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是母女俩拌嘴说说笑而已，陈慧云还算高兴。
屋内比外面要暖和很多，只一会儿的时间，周旖旎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变得温暖许多。她家的房子比较小，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没有多余的其他面积。父母因感情不和离婚，父亲没有可以养活周旖旎的条件，法院将她判给了母亲陈慧云。
女儿的抚养权被判给她之后，陈慧云不愿再见到周旖旎的父亲周世昌，便带着她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并且她跟她说，让她忘记以前的生活，忘记从前，他们会生活得更好。
半年的时间没在家里待，家里的一切却都被陈慧云打理得井井有条，温馨有致。
周旖旎推着行李箱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碎花棉被也被陈慧云一早铺好，书桌上依旧放着大一开学前她放置的那些书籍：高考百分百、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英语好词好句……
她将行李箱放到角落，走到床尾坐下，然后向后倒躺在小床上。
被子被陈慧云晒过，里面有阳光的味道。她闭着眼将那些味道吸进鼻子里，然后又舒舒服服的往外吐了一口气。
一身轻松。
中午陈慧云做了周旖旎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
周旖旎一口气吃了两碗饭，美味吞入腹，她一脸满足，眯着眼对陈慧云笑，“妈妈的手艺还是这么的好，我都吃不腻。”
嗔怪似的看她一眼，陈慧云笑了声，给她碗里夹了一片青菜，提醒她要注意营养搭配，“别光吃肉，多吃点青菜，你看你瘦的，在学校那边肯定没规规矩矩吃饭。”
“这个天儿冷，稍不注意就感冒了，荤素搭配能增强体质，你多吃点……”
她还是那么爱唠叨，但周旖旎也都一一乖乖听进耳朵里，筷子夹饭，塞进嘴里，“我都知道的，您还是那么爱唠叨。”
“唠叨那是对你好。”陈慧云拿起一旁的空碗，给她盛了碗汤，“这汤是我从今早开始熬的，你多喝点，补身体。”
周旖旎放下碗筷，双手接过。汤还是烫的，飘着渺渺雾气，周旖旎凑近吹了吹，闻见那一缕淡淡的汤香，弯唇对陈慧云说：“谢谢妈妈。”
寒假假期不比暑假长，一晃眼的功夫，周旖旎就在这寒冷的空气里闻见了迎接新年的味道。她推开凝了一层霜的窗户，风呼啸而过，撩起她几丝耳边碎发。
周旖旎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视线漫出去，她看见了街道两旁的路灯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红灯笼，金黄的吊穗随风而飘，满街都是迎接新春的味道。
恰好这个时候，陈慧云在外面喊：“妮妮，妈妈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呆着，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妮妮是周旖旎的小名。
她还小的时候，陈慧云总是旖旎旖旎的喊，可喊到后来，就变成妮妮了。
然后这个称呼，就一直被她喊到大。
周旖旎打开门走出去，见陈慧云站在门口正要走的样子，问：“你去哪儿？”
“去集市买点年货，没多久就要过年了，还是得提前准备准备。”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慧云看着她，拒绝了她的提议，“你去干什么，一大早的不多睡会儿？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你就让我去吧，妈妈。”周旖旎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双手挽住陈慧云的胳膊，一脸的鬼机灵，“我早就醒了，呆在家里又没事干，跟你去还能当你的免费劳动力，帮你提东西。”
这还确实是个好主意。
母女俩乘车来到集市。
一大清早的，集市上就一片热闹，小商小贩的生意做的正好，马路两边的铺子里人声不绝于耳。卖早点的小店里雾气腾腾；卖对联窗花的也正做着好买卖；卖牛羊肉的老板，一早就支好了架子，新鲜牛羊肉往架子上一挂，身上别着个小蜜蜂，敲锣打鼓的招揽客人。
说话声，宰肉声，以及小摩托驶过地面的声音，全部都混杂在一起。
炊烟缭绕的人间，热闹喧嚣。
周旖旎挽着陈慧云的手臂路过一个又一个摊位，新鲜的水果与蔬菜都被规规矩矩的摆在泡沫箱内，上面还挂着水珠。
乖巧又显得可爱。
陈慧云买了些蔬菜，又去卖鱼的摊位杀了条鱼。
师傅杀鱼很有技巧，先是用刮刀剃了鱼鳞，又用尖刀将鱼肚破开，动作利落。
周旖旎就和陈慧云站在边上等。
她视线乱晃。
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怔了怔。
