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若听完, 不由纠结地皱了皱秀眉。
虽然她想住在姜府,好与陆兄长白嫂子时时呆在一起, 但她毕竟已经与裴晋安假成亲,此时总不回官邸, 只怕会让嬷嬷看出端倪。
没多说什么,当晚,姜青若便收拾了东西回官邸居住。
但连着几日,也不知裴晋安在忙些什么,他压根没回府,甚至连个消息也没有让人送来。
姜青若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成亲这回事。
好在这官邸住得也算舒适,只是太过清静了些。
那卧房宽大拔步床上的一溜软枕,竟被艾嬷嬷悄无声息地拿走,事后才平静地对她说,雍北有习俗,卧榻之上不宜有太多软枕,对睡眠不利。
望着空荡荡的卧榻,姜青若的脸色有些微妙,半晌后,她只好心情复杂地表示同意。
裴世子有隐疾这件事,她牢牢记在心里,就算卧榻上没有了软枕,两人也不会发生什么。
碍于艾嬷嬷的身份,姜青若虽不是言听计从,但大多时候还是尊敬有加,这等小事也没必要与嬷嬷计较。
只是晚间再入睡的时候,那卧榻中间的一溜软枕界线消失不见,她只得端端正正摆放了两床锦被,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深秋的雨总是连绵不断,白日淅淅沥沥下了一天,晚间落雨还有变大的趋势。
房内灯烛悠亮,寒风细雨时不时飘进窗隙。
姜青若围着厚实的披帛起身关好门窗,又坐回原处继续看桌案上的信笺。
信是韩青山写来的。
他到达琴州后,已顺利将货交给布行掌柜,对方又按照云锦约定的价格,赶忙签下了来年的契约。
除了这些,他还打听了琴州书院的事。
那书院并不是专为男子所设,其中还有女子学堂。
恰那布行掌柜有个在书院理事的女婿,为了促成岳父与云锦的生意,竟十分卖力地出手相助-他翻遍整个书院的藏库,竟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处查到了一份十三年前的女学子名单。
十三年前,正是傅千洛在琴州书院潜学读书的时间。
姜青若细细看过泛黄的名册,视线无端落在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上——季婉。
这个名字普通寻常,只是这个姓氏引起了她的注意。
记得母亲在世时曾告诉她,外祖母姓季,是灵州常见的姓氏。
外祖母与外祖父和离后,回了灵州娘家,灵州与云州相距甚远,外祖母再嫁后,再也没回过云州,而母亲自此之后几乎再未见过外祖母。
每每提及此事,母亲眼神中都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姜青若从未亲眼见到过外祖母,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关于外祖母的记忆。
只是,眸光在这个名字上辗转流连久了,姜青若赫然发现,那随后附录的一段文字——女学子年龄几何及居于哪家府邸——有些异常,因为这个名为季婉的女子,所住的府邸乃是琴州江家,而其余女学子的居处,都与自己的姓氏相符。
这说明,季婉应为江家亲友,在江家是为暂住,只是这居住的时限并不短,而且与江家的关系应当极为亲近,否则对方不会将其送入女学就读。
姜青若与宫中早逝后妃的名字一一对应——这是她闲暇时,向艾嬷嬷问来的,早逝的后妃有十多位,但根本没有任何一位姓季的娘娘。
苦苦思索片刻,试图从名册中再去找出其中蛛丝马迹,但翻来覆去看得久了,并没有再看出任何端倪。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只得提笔写信,让韩青山按照这册子上的名单,再去追寻女学子们的下落,尤其是这位名为季婉的姑娘。
只是时过境迁,当初这些方才到及笄年岁的姑娘,肯定已为人妻母,或许早已嫁到了别处,想一一找到她们的下落并不容易。
姜青若在信中嘱咐,要韩青山想办法细细查问清楚,一旦有了这些人的下落,就即刻驱船从琴州返回见她。
待写完厚厚一沓信,姜青若唤了官邸伺候的丫鬟秋蕊过来,将信笺封好后交给她,让她明日一早便交给驶往琴州的行船——行船比驿站骑马送信的速度快得多,不过两日便会送到韩青山手中。
夜色渐深,天寒秋冷,但还不到燃起炭盆的时候。
姜青若把自己埋进锦被中,犹觉得暖意不足,她下意识看了眼空荡荡的身畔——反正裴晋安不在,她严严实实蒙上被子,也不会被他发现。
那约法三章的条款她早已写好,只是当初不该答应裴世子加上这一条。
承认自己怕黑有什么不得了的,她当初就是碍于面子才硬着头皮应下了此事。
想到这儿,姜青若不禁暗暗嘀咕了一阵假夫君,随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虚地扯过被子蒙住脑袋,没多久,便沉沉睡熟。
睡意朦胧间,只觉得身旁的卧榻似乎轻微地下陷。
接着耳旁响起衣料窸窣摩挲的声音。
声音放得很轻,姜青若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下一刻,一双大掌鬼鬼祟祟掀开了她脑袋上的被子。
姜青若一个激灵,飞快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正对上裴晋安那双略微有些惊诧的星眸。
“.......醒了?我本来没想把你吵醒的......”
