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空调的微风和彼此的呼吸。
她望着昏黑的天花板:“你在奚音附的时候,碰上晚上睡不着,会干什么?就在宿舍躺着?”
“嗯。有时候会溜出去。”
“去哪儿?”
“去琴房练琴。琴房阿姨很好,会留把钥匙在她桌子的夹缝里给我。”
“服了。”黎里淡笑,手指轻抚他小手臂。
“但有时脑子很空,思想无法集中,也不想在宿舍躺着。就一个人在学校里走,也去街上走。”他因侧躺着,讲话的气息轻易拂进她耳朵里,面颊上,
“学校前面有条路,白天很热闹,特别多小吃摊,车来人往;但凌晨一个人也没有,很荒凉。有时候会看见环卫工人扫垃圾,他们工作还挺辛苦的。有的时候,走很远的路,很多条街,也碰不见一个人。大家都在家里睡觉。”
黎里想象那个场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她不经意将身子贴近他。燕羽感受到了,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蜷在沙发上,许久无言。
黎里空躺了会儿,扭头看他;他仍未睡,眼睛在夜幕里黑浸浸的。
“在想什么?”她问。
“跟你跑过来,会不会是个错误。”
黎里心头微紧,他……后悔了?
“你没跟我一起生活过……跟我待久了,你会发现我很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确实很麻烦。”他微笑了下,“我爸爸妈妈都受不了我。这次我跑出家,他们很难过,但应该也挺解脱。”
黎里心像被针刺了下,过了会儿,只说五个字:“我不怕麻烦。”
四周很安静,不知哪家的空调冷凝水滴在铁皮上,吧嗒,吧嗒。
“从小到大,我生活里各种麻烦人麻烦事,可太多了,我都习惯了。再说,生病的人,偶尔麻烦一点,也很正常,这有什么。”
他极淡地弯了下唇角:“要特别特别麻烦呢?”
“挑战下。”她说,“我特别特别特别不怕麻烦。”比他多一个“特别”。
他不说话了,像是累了,闭了眼睛。
微凉的空调风吹落在薄薄的小毯子上,很舒服。他收紧手臂,她往他怀里蜷了点。
“黎里。”
“嗯?”
“你身上好香。”
她的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拉起领口,嗅了嗅:“香皂的味道。”
“不是。还有另一种香。”他说,“你的味道。”
“什么味道?”
“有点像葡萄藤,又有点儿像香樟。”
她轻笑一声:“瞎讲。我又不是树精。”
“真的。那天野餐,我们躺在草地上的味道。”
“那天野餐的葡萄很好吃,很有葡萄味,像我小时候在外婆家吃的那种。”
“你那天说了好多个小时候。”他闭着眼睛,淡说。
“因为你做了很多让我想到小时候的事。”她喃喃,忽睁开眼,“你有小时候的相册吗?”
“有。都在家里,应该是我妈妈收着。”
“有机会,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我也想看看你的。还想看看你爸爸和哥哥的样子。”
“其实我和他们长得不太像。”
“是吗?”
“嗯,你和你妈妈挺像的。”
“也有人说我像我爸爸。”
他们一句接一句聊着天,后来讲了些什么不记得了。迷迷糊糊间,她睡着了,他也睡着了。一张小毯子盖着沙发上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次日早上,黎里七点醒来,迷迷糊糊时,燕羽也睡眼惺忪地揉着眼。两人对视半刻,相拥着赖了会儿床。
黎里问:“昨天睡得好吗?”
“嗯。”
“做梦了没有?”
“没有。”
“我今天要去集训班上课了,可以一起吃晚饭。晚上再去演出。”
“我去看下宫教授,来帝洲了拜访下。”
“嗯。”黎里又和他拥了会儿,振作地拍拍他后背,“行,各自出发吧。”
她刚支起上身,人僵在原地。
“怎么了?”
