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她一边嗫嚅着声音,一边从口袋里翻出车票票根,仔细的对了对车窗壁上贴着的座位序号。
B2号座位。
也在这儿。
这是得有多么好的缘分,把这种跟开盲盒似的选座位买在一起。
周旖旎认下这个事实,手指捏着车票票根往怀里揣,抿唇朝温时礼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简单的解释,“我就是想确定一下走没走错。”
温时礼没介意这个,只是淡淡的“嗯”了声,然后就坐到了她旁边的那个位置上。
这辆高铁上的座位都是两两相对而坐,有点像火车的结构,四个人中间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面有一个装垃圾的小铁盘。
而此刻,他们对面的那两个位置上还没有人来。
周旖旎将刚刚自己乱放的围巾收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坐下的后一秒,温时礼也坐了下来,就在挨着她的旁边。
他们两个人座椅与座椅之间的扶手并没有放下来,宽大厚重的衣服不时会触碰到一起。
周旖旎有些心慌意乱,她重新将围巾系好,然后又将头扭向窗外的那个方向。
玻璃窗上被蒙了一层水雾,外面的景色看不清楚。
她抬手,用袖口将那些水雾擦去。
白雪皑皑的一片外景清晰的展现在她的眼里,同时,也倒映着温时礼的人影。
他的侧脸被车厢里柔和温暖的光照着,轮廓线条清晰却又稍显一丝俊冷。乌黑的额发稍显过长,堪堪遮住眉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下颌线精致优越。
目光垂落,鸦羽似地睫毛像一把小扇子扇了扇。
在眼下映落一片灰影。
周旖旎有些怔神。
直到车厢里传来广播声音:“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欢迎乘坐本次列车……”
她才堪堪回神。
列车发动,窗外的树影渐渐开始倒退。
车厢里有工作人员小推车开始吆喝,“花生瓜子儿矿泉水……”
周旖旎坐正身子,小心翼翼地别过脸瞥了瞥坐在自己身旁的温时礼。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懒散,手里拿着手机在刷,目光专注。
她这一看,目光就停留得太久。
温时礼有所察觉,收了手机扭过头来看她,“有事?”
声音清冷。
“啊……”
“没……没事。”
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周旖旎稳了稳心神,又慢半拍的说:“刚刚谢谢你。”
她指的是放行李箱。
温时礼目光微顿,声音缓缓,“没事。”
话题好不容易被她牵了起来,周旖旎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它冷掉。其实她刚刚就在想一件事,温时礼为什么对她出现在和他同一辆列车上情绪平淡,甚至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按道理来讲,温时礼应该是不认识她的。
高中的时候,她在他身后藏得很好,几乎从未被他发现。
也正是这样,在周旖旎的认知里,她一直认为,她认识他,他不认识她。
所以,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装作和他不熟的样子,她突然喊他,语气小心翼翼,“温时礼。”
他扭过头来,目光淡淡的看向她。
“你放假也回家啊?”
这个问题令人奇怪又惊异,温时礼挑了挑眉,淡然的目光转变为有意的打量。
周旖旎咽了咽嗓。
然后听见他用平静的声音说:“嗯。”
“那……你家住哪儿?”
