的消息。很快,有电话来了。他接起来,低低地回答着“还行”、“现在”、“嗯”、“明天上午到”之类的话。
黎里把东西收拾好,背上琵琶琴盒,推上两个箱子,只留了一个给他。燕羽原想跟她争琴盒跟箱子,黎里只说一句:“别逼我生气。”
因错过晚高峰,乘地铁的时候幸运地遇上座位。坐下后,燕羽仍是有些精神不振。黎里坐直了,说:“你可以靠我肩上睡觉。”
燕羽起先说不用,但坐着坐着,人无力地滑靠下去,脑袋歪在了黎里肩上。
黎里听着他重重的呼吸声,沉默地看向对面的玻璃窗。有时,窗上有五颜六色的广告飞旋;有时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映在上面。
某个时刻,他忽然唤:“黎里。”
“嗯?”
“草莓。”他说。
黎里莫名:“什么草莓?”
他有气无力:“要不是我耽误,走之前能去买串草莓糖葫芦,给你妈妈带回去。”
黎里一怔,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好半天了,她哑然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念着这个。”
燕羽没答,像又模糊睡了。
只剩两人的影子,在对面玻璃上明明灭灭。
帝音本就离车站不远,两人及时到了车站,上了火车。
黎里一身汗地背着琵琶,推着箱子走到两张下铺前,却见其中一张铺位上坐了一家三口。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带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在铺位上翻滚。
女人与黎里的眼神一对上,就知她是这铺位的主人,忙说:“小姑娘,我们带着小孩儿不方便,跟你换张下铺好不好?”
但他们的中铺并不在黎里燕羽这边,而是在隔壁间。只是隔壁两个下铺是对中年夫妇,看着不好通融。
黎里没搭话,把琵琶琴盒跟箱子塞到床铺底下,又把另外两个箱子塞上行李架。燕羽要帮忙,她没让,一把将他摁在床铺上。而占他们床铺的那男人竟没搭把手。
黎里麻利地把行李安置好,脱掉羽绒服,擦擦脸上的汗,纸巾揉一团扔进桌上的垃圾盘,这才回头看那一家三口,说:“不换。你们票是哪儿的,回哪儿去。”
女人有些惊讶:“你刚不是答应了吗?”
“什么时候答应的?”
“不是,我们带着小孩,真的不方便。小孩儿太皮了,从中铺摔下来也危险。你还是学生吧,就帮我们一个忙……”
黎里早就不耐烦,打断:“说了不换,你听不见?!”
“你讲话那么凶干什么?”女人不满了,“跟你好好商量呢!”
“你什么脾气?学校老师怎么教的?”男人也帮腔,“现在学生就这种素质?我们那时候都晓得助人为乐。”
小男孩见了,也冲黎里叫:“这是我们的床!”
黎里只说:“你们走不走?”
没人动。
黎里上前揪住那矮个儿男人的衣领,一秒把他拎起来推到走廊上;又把女人从床铺上拖起来推出去;小孩儿也被她抓起搡到她妈怀里。她本就个儿高,力气不小,速度也快,三人竟都没反应过来。
小孩扯着嗓子要嚎,黎里指他:“你再给我叫!”
小孩被她吓到,真不发声了。
“你吓我孩子干什么!”女人扑上来要打黎里,黎里一手摁住她头,把她怼开。
男的见状,也冲上来。黎里正要迎战,一只手将她拉开,燕羽挡在她前边,一把将男人推了回去。
那男人个头连黎里都不如,又见燕羽起了身,不敢上前了。
他老婆却气不过,要来推燕羽。
黎里抓住她手,挡了开,警告:“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身后,燕羽轻轻握住了她小手臂。
她太过凶神恶煞,女人有些怕了,开骂:“现在的学生什么素质!还动手打人!”
乘务员被招惹了过来:“吵什么呢?”
黎里低声对燕羽说:“你坐回去休息。”
燕羽没动。
女人冲乘务员叫屈:“我们跟他们好好商量想换个床铺,带着孩子不方便,结果这小姑娘好霸道,又是推人又动手的。”
乘务员看了眼燕羽和黎里,问:“你们想换吗?”