“好像来例假了。”她全身紧绷,“完了,没有卫生巾。”
燕羽一愣,掀了下睡得乱糟的头发,立马跳下沙发:“巷口有家便利店,我现在去买。”
黎里说了个牌子:“要这个的。哦,分日用跟夜用,都要。”
燕羽进了洗手间,飞速把昨晚晾洗的衣服穿上。
“你路上快点。”黎里说,“我坚持不了太久,不然得一直坐马桶上……”
燕羽快速穿鞋,点点头,说:“我跑着去。”
说完人出了屋子,带上门。下一秒,影子从窗户口飞过。
黎里赶紧挪到门边,拉开门探出脑袋,冲他喊:“也不用跑那么快!”
燕羽听见,回头看她一眼,冲她招招手,却仍跑着,很快就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巷子里。
黎里回到屋内,不到两分钟,燕羽打电话过来,微喘着气,说:“你说的那个牌子,它有两种,空气,丝绸?哦,丝感,你要哪个?”
黎里好笑:“空气。”
“日用和夜用各两包?”
“日用两包,普通夜用一包,还要一包超长夜用的。”
那边像是不太懂,停了一两秒。黎里听见燕羽在问店员:“你好,请问下这款卫生巾,超长夜用的是哪个?……不是,我女朋友要这个牌子的……”
黎里静听着,唇角抿起微笑。
那头窸窸窣窣:“对,是这个,谢谢。就这些。……等下,不好意思,这种款式是什么?”
店员不知说了句什么,燕羽在电话里问黎里:“要安全裤吗?”
黎里奇怪:“安全裤?”
“就……”他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说,“看着挺安全的,像是给小宝宝穿的。”
“小宝宝?”
那边,女店员笑出了声,又说了句什么。
燕羽不好意思道:“哦,说错了,叫安心裤。她说很好用,穿上晚上睡觉可以滚来滚去,很放心。”
黎里反应过来,忙说:“不要。那种好贵。买它一个可以买别的一包了。”
那边没讲话,像在走动。
黎里说:“诶,听见没有?”
燕羽说:“听见了。”
“那就这样。”
“嗯,我马上回来。”他低声,像在跟她讲悄悄话,“你坚持住。”
黎里扑哧一笑。
没过两分钟,老远听见他快跑的脚步声,他飞奔进屋,将袋子递给她。黎里溜进卫生间,拿出一包日用时,发现他还是买了安心裤。
待她洗漱出来,经过燕羽身边,她轻轻地捏了下他耳朵。他正收拾琴盒,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也没问。
两人很快出门。早上空气清新,不太燥热。长巷里梧桐茂盛,浸润着初阳。
老头拎着鸟笼溜着鸟儿,老太太悠闲打着太极,上早班的年轻人滴溜溜骑着单车,巷道里热闹却不喧嚣,生活气十足。
他俩大概是这儿的新鲜面孔,有个提溜着豆浆油条的老头儿经过,热情说:“哟,新搬来的啊?”
“诶!”黎里冲对方笑笑,擦肩而过。
两人在巷口的便利店买了早餐,燕羽忽然对手指饼感兴趣,黎里说当早餐太干了,可他非要吃那个。
去地铁站的路上,他拆开包装,默默吃两根了,递一根给黎里。黎里手里正拿着牛奶,见状张了嘴凑去。
燕羽却将饼干往回一收,黎里跟着脖子一倾,而他稍低了头想靠近她,但又没靠太近。
黎里:“……”
她莫名奇妙看他一眼。
燕羽:“……”
他抿抿唇,默默把那根饼干重新递回她嘴唇。黎里这次咬住了,奇怪看他,只觉他表情不对,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到了站台等地铁,黎里问:“你刚干嘛?”
燕羽转眼看屏幕上的列车时刻:“没干嘛。”
黎里一见他那模样就知不对,不停追问,上了车还问。燕羽只好说:“像这样。”
他又拿了根饼干出来,递到她面前。
黎里张嘴要去含,他手却再次往回拿,她不禁追去时,他轻轻低头,靠近她的面颊与唇角,却没好意思碰到。
黎里一下明白了,轻笑起来:“哪里学的?!”
燕羽掏了手机给她看,网上搜“怎么找理由亲女朋友。”答曰:“用吃的引她过来……”黎里笑得肩膀抖:“然后呢?怎么一次都没成功?”
