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在他身后甩得噼啪响,阳光晃来晃去照人眼。
燕回南见他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是在外头。他把烟往裤兜里一塞,指了指他,说:“老子回去跟你扯。走。”
燕羽不动:“我是来找她的,不是来找你的。”
燕回南压着火气:“找她干什么?啊?你非逼老子在大街上不给你面子!”
燕羽说:“她是我女朋友,我找她理所应——”
“啪!”燕回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燕羽偏过头去,脸颊血红,嘴角微裂。
儿子长这么大,燕回南第一次扇他脸,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燕羽微微回头,说:“再打。一次性打满意了。”
燕回南怒不可遏,再欲扬手,黎里冲过去,挡在燕羽面前,急道:“你怎么能打他啊?!”
“给老子闭嘴!都他妈你惹的,你什么东西?”燕回南火气全往黎里身上撒,要爆粗口时,门帘再度掀开,于佩敏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丈夫:“你在人家店里闹什么呢?”
她一见燕羽的脸,心疼得不行,气道,“你干嘛打孩子呀?!”
燕回南指着燕羽:“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不叫他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他非得——”
“你说话放尊重点!”燕羽声音冷了几度。
“你他妈——”燕回南上前要扇他脑壳,黎里抱住燕羽往后拖,于佩敏拦住燕回南往外推:“孩子这么大了你怕整条街听不见啊,回去再说。”
燕回南被推出门帘,见外头来往的人和车,天大的火气也忍住了,只道:“叫他回去。”
于佩敏来拉燕羽,燕羽不肯走。母亲低声:“他不舍得拿烂话骂你,骂她是不会留情的。还不走。”
燕羽看了眼黎里,她望着他微微肿起的脸,满眼心疼:“燕羽……”
“我没事。”他紧紧握了下她的手,声音很低,“我过会儿去送你,一定去。”
黎里一手抓紧他,忙拉开冰柜,捞了包冰袋:“你敷下脸。”
燕羽接过冰袋,出了门。
门帘在阳光里晃动几下子,回归平静。
……
燕回南憋着火气回到家,进门便砸碎了个玻璃杯,渣子溅得到处都是。于佩敏吓得不出声,燕羽却面色平静,跟铁了心一样。
燕回南直指他鼻子:“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跟那女的什么关系?”
燕羽:“说几百遍也是我女朋友。”
燕回南气极,就要上手。
于佩敏拦住,尖叫:“脸要被你打烂了!”
“我就打烂这兔崽子!”燕回南大骂,“他是要气死老子啊!好话歹话是不是都跟他说尽了。啊?燕羽,那天坐在门口,我跟你怎么说的?你他妈听进一句没有?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是叫你跟这种人混一起的?!”
燕羽说:“她哪种人?她人好得很。”
燕回南冲上来,一巴掌扇在燕羽肩膀上,打得他连退一两步。
“别打了!”于佩敏哭叫,边拦住燕回南,边回头看燕羽,泪眼道,“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难道是害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她给你吃什么药了,你才认识她多久,她难道比我们跟你还亲?”
燕羽静静看着她,一句话没说,转身进房间,砰一声摔上了门。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门板外,燕回南起先还在骂,后来变成了说。夫妻俩说着这些年的不容易,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为这个儿子付出过的心血,对这儿子有过的期盼,所有一切为他的好……
燕羽沉默听着,直到望见窗户上浮现出耀眼的夕阳光。他回神,立刻掏出手机,六点了。
火车站里,候车的人排起长队。黎里起身回头望,站内人来人往,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燕羽翻身下床,拉开房门要出去。
燕回南见状,下去的火气腾地又升起:“去哪儿?”
燕羽说:“她今天走,我去送她。”
父亲一下挡住去路:“不准去。”
燕羽不理,要绕过,被燕回南揪住手臂,一把推回来:“你就试试,看老子今天让不让你出门!”
燕羽盯着他看。
燕回南:“你再看老子也是那句话!”
