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桌上的氛围有点奇怪。
明栀坐在许菁菁右手边，许菁菁旁边是时星宇，时星宇里面就是沈之衍，沈之衍的另一侧是个金毛，自来熟的自我介绍他是沈之衍的发小周止衡，再往旁边就是周望和姜妍，另外还有两个围棋社的男生。
明栀笑了笑和周望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以前忙学院里的事情的时候和他打过照面，勉强算是有微信叫得出名字的关系。
周止衡蠢蠢欲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周望，两眼发光，悄声问，“这位美女谁？不给我介绍介绍？”
“许菁菁她舍友。”
“名字！我说的是这位美女的名……啊？！”
周止衡浅薄的大脑忽然触发关键词，许菁菁的舍友不就是刚才沈之衍在电话那头说的那个吗！
“好吧……”
周止衡满腔热血又被浇灭了，兴致缺缺的坐回去，掏出手机愤愤不平地戳他聊天窗：
{沈狗，说，你和美女什么关系！}
饭桌上，露营的帐篷是开放式的，现在是烧烤时间，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是镂空的中间摆着烧烤碳。
而今天攒局的时星宇却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
没有举着酒杯高声招呼兄弟们喝，也没黏着许菁菁嘘寒问暖。串还没烤熟呢，打开酒瓶自己一个人猛灌。
许菁菁也没说话，低着头盯着手机在p今天要发的图，手却是在跟手机较劲似的猛戳，指甲磕屏幕的声音哒哒哒的。
边上的桌上视线一双双的投过来，都是认识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那个蓝裙子的美女就是哲学系的那个系花明栀，刚刚在众人的面前勇敢表白沈之衍。
那些暧昧不清的言语和好奇打量的眼神明栀都没去管。
明栀就盯着通红的烧烤碳发呆。
好久都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聚会了，身体在这儿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偏偏桌上还没什么熟人，明栀的目光盯着明明灭灭的炭火什么也没想，也什么都没听。
就是单纯的发呆。
炭火里爆出火花，噼里啪啦的一声。
可就是她无意识的眼神偏了偏的那一秒，她正对上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桃花眼。
不知道是以前看的哪部肥皂剧里带着矫情做作的台词――
‘桃花眼的男人最薄情也最多情。’
‘明明只是寻寻常常的一眼，这双恼人的眼偏让人觉得他心里也有你。’
明栀仓皇的移开视线，移开之后又暗自嘲笑自己，想什么呢？
不服输似的又看回去，但那人又像是故意的，任由她怎么盯着，和她较劲似的就不肯再跟她对视。
藏在昏暗的灯光炭火和喧闹人声之间的眼神官司，像是悄悄从草丛里钻出来的萤火虫，微弱的信号隐秘的发生着。
男生们聚在一堆，还有中间灌得特别猛的时星宇牵头，这张桌子边上的酒瓶越堆越多，连一向最自律的周望都没挡住，被男生们扯着肩膀洋酒啤酒灌下去两杯，脸都红了。
酒精催化着桌上的气氛，越喝越上头。
沈之衍躲那些来要微信的女生，坐在靠湖的最里边，周围一圈人围着他坐，边上就是其他桌，坐在外边的明栀就成了唯一的‘可活动人员’。
“明栀，你能帮我拿个纸巾吗？不好意思啊！”
“明栀，我们桌上的酒没了，要不你去帮忙叫声服务员吧？”
“明栀，这个驱蚊膏你帮我递一下给许甜好吗？”
许菁菁吃到一半就不知道去哪了，明栀也无所谓，她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差不多，让她帮忙就顺手的事，时不时的看一眼微信。
不止是回微信上的消息，还是看她几天前的验证消息。
因为沈之衍这个混蛋现在还没通过她的验证！
这时星宇特意找的地，几乎把认识的人关系还可以的统统拉过来了，一到这正儿八经的喝酒环节，围在这张桌子边上起哄喝酒的人络绎不绝。
不止是男生还有女孩们，a大的女孩们活泼火辣的不少，发起酒疯来，灌倒一片，场面热闹起来，不止是时星宇沈之衍，就连喝不了几口的姜妍都躲不掉。
沈之衍也喝了不少，但他这人用周止衡的话来说就是‘老欺负老实人’，别人给他灌酒他也不反抗，但他一口喝的慢，而且绝不喝别人手里倒的。
脑子有点晕，他静了几秒，在昏暗的灯火下，侧面起伏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暖黄的光柔化了他身上的冷清，有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姜妍早就习惯这群人的德行了，也知道沈之衍酒量不行，脸庞发红温声问他要不要拿点温水来。
“不用，”沈之衍指节按了按眉心，长腿一伸站起来像是一片清瘦的山岳，“我自己去倒。”
时星宇酒量本来就一般，这么猛的短时间灌了这么多下去现在已经醉得人畜不分了，沈之衍推着他的椅子走出去的时候还被他迷迷瞪瞪的捉住了手，凄凄惨惨的喊了声‘菁菁……’
惹来沈之衍嫌弃的一句滚啊。
