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病体未愈,不思饮食,滋补的汤药日日都喝,却丝毫不见好转。
他怀疑自己大限将至,心头不由又添了几分焦虑难安。
有僧人进言说,筹建德寿宫供奉菩萨,可保天子长命万岁,永无疾忧。
为表诚心,德寿宫需得恢弘大气,肃穆辉煌,菩萨也要塑以金身。
这样一座祈福宫殿,粗略算来,花费不下百万两银子。
永昌帝撑着病体,接连几日召了户部尚书来御书房问话,今日也不例外。
傅千洛在外面等候片刻,便有内侍传话让他进去。
刚跨进御书房的门,便看到永昌帝盛怒起身,捏起一方砚台,狠狠砸在了户部尚书的脚边。
老尚书花白的胡子抖了抖,颤巍巍撩袍跪地请罪,“皇上息怒,老臣实在没有办法,国库已经没有余银再为皇上修建德寿宫了......”
傅千洛负手立在一旁,未发一言。
永昌帝气得面皮发白,龙目赤红,怒声道:“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大雍的国库,朕要修建一个宫殿,你告诉朕没有银子!如此无能,怎堪担任要职?”
老尚书磕头:“求皇上怜悯,老臣年事已高,不堪重用,请皇上允臣告老归乡吧......”
永昌帝讥讽冷笑,“朕准了。”
待户部尚书踉跄走出御书房后,永昌帝怒意未减,拂袖坐在龙案后喘粗气。
傅千洛向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息怒,臣有办法为皇上筹集银子,修建德寿宫。”
永昌帝顿时双目一亮,看着自己的心腹重臣,连声道:“爱卿快说,有什么法子?”
“天雄军与窦氏叛军僵持已久,难分胜负,所需军饷粮食都由国库拨给,如果天雄军收兵回都,省下这笔银饷,修建祈福宫殿的银子自然就有了。”
永昌帝拧眉道:“那叛军该由谁去平定?”
“庆州府兵,”傅千洛道,“现在裴晋安任庆州府兵总督,手下总计有三万府兵,且庆州距离云州不到五百里,调用庆州兵去平叛,再合适不过。”
“那粮饷呢?”永昌帝捋着下颌上的胡须,慢慢道,“爱卿莫不是提醒朕,要庆州府兵自筹银两去平叛?”
“皇上圣明,”傅千洛暗中勾了勾唇角,沉声道,“裴晋安此人机敏聪明,自筹粮饷于他来说想必不是难事。臣想着,他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的。”
有了银子筹建德寿宫,由谁去领兵平叛,永昌帝根本不会在意。
他满意地捋须点头,闷咳着笑道:“爱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朕授裴晋安为平叛大将军,领旨后,即刻去率兵平叛。”
傅千洛领旨出了御书房,没走多远,迎面遇上了太子萧钰与虞美人。
萧钰前来,是为给永昌帝请安,看到傅大人大步走近时,萧钰顿住脚步,瞪大眸子好奇地看着他。
傅千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微微俯身,漫不经心地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萧钰轻轻颔首,恭敬有礼道:“傅大人安好。”
虞美人带着贴身伺候的宫女前来,宫女捧着的食盒里,装得是给永昌帝熬的参汤,待看到太子离开后,虞美人稍稍落后几步,娇颜带笑,轻唤:“傅大人。”
傅千洛驻足,面无表情道:“见过娘娘。”
虞美人纤手轻抬,理了理发上钗环,樱唇轻弯,眼含秋波地看着对面。
“大人可是见过皇上了?大人瞧着,皇上龙体可比前些日子强健许多?”
虞美人日日侍寝,对永昌帝的身体状况了若指掌,她莫名问出这话,傅千洛不禁一愣。
片刻后,他移目看向那食盒,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心领神会轻笑一声,低声道:“娘娘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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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的前一晚,姜青若半点没有明日便要做新娘子的自觉,而是照例忙完铺子的事宜,过了午时后才回了府。
一回府,便看到了白婉柔。
她披着件厚实的披风,坐在廊檐下的圈椅上,正一针一线帮她绣盖头上的龙凤呈祥图案。
姜青若轻手轻脚地从一旁走过去,没有打扰她。
她身旁的绣筐中,还有一枚掌心大小的荷包,荷包上的修挺青竹初具雏形,片片竹叶脉络分明,一看便是花费了不少精巧的心思。
姜青若没看盖头,倒是忍不住把荷包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
察觉到身旁有人,白婉柔的绣针一顿,意外地抬起头来。
待转眸看清是姜青若,她轻舒一口气,忍不住弯起唇角轻责道:“你回宅子,怎么还这么鬼鬼祟祟的?”