男人身姿颀长，高挑的站在买对联的店铺前，他双手插进大衣兜里，微仰着脑袋看那些挂着自上垂落的对联。颈间围着灰色围巾，优越凌厉的下颌线隐在其间。额发有点长，乖顺的稍盖住眉眼，隔得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她几乎只用一眼，就断定那个人是温时礼。
从脚底突然冒起一股冲动，周旖旎依依不舍的从他的身上收回视线，扭头对陈慧云说：“妈，我们好像没买对联，你在这儿等鱼，我过去买一副。”
她将手里的大包小包东西放到一旁靠着墙，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周旖旎到对联店铺的时候，温时礼还在那儿。
离的近了，她才看清他的全貌。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清冷寡淡，像是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一副与别人距离很远的样子。表情淡，脸色也淡，不入世俗人间。
可在这一瞬间里，周旖旎却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淡淡的一丝忧伤。
他仰着头，角度原因，显得他鼻梁尤为高挺。目光落在那些对联上，只是很轻的，像是一个路过而驻足观看的人。
纷纷扰扰的人群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
人声嘈杂。
周旖旎站在离他五米远的距离之外。
目光灼灼地落在他的脸上。
记忆开闸似的向前涌来，她想起高中时候的他，总是一身干净的校服，书包背在肩上，踩着夕阳照落在地面上细碎的影，只身一人孤单的朝前面走去。
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与他作伴。
也是如现在这般的，淡淡的忧伤。
他们是同样孤独的人。
她心疼他的孤独。
“滴――”
摩托的喇叭声骤响。
周旖旎被吓得慌神，肩膀一颤，放在温时礼的那道视线里，突然跑进来他的眼睛。
淡淡的，孤寂的眼神。
添一份郁。
她朝他走近，视线还在他的眼睛里，下意识张唇，喊他的名字，“温时礼。”
到他身边，她浅浅闻见他身上飘过来的枯松寒气，沁人心脾。
悄悄地吸进一丝到鼻尖，“你怎么在这儿？”
“是要买对联吗？”
温时礼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继续放回了挂着的那几幅对联上。
有点猜不透他究竟要干什么，周旖旎与他并肩而站，微仰着小脸认真的看着。
神色认真，目光专注，微抬起下颌，线条柔软的延伸至围巾里。
有一缕风飘过，她的发丝微动。
温时礼再一次扭头看向身旁的她，晶莹的眼珠里漾一层光，纤长的睫毛扑闪，似蝶翅偏飞。风将她脑后的发丝吹拂，群魔乱舞的肆意乱飘，发尖轻碰上他的衣服，携来一丝馥郁芬芳。
她看那些对联看得认真，又轻皱着秀眉细细比较，像是在思考到底哪一副更好。
稍又歪头，与他距离拉近。
樱粉色的唇瓣无声翁动，她在念那些对联。
眼睛里满满全是她认真又乖巧的模样，温时礼深深弯唇，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笑容。
唇角深深向上翘时，浅淡的显着两个梨涡。
而这两个梨涡，是周旖旎让它露出来的。
她还认真在想。
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手朝上面的某一副对联指，扭过头，欢欣的看向温时礼，眼里闪烁着明灿灿的光。
“我觉得这一副不错。”
温时礼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去。
红底黑墨的对联，挂在最中间。
上面写着：
上联：一年四季行好运。
下联：八方财宝进家门。
横批：家和万事兴。
“过年不就是要和家人待在一起，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万事都幸福。”
温时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可也只是一瞬，就消失殆尽。
然后顺从她的话，“嗯。”
周旖旎对他笑了笑，眸光灿灿。
然后扭头，对卖对联的老板说：“老板，我要一副那个对联。”
老板见有生意，油亮生气的脸上立马露出笑容，热情的应一声，“好嘞！”
招呼完那边的客人，老板才拿着一个撑衣杆，到这边将周旖旎手指的那副对联取下，然后给她包起来，一口价喊：“小姑娘，对联20元，支付宝还是微信？”
周旖旎接过对联，从兜里掏出手机，对他说：“微信。”
对着付款码一扫，“滴”一声。
周旖旎付款。
然后冲老板甜甜一笑，“谢谢老板。”
老板也笑。
这段时间生意好，接二连三的客人你来我往的围上来。
周旖旎拉着温时礼的衣角挤出人群。
白嫩纤细的手指捏着衣角边缘，黑与白的混合，视觉感极强。温时礼垂眸，看着那一小段指尖，喉结微滚。脚步轻盈，乖乖的跟着她去。
两个人到不那么挤的地方后，周旖旎才松开他。
她与他面对面而站。