黎里:“说了不想换,他们一家赖我床上不走。”
女人:“谁赖了,你……”
乘务员回头:“人家不想换,这是人家的权利。别吵了,马上熄灯了。回自己床铺上去。”
女人叫:“诶不是!刚才她吓唬我孩子这事就完了?”
乘务员说:“你们带着孩子呢,还抢别人床铺,有你们这样的家长没?”
燕羽已缓缓坐下,低着头,压抑着喘气。黎里看见他双手紧摁在床板上,关节掐得森白。
那女的还在叫:“他们两个!刚才对我们又推又打的!你们都不管管?让她给我道……”
黎里回头:“你再废话一句,我把你嘴撕了。”
女人一愣,又吓又怒,张口要怼。黎里眼神一变,陡然上前,乘务员赶紧拉住她。女人跟丈夫则拉着小孩吓退去了隔壁间。
隔壁的中年人开口了:“讲点道理,人不换就不换。你们吵什么?”
“就是,我看人孩子个头那么高,挤在中铺也憋得慌。不换合情合理。”
“哪有不打商量就占着人家床铺的?”
周围人纷纷帮腔,那一家子这回不说话了,灰溜溜回了自己铺位。
黎里却觉憋了一晚上的火没处发,咬牙站在原地没动。
乘务员问:“你朋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燕羽仍在缓慢地喘气。
黎里说:“低血糖。现在车上还有吃的吗?”
“餐车有。”
“谢谢。”黎里说,“刚才也谢谢你。谢你主持公道。”
黎里没急着过去,坐下看了会儿燕羽。
他精神仍不太好,看看她,忽说:“你应该很少对第一次见的人那么不客气。”他说的不是火车上的人,是陈家那四口。
“你不喜欢他们,我看得出来。”黎里说,“连你都不喜欢的人,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看出来?”
“感觉。我也不喜欢。什么鸟样儿。”
燕羽没接话了。
黎里说:“你休息下,我去餐车给你弄点吃的。”
“好。”
等黎里从餐车端回来一碗面,卧铺车厢已熄了大灯,只剩地灯亮着。
她把面放到床头小桌上,却见燕羽坐在床中央,背靠墙壁,歪着头睡着了。像是想要等她回来,但没等到。
“燕羽?”黎里轻推他肩膀,“先吃饭好不好?”
他没有反应,睡得很沉。
黎里一条腿跪上前,搂住他肩膀,将他抱过来,想试着将他放倒。他的头缓缓撞到她肩上,又靠在她手臂上转了半圈,垂仰下去。
火车哐当哐当行进,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的路灯光一道道切割进来。燕羽的脑袋仰吊在她手臂上,额发尽数向后倒去,露出饱满苍白的额头。
他紧闭着眼,下巴的线条刀削一般。因仰望的姿势,脖子拉得很长,喉结顶在紧绷的肌肤之下,像小的山丘。
这样的姿势,他也无知无觉,像死掉了一样。
黎里心口发酸,一手托住他后脑勺,将他的脑袋稍稍抬平,再慢慢把他放躺在床上。一落下,他的脸就侧歪进了枕头里。
黎里给他盖上被子,在昏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看看看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的头发软而柔顺。
她一人吃掉整碗面,简单洗漱后,也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燕羽精神恢复了大半,但仍不怎么吃东西。
黎里买了两份早餐,白粥、水煮蛋加馒头。
燕羽只吃了几口粥,就吃不下了。
黎里无声看他,他就又拿起了勺子。但每吃一口,眉心就皱一下,像压抑着要呕吐的冲动。
黎里不管,说:“你就是再吃两个小时,也要把这些吃完。”加一句,“我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人。”
燕羽不吭声。
稀薄的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照在两个沉默吃饭的人身上。
黎里说:“我有话跟你讲。”
“什么?”
黎里看他眼睛一秒,又看向窗外晨雾中的大地,不知从何说起。
手上最新那道疤是什么时候?跨年后吧?
汇演那天,电话里风那么大,你在哪儿?如果在出租车上,从你家到音乐厅,用不了二十分钟。
六七号发烧是为什么?那段时间没有降温。
可黎里说不出来,她低下头,敲碎那颗水煮蛋,剥着蛋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