话未说完,姜青若突地惊呼着坐起身来。
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裴晋安,那表情活像看到了夜晚偷偷闯入她闺房孟浪的登徒子!
紧接着随手抄起身旁的东西,看也未看便砸了过去。
账册正面飞来,裴晋安迅速起身避过。
直到那账册重重落地,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响动,姜青若眸子里的茫然才总算消失不见,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裴晋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无奈道:“你这什么毛病?哪次见了我不是拿东西砸我?我才刚回官邸,你就不能温柔点......”
姜青若无语片刻。
那能完全怪她吗?大半夜的不睡觉,偷偷摸摸掀人被子做什么?
不过朝他扔账册确实不太妥当。
“我差点忘了我们已经成亲,”姜青若定了定神,“刚才我还以为是有人贸然闯进我的房间......”
裴晋安拧起眉头盯着她,目光中蓦然多了警惕的意味:“以前有男人闯进过你的闺房?”
“那倒没有,”姜青若裹紧被子,迎着他的视线看回去,一脸郁闷道,“如果你不掀开我的被子打扰我睡觉,我反应兴许不会这么激烈。”
“......下次不会了,”裴晋安表情复杂地挑了挑眉头,随后抬手一指卧榻案头上的“约法三章”,提醒道,“说到这一点,你犯规了。”
姜青若:“......”
“平匪的事忙完了吗?”
没接他的话茬,姜青若随口另提了个话题。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乖巧地起身帮假夫君抻平锦被的一角,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好蒙混过关。
裴晋安双手抱臂靠在床头,悠闲地看着她假意献殷勤。
“大获全胜,收缴了不少黄白之物,不过这些土匪如何处置还是个问题,近日还得忙上一阵子......”
看她掖好被角,落下帷帐,裴晋安想起来什么似的,动作僵硬地伸了伸胳膊,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日子奔波在外,身体乏累,实在辛苦。”
“......”
姜青若顿时心领神会,巧笑着凑到他身旁,帮他轻揉肩膀。
约法三章中犯规的事,就在姜青若的卖力殷勤中,悄然翻过篇章。
揉肩捏背,忙乎了好一会儿,姜青若终于在对方满意地喊停后,重新窝回被子。
打了个慵懒的哈欠,还不忘了忧心忡忡地问他:“你是不是很快又要出兵去云州了?”
窦重山麾下有十万府兵,天雄军与其僵持数月都没有进展,他手下只有区区三万府兵,会是窦重山的对手吗?
“会很快,但......倒是不必太担心,”裴晋安枕着长臂,侧眸盯着她姣白的脸庞,“杨启,你还记得吗?”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姜青若蹙眉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乍现,“对,我们曾经一同避过雨......”
不过,好端端的,裴晋安为何提到他?
姜青若侧身看着他,等着他再开口解释。
裴晋安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道:“他救过窦重山的命,已在叛军中升至副将......”