两个人身高有差距，她站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小小一只。围在她脖子上的宽厚的围巾也衬得她白净的脸小。倒是那眸底璀璨两眼的光，在此刻却显得更盛大了起来。
亦如一场烟火漫卷。
她将那个塑料袋往前面递。
紧接着她的声音也响起来，“这个给你。”
温时礼有一瞬的怔愣。
但他没接。
“温时礼，你拿着呀。”
女孩儿一双眼，明眸善睐，灵动生姿。
是娇俏的，声音也轻快。
他照着她说的，抬手，拿着。
“刚刚我就发现你一直在看这副对联，所以我猜想，你肯定很喜欢，可我又觉得你好像不一定想掏钱买，所以我就买了，再送给你。”周旖旎跟他解释买这副对联的缘由，怕他不愿接受，周旖旎还找了借口，“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祝你和你的家人幸福美满，家和万事兴。”
女孩儿的真心祝福，让温时礼的心脏变得柔软。
像是被一阵酥麻的春风吹拂。
提着塑料袋的手指紧了紧，温时礼的嘴角浮起浅浅的一层弯弧，“谢谢。”
“我很喜欢。”
陈慧云还在卖鱼的那边等她，没和温时礼说太久的话，她就跟他说了再见。
然后转身离开。
温时礼看着她的身影混进人群，一直走到自己看不见的对面后，视线才依依不舍的收回。手上塑料袋里装着的那副对联，确实是他刚刚一直看着的。
家和万事兴。
这是今年她的祝福。
那今年的新年，就家和万事兴一次吧。
周旖旎回到那个卖鱼的地方时，陈慧云正在付钱。见她回来了，两手空空，陈慧云一边接过老板递过来已经切好的鱼片，一边问她，“不是去买对联了吗？”
“我选不好，”周旖旎有些心虚的抬手挠了挠耳后，淡定自若的撒了个小慌：“就没买。”
“那也不成的。”
“即便选不好，过年也要贴一副。驱邪祈福，来年才能保平安，万事顺遂。”
陈慧云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刚刚的那个卖对联的地方走，“我跟你去买。”
他们要去的，是刚刚那个周旖旎和温时礼待过的小店铺，害怕被老板认出来，周旖旎扯着陈慧云的袖子，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扯，“妈妈，我们去那边的对联店看看吧，挂得多又一片红，挺热闹的。”
这两家店确实一眼望去相差太大，后者挂上的对联明显多于前者，种类多选择才多，陈慧云没发现周旖旎的一丝奇怪，点点头说那好吧，然后与她一起过去。
母女俩回到家时便已经是中午，两个人随便下了碗面条填肚子，然后将那些年货全部拿出来，所有食物全进了冰箱，日杂物品被周旖旎规整的收理好。
除夕夜那天很快就到来，家家户户都亮着暖洋洋的光，对联贴在门上，窗户上贴着窗花，有屋檐澜顶的住户甚至还挂俩红艳艳的灯笼。
三四个小孩儿穿着厚棉袄围在一起玩儿炮仗，欢笑声轻快。
周旖旎走到窗前，将窗户收拢关好，玻璃阻挡并削减了外面的欢笑声与炮仗声。
房间里一片暖意融融。
电视机里正放着中央节目的广告，贺新春迎新年的独家。
陈慧云在厨房忙碌，白色的雾气缭绕，弥漫出佳肴的香味。
这是周旖旎最幸福的一刻。
“妮妮啊，能帮妈妈去附近超市买瓶酱油吗？”厨房里的陈慧云突然喊。
周旖旎回头，往那边应了一声，“噢，好。”
然后就匆匆换了鞋，走了出去。
除夕夜晚的街道像是被点缀了灯火那般通透明亮，道路两旁的路灯下还亮着一盏盏灯笼，金黄的麦穗轻晃，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灯火通明，似不熄灭的长河。
周旖旎双手揣兜里走在大街上，枣红的毛线围巾一圈圈的攀附缠裹在她的脖颈上，下颌堪堪被遮住。身边时不时会跑过一两个小孩儿，他们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又或是拿着炮仗，嬉戏欢笑，笑得脸颊都泛起了薄薄的红云。
附近就有一个小型的超市，周旖旎走到那边，然后推门进去。
门口的播报器响着“欢迎光临”。
周旖旎轻车熟路的穿过一个又一个货架，最终停在调料区。她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生鲜酱油，正要转身离开时，余光突然瞥见了背对她而走过的温时礼。
他从一个货架绕到另一个货架去，目光扫视着上面的东西。
当然，他并没有看见周旖旎。
对出现在这里的温时礼表示惊讶，周旖旎手里拿着酱油，悄悄地跟了上去。她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他的目光从一排排的货架上浅浅掠过。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白色的棉袄，棉袄版型大，可套在他身上时又能被完美的撑起，干净简约的纯白色中和了他身上的那股疏离清冷气质，此刻又被超市里柔和的白炽灯一照，看起来倒少了几分距离感。他还是系着那条灰色的围巾，下巴被遮进去。
身量比货架还高，温时礼垂着眼，鸦羽似的睫毛扑簌簌的垂落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