“白姐姐,这荷包是不是给良埕哥哥绣的?”姜青若翻来覆去看着荷包,故意调侃她。
白婉柔的脸突然一红,起身从她手中抢回来荷包。
“你天天忙着生意上的事,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回来后不关心自己的嫁妆,还有空取笑我。”
说着,白婉柔拿起盖头,让姜青若来绣上几针,也算是亲自动手为自己准备嫁妆了。
姜青若听话地坐下,捏起绣针,按照白婉柔的指点,在那复杂的绣金压银凤羽上不甚利索地绣了两针。
“世子送来的聘礼很多,几乎堆满了一间房,”白婉柔在一旁轻声细语地说,“你的嫁妆也应该用心准备,除了盖头,那件嫁衣你也绣上几针。”
姜青若满意地打量着大红的新婚盖头,随口道:“他的聘礼我以后会还回去的,我们已经商议好了,又不是真.....”
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姜青若及时停下话头。
白婉柔愣住,讶异地盯着她:“不是什么?”
“又不是真正阔气富贵的人家,现在我的生意周转需要银子,世子的府兵也在发愁军饷的事,准备这么多聘礼,实在太浪费了。”姜青若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接着道。
白婉柔盯着她飘忽乱转的眼珠,迟疑片刻,道:“青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然,为何她在太守府留宿一晚,第二日便与裴世子签下了婚书?
虽然裴世子持有她铺子里的干股,也帮了她不少忙,但她以往可从来没有表露过对裴世子有什么情谊。
经历过周允礼成婚当天抛弃她一事,白婉柔现在对她的婚事十二分警惕。
“没有,没有,”姜青若干巴巴笑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你给良埕哥哥绣荷包,是打算托人给他送到炼县吗?”
提到陆良埕,白婉柔不觉羞涩地垂下眸子,唇边也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他要回来了,从炼县调任庆州长史,”白婉柔轻声道。
姜青若怔了怔,不敢相信地抬高声调问:“良埕哥哥要回来了?”
白婉柔抿唇重重点了点头,“是真的,按照信上的说法,也许明日便能到庆州了。如果幸运的话,他还能来得及参加你与裴世子的婚礼呢!”
姜青若差点高兴得团团乱转,末了,她一把拽住白婉柔的袖子,大声道,“良玉知道吗?走,去城外大营,我们现在去告诉她这个消息.......”
“你冷静一点,”白婉柔笑起来,“我已经打发人去告诉她了,不过,她最近说是忙着什么重要的事,没有露面......”
姜青若突地想起来,裴晋安此前提过,陆良玉与朝远正在摸黑云寨的情势,这公务一定十分重要,根本耽误不得。
不管怎么说,陆良埕能够回到庆州来,她已经高兴得无法形容了。
直到翌日清晨,香荷为她换好嫁衣,戴上盖头,姜青若忐忑不安地等着裴晋安来迎亲的时候,还不忘了问:“白姐姐,良埕哥哥来了吗?”
“还没有。”白婉柔也暗暗有些着急。
今日是青若大喜的日子,她的父亲不在身边,若是陆良埕能够赶来参加她的婚礼,便可以做为她的兄长代为出席,也算是能够弥补她心头的一点遗憾。
没多久,迎亲的鞭炮声在外头响起,喜庆的锣鼓声铿锵有力地传了进来。
“算了,不等他了。”姜青若微微叹了一口气。
白婉柔抿了抿唇,与香荷一左一右搀着她的胳膊站起来。
鞭炮声响得震天动地,但等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迎亲的假夫君还没有进门。
等得有点着急,姜青若掀开盖头偷偷往外边瞧,嘀咕道:“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裴晋安终于甩开众人,绕过照壁,大步走进了院子。
趁着盖头还未放下,姜青若飞快瞄了他一眼。
裴晋安肤色本就极白,大红色的圆领新郎吉服与他极为相称,更衬得目若朗星,丰神俊朗。
四目蓦然相对,姜青若怔了怔,赶紧盖好盖头下。
裴晋安脚步不停地跨进门槛,
白婉柔与香荷眸中含泪,把新娘子的手交到新郎官的手中。
一只刚劲修长的大掌毫不迟疑地伸出,握住了姜青若的纤手。
他的掌心宽阔温暖,将她纤细的五指完全包裹起来。
姜青若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低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裴晋安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
就知道他会趁机调侃她,姜青若暗哼一声,咬牙故意道:“是啊,度日如年,望眼欲穿,我一心等着世子把我娶回家呢!”