那双眼睛里,灼灼探究打量她的目光变得深了些。
周旖旎眨了眨眼,有点莫名其妙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稍后,她听见他说:“临淅。”
加重的语气像是在格外强调这两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周旖旎竟然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
可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就直接被她PASS了。
温时礼,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呢。
肯定是她多想了。
她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主动提一嘴,“好巧啊,我家也在临淅。”
“我们竟然是一个地方的。”
“嗯。”
“挺巧。”
反应平淡,只是简单的搭话。
周旖旎莫名松了一口气,就知道他肯定不认识自己。她稍稍将脑袋侧过去一点,悄声悄气的呼了口气。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错过了温时礼嘴角翘起的淡淡的弧度。
窗外的景色正飞速后退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连绵起伏的山峦,横亘在山峦中间的飘渺雾气,远远看去,像一幅丹青水墨画。
下意识地,她打了个哈欠。
昨晚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再加上舟车劳顿。
周旖旎感觉自己有些疲倦。
眉头微拧,又眨巴眨巴眼睛,那股疲倦得眼皮想打架的感觉渐渐席至她全身。
她对面的座位上没坐人,面前的那张小方桌上除了一个空铁盘,便没了其他物品。周旖旎不喜欢趴着睡觉,于是手肘撑在上面,手掌托着脸,目光淡淡的看向窗外。
列车沿途的风景其实挺漂亮的,只是现在是冬季,天空飘着一大片一大片浅灰色的铅云。暗了美景的色彩,看起来灰蒙蒙一片,是想要快下雨的样子。
冬天就是这样,很少有晴朗的好天气。
风也萧索刺骨的刮,冷得让人直打颤。
眼前的景色忽地被一片漆黑替代,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漆黑的背景似乎衬得玻璃窗户更加明亮,车厢里有暖黄的灯光照耀。
她又一次在车窗上,看见了温时礼的影子。
疲倦得眼皮在打架,睡意浓浓。周旖旎闭上眼,然后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列车还未到站。
耳边是小推车推过的声音,还有嗑瓜子和说话声。
他们对面的那两个空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的,一男一女,四五十岁左右。
穿着朴素,长相也和善。
应该是农民工。
他们嘴里正磕着瓜子,瓜子壳磕开的声音清脆。
小方桌上也一堆垃圾,有撕开的包装袋,也有沾满油渍的餐巾纸,还有一些零食碎屑。
周旖旎从温时礼的肩膀上直起脑袋,睡这么一小会儿,她脖子有点酸。
微幅度的皱了皱眉角,她抬手揉了揉。
下意识扭头,她看向温时礼,惺忪的睡意还未完全散去。
周旖旎整个人有点懵。
于是话也稀里糊涂的从嘴里蹦了出来,声音绵绵的,细柔又娇,“到哪了……”
被她靠了一路的肩膀,此时有点酸麻。
温时礼动了动肩膀,回答她的话,“连江。”
连江是两座城市之间的站点。
周旖旎点点头,目光扫过他的肩膀。
她下意识一怔。
反应过来自己睡觉的时候干了什么,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靠你肩膀上的。”
还靠了那么久,肩膀肯定很酸吧。
“没事。”
周旖旎心里的愧疚感在一瞬间莫名加重。
她正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坐她对面的女人就在这个时候开口:
“小姑娘,你男朋友可待你真好,你靠他肩膀上睡觉的这段时间,他硬是动都没动一下,那样子小心翼翼的嘞,生怕把你吵醒了。”
那个女人的样子和善,看起来又平易近人。她嘴里还磕着瓜子,牙齿一咬壳破开,里面的瓜籽儿被她吸进那张厚嘴唇里,脸腮活动。这句话就像是在调侃他们这些谈恋爱的小年轻儿,语气里一股嗔意味儿,让人听后脸颊浮粉,格外的不好意思。
至少周旖旎是这样的。
一句话里,她只抓到了男朋友那个词。
令她心动又害羞。
但她和温时礼,没有这种关系。
只简单的沉溺了几秒这令她雀跃上头的称呼,周旖旎快速反应,跟女人解释道:“阿姨,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女人是过来人,她看得太清温时礼看向靠在他肩膀上睡觉的女孩儿的眼神,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怜惜。
那是最温柔的目光,柔得像是静寂月夜里,那一汪深蓝荡漾的海水。
这种解释太无力,落在他们耳朵里只会被过度解读为害羞。
女人笑她,“我进来坐这儿就全看完了,小姑娘,你别害羞哇,你男朋友长这么俊,你又乖桑桑的一张脸,郎才女貌嘞。”
她的普通话里夹杂着地方方言,听起来有点蹩脚,又不好认。
但周旖旎也能听得懂个大概。
“不是,阿姨,我们真不是……”
“瞎说,你男朋友都没害羞嘞,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不是女人一人这么认为,她身旁的男人也帮腔,还责怪,“哈婆娘,人小姑娘脸皮薄,干干净净乖桑桑的,你快少说两句,莫给人家整哭咯。”
这误会有点深。
男朋友这个称呼,她不敢往温时礼的脑袋上放,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人解释不通,她只能去求助身旁的温时礼。
一双水润盈透的黑亮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眼角向下微垂耷着,她糯糯的喊他,“温时礼……”
温时礼扭过头看向她。
周旖旎用手指扯他的衣服,轻轻的晃了晃,跟撒娇似的,小声得只用两个人的声音跟他说:“你快给他们解释一下,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
他看起来像是有点懵,仿佛刚刚她们争论的事情并没有在他那里留下痕迹。
似风过一样,无痕。
周旖旎顿了下,她不好意思说那几个字,小声提醒,“就我们刚刚说的呀。”
“你们说了什么?”