前胸贴后背的被挤着让沈之衍出去，才像是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敲脑袋，“完了，我那个东西忘记了！”
也没理边上人的询问，脑袋发晕的爬起来往吧台就走。
明栀在回江明薇的微信，在烧烤味啤酒味里鼻尖忽然滑过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抬起头时正好看到沈之衍高挑冷淡的背影，长腿一迈，转眼就消失在乱窜的人流里。
视线停留了几秒，转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一双圆圆的笑眼吗，她微笑着同明栀点了点头，隔着热闹的人声和酒杯，贴心的问她：
“明栀，是不是有点不适应啊？”
这满桌都是互相熟悉玩得还不错的，她唯一能说的上话的许菁菁还不知道去哪了，明栀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也没喝酒也没吃什么东西。
她觉得明栀有点可怜。
明栀愣了一下，“啊？”
还没说话，身边的座位上忽然坐下一个人，凳子被拉开，这人懒散的坐下，脊背却是挺直的，手里端着用玻璃杯装着的温柠檬水。
柠檬水醒酒。
姜妍的视线在柠檬水上停留了一瞬间。
却看到沈之衍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玻璃杯，慢慢的将一杯放到了明栀面前。
于是姜妍笑意盈盈的打趣他，“这么贴心啊，专门给人家女孩子倒柠檬水，她可一滴酒都没喝。”
“顺便。”
沈之衍坐在许菁菁的位置上也没有要挪的意思，迎着周止衡几个哥们的打趣也就屈着指节敲了敲桌子，“不然总让人女孩儿给你们跑腿啊。”
坐这的意思就是告诉别人，别使唤明栀了。
偏偏那几个围棋社的男生个个都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谈恋爱的蠢直男，酒劲儿上来了脑子里的筋比钢筋还直，嚷嚷着，“衍哥你这是不是躲酒呢！”
“是啊，可不能躲在明栀美女的边上就不喝了啊！”
周止衡抱着酒瓶咧嘴一笑，笑得肩头都在颤，眼神暧昧的朝周望递了个眼风――
这小子就装。
他从穿开裆裤就认识沈之衍了，要是沈之衍这口是心非的拽劲儿还不了解，真是愧对沈之衍诓他的那么多次了。
沈之衍绝对是心动了。
他要是对女生这么绅士有礼貌，早被绑着去谈了八百回恋爱了，哪里还能装模作样的坐在这里。
沈之衍一起身帮忙递了包纸巾，他就笑着敲筷子，“哥哥好绅士啊，以前我被扔在外边坐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啊！”
这种酸里酸气的骚话周望说不出来，就眼神暧昧的在他们俩之间打转。
沈之衍懒得理他们，靠在椅背上就玩手机，酒是一口也不肯喝了。
捏着玻璃杯灌了一口微微发苦的温柠檬水，堵在喉头的燥意却愈演愈烈，他坐在这只能算是头脑一热下意识就这么做了，但他现在有点不敢去看明栀的反应。
周止衡和周望的打趣多少带着点真心的探究，他们对他的不对劲心照不宣。
他明明不该这样让人误会的，他明知道明栀喜欢他的不是吗？
气氛莫名的有些暧昧。
明栀撑着下巴脸上也带着笑。
这可是他自己要坐在她旁边的啊。
摸了摸手背上一圈的蚊子包，明栀视线下移，看到他手背上的那颗蚊子包，他皮肤很白，发红发肿的蚊子包就显得格外明显。
不动声色的往沈之衍的方向靠了靠，指尖点了点他手背上的蚊子包笑着和他搭话，“你看，和我坐很好吧，蚊子只咬我不咬你。”
沈之衍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女孩伸着嫩藕般纤巧白皙的手臂，手腕内侧被咬了一圈，红色的一块块，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不止是手臂，还有桌面下她白得晃眼的腿上，女生湖蓝色的裙摆很短，坐下来只能遮住一半大腿，露出的肌肤和细瘦的脚踝上都有红色的蚊子包。
但他只是余光一眼，没再往上看，这样太冒犯。
沈之衍懒懒的垂下眼，伸出手一点点把薄卫衣的衣袖往上拉了拉，语调漫不经心，“你再看呢？”
明栀探过头，不动声色的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
沈之衍不亏是围棋社的移动唐僧肉，白皙的手臂上锻炼的线条很明显，因为白，青紫色的静脉显得更加明显，红色的蚊子包密密麻麻的沿着那根筋，糖葫芦串一样。
他冷淡的只看自己的手，一副只是给你看看的样子。
女孩头发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靠得越来越近了，她甚至伸出手蠢蠢欲动的还想摸。
沈之衍轻笑了一声，悠悠瞥她一眼，“别动手动脚的啊。”
干脆利落的直起身把卫衣的袖子一拉，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似的靠在椅背，感觉到自己膝盖都快碰上她的了，似笑非笑的再看她一眼。
手机上，四人小群在疯狂弹消息。
{周止衡：妈的，我怎么感觉我脑细胞不够用了。}
{周止衡：@周望，学霸教教我，沈之衍这狗和漂亮妹妹在干嘛？}
{周望：数蚊子包？}
{周止衡：狗东西你听听这合理吗！！！不会谈恋爱你让我来啊！！}
沈之衍滑动手指，把群聊里的消息都看了一遍，没回。