于佩敏劝:“燕羽,就别惹你爸爸生气了。”
燕羽没说话,看着燕回南,又看看于佩敏,一瞬像做出了某种决定。少年突然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砰砰砰,三声磕头,他仰起脸,说:“爸爸,妈妈,对不起。”
燕回南跟于佩敏惊愣在原地,燕羽已迅速起身,冲进房间,拉开抽屉翻出身份证银行卡塞裤兜里。
燕回南一下反应过来,摔上大门,直奔儿子房间:“燕羽你跟老子敢——”
燕羽刚背上琵琶琴盒,跑到房门口,眼见燕回南堵上来,他立刻折身,边取下琵琶琴盒,边冲向书桌。琴盒砰地放桌上,人踩上椅子桌子哐当响。他哗啦一声拉开窗户,手一撑,翻出窗台。
室外要低几十公分,燕羽落地一个踉跄,顾不得站稳又两下攀爬上来,抱住桌上的琵琶琴盒往外扯。
燕回南扑上来抢琴盒,手指在盒上抓了一道,没抓住。琴盒被燕羽扯出窗外。少年又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儿摔跤。他踉跄撞到院墙上,枯枝粉末簌簌直坠,落他一头一肩。他顾不上,匆匆看父亲一眼,背上琴盒就往外跑。
燕回南立刻转身,冲出楼去,大喊:“开门!”
于佩敏慌忙拉开大门。
屋内,燕回南冲出房间,穿过客厅,直奔大门;院子里,燕羽绕着外墙,疾速奔跑。
少年跑到楼前,燕回南也冲出大门,猛地伸手一抓,却没抓住少年的衣角。
燕羽冲过院子,扑到铁门边,拉开门冲出去,将铁门狠狠一摔。
响声震动整条巷子。
燕回南拉开铁门,狂追出去,可少年风一般奔跑远去。
“燕羽!”父亲在喊,“燕羽!回来!”
燕羽没有回头,没有停下,他背着他的琴盒狂奔,带起了炎热的风。巷子、矮楼、木窗、电线、晾衣绳、樱花树、晚霞……流水一样从他面前划过。
他拼命奔跑,一直跑到琉璃街上,车来人往,汽笛阵阵。
他满头的汗,却不敢回头,不敢停歇;匆忙找了辆共享单车,弓着腰,拼命踩踏着,骑行着,朝火车站而去。
他在狂奔,在追逐,他不去想他这拼命地奔跑是为追逐什么,是光芒,是夕阳?是黎里,是新生?
或者黎里于他,就等于新生,等于光芒。是他一定要抓到的希望。
像是有个声音在冲他喊:快跑啊,少年!快跑啊,燕羽!离开这儿,逃离过去的一切黑暗,跑啊!
所以,少年背着他的琵琶,在夕阳下飞驰。
琉璃街、蓝水河、秋杨坊、秋槐坊、江州旧城全都抛在身后,他一路朝夕阳落下的方向疾驰而去。
终于,火车站近在眼前,燕羽扔下自行车,咬着牙,使尽全力跑过广场,边跑边拿手机买了张站台票。他冲进车站,在人群里穿行,闸机已关,他疾驰过人工通道,穿过地下走廊,跑上扶梯,站台上一个乘客也没有了。
火车已开始鸣笛。
他心脏快爆炸,人茫然而慌张,沿着车窗到处找,一边跑一边弯腰探,可没看见黎里。
站台上一位乘务员叫:“傻孩子还找什么车厢!赶紧先上去再说!”