姜青若凝视着他的星眸,从他未尽的言语中,领略到了一点其中深意。
她眨巴着长睫,知趣地没再问及他的兵务机密,而是另起了个话头,说起琴州书院的线索。
这事倒是大大出乎裴晋安的意料。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让韩青山查出了蛛丝马迹。
“琴州......”裴晋安拧眉忖度片刻,忽地撑住额角,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身旁那张明艳的脸庞,沉声问,“你可知道琴州江家?”
姜青若诚实地摇了摇头:“去过琴州,但不知道江家。”
“先帝在时,太医院的江医正就来自琴州江家。江家是医药世家,江医正医术高明,擅长针砭之术,可解疑难杂症,后来他告老归乡,去江家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就连大兴的官员患了重病,也会到江家去要一道治病的方子,”裴晋安摩挲着下巴,缓声道,“据我所知,傅家与这江家,还有一层姻亲的关系,当初傅千洛去琴州书院读书,兴许就住在江家......”
他这样一说,那傅千洛与季婉似乎更有了见面的机会。
“这么推断的话,难道这位季姑娘便是傅大人的心上人?”姜青若蹙着秀眉,有些不解。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傅千洛所说,季姑娘早已香消玉殒,再说那皇宫后院,根本没有姓季的娘娘。
似乎有说不通的地方。
“先把这位季姑娘查清楚,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曲折,”裴晋安垂眸盯着她的眼睛,突然道,“你当初去琴州做什么?”
这话题转变得猝不及防。
姜青若顿了顿,告诉他,她幼时随母亲去过琴州,还在那里遇到了韩青山,但其实她早已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
“琴州有没有你们姜家的亲友?”他莫名其妙问道。
姜青若坚定地摇了摇头。
要推断出更多信息,还得等韩青山回来才能知晓,眼前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暂时等待。
已过三更,夜色浓黑如墨,清梦被裴晋安扰醒,方才暂时按下的困意又涌上。
姜姜青若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习惯性把被子往上拉起,语调轻软道:“世子,这些事明日再说不迟......太晚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裴晋安侧眸瞧了她一眼。
姜青若一怔,立刻反应极快地把锦被拉到胸口处,用行动表明自己不会再犯规。
不过,对方扫了一眼她胸前的起伏,微微一愣,继而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睡吧。”他含糊道。
话音落下,他端端正正地盖上锦被,长手长脚都严严实实地塞在被子里,随后才紧紧闭上了眸子。
夜间有些寒凉。
姜青若谨记自己不可以再犯规。
但失去了安全感,她睡得不够安稳,夜间还因为凉意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
直到朦胧间发现身旁有个温暖的热源,她还不甚清醒地疑惑,莫不是秋蕊给她放了个取暖的汤婆子?
起先她还挣扎着犹豫了一会儿。
但那汤婆子实在太过温暖诱人。
之后她便不管不顾地扎了过去,一头埋在热源的旁边,睡了个香甜的长觉。
再醒来时,已到了晨光大亮的时分。
姜青若下意识摩挲了几把热源。
温暖坚实,手感极好,不像汤婆子,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慢吞吞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裴晋安光裸结实的胸膛,对方寝衣大敞,墨发凌乱,正眯着星眸翻阅那册“约法三章”。
看到她慢悠悠醒转过来,裴晋安垂下眼睫盯着她玉白的脸颊,拖着慵懒磁性的语调,道:“睡得不错吧?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猴急,差点把我的衣裳都扒了......现在总算醒了?”
看到怀里的姣白脸儿还在发蒙,裴晋安顿了顿,唇角莫名勾起。
“姜青若,看这情形,我们不做真夫妻很难收场……”
他从唇齿间断断续续挤出这话的时候,剑眉拧起,脸色看上去有几分勉强。
但话音落下,姜青若只觉得耳旁响起一个炸雷。
看到他勉为其难拧眉的模样,她茫然的表情也总算有了变化。
她下意识转了转眼珠子,震惊地差点从榻上弹起来!
此时,她不仅靠在裴晋安的身侧,脑袋竟然还枕在对方的长臂上,那条睡觉时不听话的腿,还毫不见外地搭在对方的大腿上!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睡相竟然这般不可理喻!
怪不得裴世子说什么不做真夫妻很难收场!
一定是以为她在投怀送抱,所以,他只好不情不愿地顺水推舟......