燕羽:“刚刚试的时候,觉得怪怪的。怎么都不太对。”
地铁到了,两人上了尾车车厢。
黎里扶着栏杆,闷笑个不停,肩膀抖来抖去。
燕羽无奈:“别笑了。”
她仍是笑,他便静静看着她笑,看着看着,唇角也弯着。
两人第一次一道乘地铁。黎里猜想,以他的性格,在公共场合大概不好意思太亲密,便只面对面站一块儿,随着车厢晃动,偶尔靠近那么一点儿。
直到停站时,几人涌上来,一人上得匆忙,不小心撞到黎里后背,她一下朝前扑过去,燕羽自然就伸手接住。
她撞进他怀里,一手本能环住他的腰,一手扶摁在他胸口。年轻人腰身劲瘦,胸膛单薄却宽阔有力,隔着夏日薄衫,肌体温热而细密;尤其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手心清晰掌着他心跳搏动的节奏。
真实而温柔的触感像一张柔软的毛毯裹紧了她,莫名地,好幸福。
在一起后他们还没有单纯地好好拥抱过,他亦是相同感受,双臂环抱着她,便不松了。他低头贴紧她侧鬓角,很轻很慢地一步步朝车厢底的角落挪走去。
她被他拥着退后一两步,抵在了角落里,远离人群。
燕羽背对车厢,黎里环抱住他的腰,相拥了会儿,她抬头,眼睛亮盈盈的:“亲我不用找理由,傻子。知道什么是男女朋友吗?就是想亲就亲,像这样……”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
他抿唇笑,低头将下巴搭在她肩头,贴得很近。以前,他在奚市乘地铁,看见车上情侣搂在一起,总是觉得莫名其妙的。
哪知道,有一天,他也变成了这种奇怪的人。
地铁在轨道上轰隆穿行,很快到达换乘站点,她和他分去不同的方向。走到分别口,两人的手握了握,松开。
黎里看着燕羽走向下行的电梯,他回头冲她招招手,她也招手。
他一直回身看着她,他身影越来越低,人已经看不见了,手还伸出来,冲她招了招。
她一下笑了,明知他看不到,也招了招,才转身走向自己的线路。
上站台时,看到他发来的消息:「你刚跟我招手了。」
lili:「你怎么知道?」
yanyu:「(微笑)晚上见。」
lili:「晚上见。别太想我。」
那边正在输入,许久后,蹦出一句:「怎么可能不想。」
他很少讲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做了番心理斗争。
她忍笑:「我说别“太”。」
又过了会儿,他回:「那也……不“太”可能。」
地铁门关上,黎里抬头,玻璃窗上她的笑容快从脸上溢出来。
第69章 chapter 69
下午五点, 超市里人流稀疏。燕羽推着车,同黎里穿梭在货架间。
她看眼备忘录,从货架上取下调味料, 说:“这边艺术生集训费好贵, 不过我跟他们协商只学专业课, 给减了三分之一。减了跟江州比也是贵,但老师水平好高。拿那个盐。”
燕羽拿了包盐放进车里:“没问你小三门在哪儿上?”
“问了。我说我男朋友给我上。”黎里一只手指勾着车筐,引着他转了个弯,“他还奇怪呢,说还是跟老师学好点。我心想,呵,我男朋友能给你们当老师。”
燕羽目光笼在她侧脸上,她正弯腰挑选吹风机:“这个便宜又好用,我家那个从我哥哥进去到现在都没坏。”
她把吹风机放推车里, 目光回到他脸上:“有你真省钱。要不你去学鼓吧,学了教我。”
燕羽说:“你这算盘打得, 是要把我用干净了。”
黎里脚步一停,很认真看着他, 说:“明明都还没用过。”
燕羽一愣, 耳朵在隐蔽地发热,沉默了几秒, 没能作出反应。
黎里以为他没听懂, 略可惜地叹了口气:“哎……”
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过去醉心琵琶, 太过单纯, 不太懂男女之事,以为只有亲亲摸摸和蹭蹭;可这种事也不好她来讲吧, 况且她也是新手,对细枝末节也并非特别分明。
这么想着,她又叹了口气。全然不知燕羽在她后边,耳朵已红透,脸颊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