他先是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酒瓶，度数不高。
那为什么他脑袋这么晕啊？
他怎么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比蚊子包这种幼稚又没劲的事都做的出来？
第8章
明栀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零六，许菁菁已经离席半个多小时了。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微信，给她发的信息也没回，低声对边上的沈之衍说了声，就起身去找许菁菁。
明栀垂下眼回忆了一下，许菁菁今天从上车开始就开始情绪有点不对，和时星宇在车外吵了几句，开车过来四十分钟一路上脸色也不佳。
虽然明栀不知道他们争吵的内容，但是她对许菁菁的性格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虽然看着是个拽拽的酷姐，把玩男人放在嘴边，其实内心敏感脾气又好。
晚上八点，是最热闹也是最活跃的时候，喝嗨了的年轻人们抱着酒瓶大声说笑，明栀逆着人流一路往边上冷清的厕所走去。
这个露营地定位是高端价格不菲，厕所修得像个别墅，明亮而又空荡，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脸蛋微红的明栀。
她看了镜子中的自己一眼，走进女厕所，就听见了几声抽噎的吸鼻子声。
明栀脚步轻，里面的人没有听见。
明栀顿了顿，猜出来了里面的人是谁，没出声，静静地退了出去，回去拿了自己的包就等在门口。
许菁菁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推开厕所隔间的门，往外望去看到的就是明栀抱着胸站在厕所门口的空地。
卷发蓬松柔软的披在脑后，灯光下明栀的脸清冷纯净，目光沉静，百无聊赖的侧着头在看两边的绿化带。
却自带一种柔和坚定而从容的镇定沉稳。
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她觉得可信又靠谱。
许菁菁鼻头又在发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得脑袋发晕了，看到谁都当成是可以信赖的救世主，打开水龙头就伸手想洗脸。
手边忽然出现一张卸妆巾。
许菁菁可怜巴巴的抬起头，就看到明栀走到了她旁边一脸淡定地给她手边塞了张卸妆巾，也不问她这是怎么了，动作自然的又从包里掏出了化妆包和纸巾。
迎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神，明栀愣了愣，“怎么了？”
许菁菁双手湿漉漉的就抱了上去。
明栀被她扑上来的力道压得往后靠了靠，有点懵，伸手抱住她，温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背后拍拍她，力道轻柔得就像是安抚即将入睡的婴儿。
无声的安抚。
许菁菁抱着明栀哭了几分钟，心里莫名就好受了很多，洗干净脸重新补了点妆，除了眼睛还有点肿，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两个人也没再回去，凑着脑袋躲在了后边草地上的石阶上肩靠肩的坐着。
看着夜空中满目都是细碎的星，微凉的风徐徐吹来，身后是喧嚣热闹的聚会，这里是热闹里远离喧嚣的安静。
而她们俩，穿着漂亮的裙子大喇喇的坐在全是灰的石阶上，像是落跑的灰姑娘逃离了奢华的舞会，躲在草丛里说悄悄话。
有些往常说不出口的过去，在酒精和昏暗的催眠下好像也给了她一个说出口的借口。
许菁菁微微垂着头，自嘲似的笑笑，“我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就决心以后一定不要再真情实感了，没想到……”她有些丧气地摇摇头。
“我和前男友是高中同学，他是学美术的，我们俩在一个校区里，那时候我家里遇到了点事，他就每天陪我上下学，还为我在学校里和别人打了一架……”许菁菁声音里带着鼻音，又哭又笑。
“我那时候可真天真啊，还以为我碰见小说里那样的救赎剧本了呢…真情实感的把他当成了我一个人的救世主，每天都在期待着和他见面，穿他喜欢的衣服，给他用我的零花钱，他成绩不好我就熬夜给他整理习题册……”
她的声音停在这里。
草丛里的蝉鸣喧嚣，她未完的话里沉默是无声的眼泪。
明栀蜷起手掌，手心贴着手心，她的手上在冒着冷汗。
这种心跳加速如置身缺氧海底的窒息被许菁菁的话勾缠着再次卷上来。
太像了，她们的过去前半段基本相同，明栀的心里涌上一股酸热的复杂情绪。
这情绪里参杂的情感太多，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
既有因为感同身受而对许菁菁发自内心的怜悯，也有对自己甚至连这段过去都不能勇敢说出口的自厌，还有一点点羡慕。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救世主，那些上帝啊神啊都是假的，”明栀转过脸，认真的看着许菁菁，“能当救世主的只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