他像是在一步一步逼近,一寸一寸引诱。
周旖旎想敷衍过去,但温时礼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们刚刚说的是方言,我有点听不太懂。”
“你给我翻译一下?”
这道声音正经,听不出来有任何的故意。
“……”
周旖旎彻底没机会了。
不过换个方向一想,她突然又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温时礼听不懂他们口中的方言,那自然是听不懂她们嘴里的胡乱凑对的意思。
能听懂的,只有对面的这对夫妇还有她。
周旖旎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游戏通关的秘诀,她松了一口气。
脸上没有刚刚急迫的表情,她一脸认真的跟温时礼解释:
“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她语调稍缓,作出一副区区小事一桩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们刚刚就是说我们关系好而已。”
“关系好?”
他刻意加重了字里行间的语气,沉沉的声音里颇有个无形的问题――
有多好?
周旖旎开始有点心虚了,双手指尖互揪着,指尖都泛了白。她微垂下眼睫,主动回答他那个没有问出来的无形问题:
“就是可以靠你肩膀睡觉的那种关系好。”
作者有话说:
温时礼这人心机真重,他故意听不懂的。(他听得懂。小声透露.jpg)
折某:你别装,温时礼。
温时礼:不,我偏要。傲娇扭头.jpg
第15章 万事兴
列车到达临淅是三十分钟后。
站点广播响起时,列车刚停稳站台。温时礼率先站起来,身影高大,将车厢顶部的灯光都挡住,周旖旎就被拢在他的阴影里。
他将自己和周旖旎的行李箱都拿了下来。
周旖旎起身跟他说了谢谢。
见他们这两个小年轻要走,那个女人看了周旖旎一眼,热切的跟她搭话,“小姑娘,你们到了哇?”
她说的话虽然蹩脚,但周旖旎还是能勉强听懂。她完全没有了担心温时礼会听懂的包袱,笑着跟他们点点头,“嗯,到了。”
“过年回家,这是要见家长噜,乖桑桑的姑娘嘞,和你男朋友好好处咯,要郎才女貌一辈子咯。”
周旖旎这次没拒绝,她弯唇对他们灿烂的笑,“我会的,阿姨放心吧。”
说着,她就要去拿行李箱。
哪知却被温时礼挡住,她的行李箱被他拉着。
身边有人在路过。
周旖旎抬眼,不解的看着他。
温时礼:“你走前面。”
周旖旎有点踌躇,觉得自己的行李箱,让他帮忙拿不太好,“我的行李箱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温时礼用身体挡住,声音催促她,“快走吧,别挡着别人的路。”
“噢噢噢。”
害怕真挡了别人的路,周旖旎快步走到温时礼的前面去,跟随着人流,渐渐攒动。
温时礼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慢慢的跟在她身后,过道狭窄,两个行李箱拉在手里有点不太方便。他只能一点一点挪着走。
那对夫妇就用一种很欣慰的眼神看着他。目光太引人注目,他侧眼看去。
女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眼睛里流露的满是赞许。
温时礼颔首,嘴角弯弯翘起一点弧度,以示回复。
临淅的温度比京北高,不至于低至零下,但也还是冷。脸颊被薄薄的一阵风吹,那种干冽涩骨的冷意刺激着皮肤。
周旖旎没忍住激灵一颤。
但同时也感叹,回家的感觉真好。
两个人回家不顺路,他们就在高铁站内乘坐大巴车的地方说再见。
一直到温时礼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时,周旖旎才收回远到天边的目光,拉着行李箱往大巴的站台走。
行李箱的拉杆上还残留着温时礼的手心温度,暖暖的,被周旖旎悉数裹进自己的手里。
上了大巴,周旖旎往硬币箱里投了两枚硬币,然后走到后面找位置坐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上一片雾气,抬手擦出一小块儿明净的地方。
周旖旎看向窗外。
临近新年,是所有人回家的高峰期,大多都是学生和在外工作的工人,他们都大包小包的提着行李,怀揣着喜悦往家里赶。
新年,还是和家人一起过最开心。
周旖旎到家的时候,陈慧云正在厨房里择菜,朴素的打扮,腰间系着围裙。听见门口响动的声音她走出来看,在见到门口的人是周旖旎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稍作一两秒的反应,她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嘴角露出笑容来,忙朝她走过去,“你这孩子,到家也不跟我说一声,早说我去车站接你啊……”
“我都上大学了,又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周旖旎笑着走进屋里,边与她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