“那你现在等到了,”裴晋安微微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若你一早就言明自己的心思,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他该不会忘了两人是假成亲吧?姜青若隔着盖头暗暗瞪了他一眼。
大喜的日子,她把他的屁话当耳旁风,大度地没有计较。
“韩大哥带人堵在门口,好生为难了我一番,”裴晋安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笑道,“若不是我趁机逃脱,只怕现在还被拦在外头。”
迎亲的时候,为难新郎官的重任本应由新娘子的弟妹承担,但姜璇害羞胆小,根本不好意思去刁难世子姐夫,所以韩青山便自觉揽下了这个任务。
他还带了铺子里的一帮伙计绣娘,把姜宅的门口围得严严实实,众人想出的刁难招式也层出不穷,要不是明全凭一己之力将他们拦住让自家主子顺利脱身,恐怕新娘子还要等上许久。
姜青若闻言不由抿唇轻笑起来。
第69章
走出姜宅, 姜青若隔着盖头环顾四周。
长长的迎亲队伍几乎排满整个巷子,卫兵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精神百倍,喜笑颜开。
这情形与寻常的迎亲队伍全然不同。
她不禁有一瞬的怀疑——裴晋安不会把整个大营的府兵都调来了吧?
但还有不对的地方。
府门前有系着大红喜欢绸的白色高头大马, 显然是新郎官的坐骑, 但竟没有新娘的坐轿。
就算是假成亲, 这该有的八抬大轿总不能少吧?
姜青若悄悄用力捏了下对方的长指, 低声道:“世子,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 ”话音刚落, 裴晋安长腿一迈, 利落地翻身上马, 然后伸出长臂, 笑着对她道,“我们一道骑马回去。”
姜青若:“?”
新娘子成婚不坐轿子, 却和新郎一同乘马, 真是闻所未闻……
但似乎也挺新奇好玩。
姜青若拉住他的大手,踩上马镫,翻上马背, 坐在他身前。
缰绳一扯, 马儿慢悠悠甩开蹄子向官邸走去。
大街上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爱凑热闹的百姓, 特意来围观今日的两桩亲事——太守府嫡女出嫁与总督大人娶亲。
姜青若悄悄掀起盖头一角,眨巴着杏眸看向周边。
那双美眸悄然落在众人眼中的同时,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接连不断的议论惊叹声此起彼伏。
“新娘子的嫁衣好华贵漂亮啊......”
“那嫁衣是用的云锦的锦缎吧?云锦本就是上好难得的锦料,想买还得排队呢.......”
“天哪, 你看到新娘子的长相了吗?她好美啊,简直像天仙下凡......”
“沉鱼落雁, 闭月羞花,不过如此啊......”
而马背上的新郎官,看到新娘子悄然掀起盖头,立刻眼疾手快把她的盖头按了回去。
裴晋安沉声道:“不许乱掀盖头!”
姜青若:“......”
她又不是故意要掀开的,只不过这样的成亲方式很好玩,她一时没忍住而已。
“你是怎么想到要我和你一起骑马的?”姜青若听话地拉紧盖头,免得被倏然而过的风吹开。
似乎不乐意再听到周围人群议论新娘子的美貌,裴晋安猛地一夹马腹,马儿快速奔跑起来。
“你不是要宣传你的云锦吗?”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倒退,耳旁是假夫君低沉磁性的嗓音,“坐在轿子里怎么宣传?再说,那八抬大轿太慢,路上得花费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太久了。
他扬鞭催马,不到半刻钟就能到达。
节省时间倒是其次,他这个宣传的法子真不错!
姜青若赞同地点点脑袋:“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机智?”
“那是你对我太有偏见,没有正视我的优点,”裴晋安低哼道,“以后你有的是时间体会我的与众不同之处。”
姜青若无语地噎住。
她怎么忘了?
他这人又骄傲又自大,脸皮又厚得很,别人夸他一句,他不仅不会谦虚,尾巴还能翘到天上去。
不过,就在他们的高头大马疾奔过宽阔的街道时,和鲁妙茹出嫁的成亲队伍不期然迎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