燕羽一愣,刹住脚步要找最近的车门,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黎里。她站在小桌前,隔着车窗玻璃,惊讶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只一瞬,两人同时转身,冲向车门。
他在站台上飞奔,她在车厢里奔跑。
火车开动的一瞬,他背着琴盒跳上去,她冲到车厢连接处,少年和少女紧紧冲拥在一起。
他全身湿透了,滚烫得像个火炉,全身的血液都在随心脏剧烈搏动。
“你怎么来了?!”黎里惊喜得双眼放光。
燕羽看着她,喘着气,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那么看着她,看着,看着……
“怎么跑成这样?全是汗?”黎里抹他汗湿的头发,他的额头,急切道,“你身上好烫。”
他耳朵里全是心跳,什么也听不见,皮肤钻涌着热汗,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爸爸是不是又打你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把你关起——”
燕羽就那么看着她,突然低下头,用力吻了下她的嘴唇,像戳了一个滚烫的章,签订了一项热烈的盟誓。
黎里一愣,话语止住。
火车晃荡着,面前的少年也在晃,他一头一脸的汗水,冲她笑了。笑出了白白的牙齿,浅浅的梨涡。
燕羽再度低头,又亲了下她的嘴唇。
她反应过来,笑容咧开,眼中光芒亮起。她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回亲了一下他。
两人对视着,挨得很近,无声傻笑。
燕羽后退几步到过道,左右看看,两边都没人过来。他又拥她到车门边,再度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唇。她轻缩脖子,闭上了眼睛。
因奔跑太久,他嘴唇干燥,面颊滚烫。
呼吸、汗液、心跳、盛夏……
车窗外,江州城飞逝而过。江水绵延,晚霞漫天。
第67章 chapter 67
车轮哐当向前行, 车窗是画框,挂着浓墨的黄昏。
黎里从箱子里翻出毛巾,将燕羽脸上脖子上衣服里全擦了一遍。他像是从汗水里捞出了个人。
他出来得匆忙, 只带了琵琶, 别的行李一概没有。好在是夏天, 衣服挂身上也能晾干。
燕羽补了票,但已没了床位,晚上便和黎里挤在下铺。
黎里原计划到帝洲后,先在秦何怡家沙发上借宿两天,再找租房。现在燕羽过来,借宿是不行了。
两人在车上便查找租房信息,图片跟VR看房也方便。选房的时候有了点小分歧。燕羽不想跟别人合租,哪怕每月贵两三千,也要单间。房租他来付。
黎里原有些犹豫, 说不能用他的钱,自己努力凑点。燕羽说:“我现在已经是你男朋友了, 你不论经济或是其他方面的压力,不该由我一起承担吗?”
她被这话说得心中又暖又涩, 同意了。
两人综合位置、租金、环境, 锁定了两三户,约好明天现场看。
放下手机, 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卧铺车厢熄灯了, 光线昏暗。
两人却没睡,紧挨在一起, 抱膝坐在下铺, 望着车窗外间或闪过的黑夜与黄路灯。一段漆黑,一段昏黄。
“燕羽, 你怕吗?”
他摇了摇头,好一会儿,问:“你怕吗?”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们什么也没再说,心里或有淡淡交杂的忐忑、未知与憧憬,更多的却是夜一般的平静安宁。
坐到后来,他们困了,挤在一张小小的铺位上,相拥而眠。
次日上午十点,火车抵达帝洲。
黎里先把行李放去秦何怡那儿。她跟男友詹明住在离车站很近的一个老破小区,租着两室的其中一室。客厅极小,堆满了杂物。
秦何怡跟詹明都是夜猫子,人还没怎么醒,叫她自己随便。隔壁房的租客上班去了,吵点儿也不要紧。
黎里跟燕羽把箱子往屋里推。
秦何怡看到燕羽,很惊讶,问黎里:“你怎么把他拐来了?”
黎里说:“这我男朋友。”
燕羽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秦何怡嘴巴张了一会儿,闭上,冲黎里竖了个大拇指,说:“里姐你牛批。”
随后人卷进房间,对男友说:“我日,黎里居然把燕羽搞到了!”
詹明:“卧槽,奚市那个燕羽?”
“近看真人好他妈帅。想摸一下。”
“你要点脸,我还没死呢。”
“哈哈哈哈哈。”
黎里:“……”
燕羽:“……”
黎里说:“你们声音可以再大点。”
房间里安静一秒,秦何怡拉开房门,笑得又做作又温柔:“我把沙发整理一下。”
詹明探出头,他只穿了条内裤,没好意思出门,扒在门口冲黎里跟燕羽扬了扬下巴。
燕羽很轻地点了下头。
詹明呆了呆,说:“妈耶,你长得也太仙了吧。”
燕羽没讲话。
詹明挠挠头,笑说:“里姐,我就知道你是个人物。”
黎里给他一个白眼,又拦住要收拾的秦何怡,说,“不用收了,我们现在去看租房。”
“定之前跟我讲下,帮你参考价格。”
“好。”
出了楼,黎里说:“秦何怡比在江州的时候开心多了。”
燕羽说:“希望你也一样。”
两人随意吃了午饭,去跟中介碰面。
帝洲寸土寸金,破烂房子也租金高昂。要在江州,十分之一都嫌贵。
黎里随口吐槽,中介说:“你还嫌租金贵,买房岂不更心疼?就这三四十平破房,没三百万拿不下呢。放老家,三十万没人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